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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涼第一次操刀調解消費投訴，就攤上個大事。主要是爭議物件兒是個大件兒：房子。投訴人招先生定金合同都簽了又想退房，連打了十幾個電話投訴乃至傾訴，平均每個電話時長一個小時。晉涼費了一車唾沫也沒能調解出個所以然，動用了葛萍和趙所長齊上陣，也是白搭，只能把雙方都約到工商所現場再洽談洽談。
狐狸灣這種縣城裡的郊區，鳥不拉屎的地方，在售的樓盤就只有一個，叫做叫做湖心佳苑，這個開發商用了狐狸灣地地方卻嫌狐狸是個畜類，到底是不願意把個狐狸的狐字放在樓盤名字裡頭，用了一個“湖”字代替。
銷售經理是個三十五六歲的胖子，走了沒幾步就淌了滿頭滿臉的汗，他坐在工商所會議室的凳子上，像一尊被鹽醃過正在滲水的冬瓜盅，他不停地抬手用紙巾擦著臉上的汗。趙所長聞著滿屋子的汗餿味忍不住搖搖頭，對晉涼說：“小晉哪，把空調再調低兩度吧。”
晉涼拿起已經氧化成深黃色的空調遙控器對著立式空調按了兩下：“已經調到十六度了，它……就是不涼啊。”
投訴人招先生把銷售經理流汗不止的表現認定為心虛之體現：“你們就是非法銷售，所以你才心虛冷汗直流！我就要求趕緊給我退款！”
工商所五個人一溜兒坐著，一言不發，前頭十幾個電話已經把能說的話都說盡了。銷售經理並不為招先生的話所動：“我們怎麼非法銷售了，預售許可我們都有，合同也是白紙黑字你自己籤的。”
招先生：“可是這個樓層我不喜歡！我說了讓你們銷售給我換個好樓層！”
銷售經理嘆口氣：“這房子都是一房一價，哪有簽了這個合同想換別的樓層的道理。”
招先生覺得自己十分有理：“我都跟你們的置業顧問說了，就那個小姑娘！她今天怎麼沒來？是不是不敢見我來了？！”
銷售經理：“你在電話裡把人家罵得狗血淋頭，人家確實不願意來見你了。你說你跟置業顧問說了你要換樓層，她答應了嗎？”
招先生：“她是沒答應，可她也沒說不行啊！所以我潛意識裡認為，可以換！”
潛意識。晉涼不由自主跟著複述出來。這可不得了，招先生把槍口對準了他：“潛意識不行嗎？你為什麼要複述我的話？我說潛意識不可以嗎？”
晉涼一時緊張，不知說什麼好。趙所長主持了公道：“你說潛意識可以，我們工作人員也不是不能說話，他複述這三個字也不犯法。今天你們倆協商的過程，我們全程錄音錄影，重點的地方，我們會著重強調。你說的這個潛意識問題是我們在調解過程中遇到的比較新穎的說法，我們想著重記錄一下。”
招先生一聽全程錄音錄影明顯收斂了對準工商所人員的火力，又轉移了話題：“那我要告你們非法銷售！你們的銷售給我辦了假離婚證，說是能給辦成首套房降低利率！”他從包裡摸出一本綠色的離婚證：“你看你看！這不是造假嗎？公安那邊我都報警了！我就問你，這個辦假證違法不違法？”
商增撇一眼他的假證，不屑地哼一聲：“一看就是假的。”
招先生道：“這話怎麼說？這證我還花了300塊錢呢！”
商增沒吱聲，起身出門，沒兩分鐘回來，拿著自個兒的離婚證：“真證是紫紅色。你這綠色的是老黃曆了。”
招先生自顧自拿過商增的離婚證，竟掏出手機要拍照：“我看看我看看！”被商增一把搶回來：“你拍個什麼勁兒呢？裡頭內容跟你有關係嗎？”
招先生：“我做什麼事，喜歡留個證據。你看你看，”他掏出一疊列印紙，上面是他跟置業顧問的聊天截圖：“她說她能給我辦假證，她……”
銷售經理也是有備而來，他也列印了一疊截圖：“招先生啊，你也別光把我們置業顧問的語音給轉文字列印截圖，前後你也一併弄齊全了呀。我們把前後你的語音也轉文字了，這不是你在這兒死纏爛打讓我們小姑娘幫著辦假證，她實在沒辦法才硬給找人辦的嗎？你也是難為她了，她認識什麼人呀，辦了個假證也不能用，你的首套房利率，這不是也沒辦下來嗎？我們公司三令五申嚴禁給客戶辦假離婚證，現在你的置業顧問已經因為違反公司規定離職了。至於你這個房子，合同已經寫明瞭，我們不可能給你調換樓層，你如果不想買了，也可以，一萬塊的定金，我們是不退的！”
一番大吵之後，買賣雙方在現場簽下了終止調解文書。招先生當著所有人的面打了市區的投訴熱線，把樓盤以及工商所的每一個人都投訴了一遍，打完電話他還能衝著眾人笑出來：“我不是衝你們啊，我就是為了解決問題。只要你們能讓他給我退房，我立馬撤訴。”
趙所長兩手一攤：“我們也只有個調解職能，沒那麼大本事。沒事，你投訴吧，慢走。”
費心費力好幾個晚上沒睡好的晉涼末了又挨一記投訴，自感十分憋屈，卻見各位前輩都跟沒事人一樣，高高興興喝水澆花，不由詢問：“你們不生氣嗎？這什麼人呀！”
尚老哥悶一口早就泡上的茶：“啊噗，涼了。這人是真能嘮叨，咧咧了這麼長時間。小晉哪，不要為這種人生氣，不值當，他就說投訴你，能把你怎麼地？既不會少發你一塊錢工資，也不會把你給開了。他這麼幹，無非想把你當槍使，好達到他的目的，你就不要上他的當。”
商增在水房旁邊洗杯子。葛萍端著一塊精油皂過來她旁邊洗手：“小商啊，你……何必動不動把你的離婚證拿出來遛一圈呢？要是因為你前夫要生二胎了，那大可不必呀，你要是心裡還有這個人，那不是早就跟他復婚了嗎？說來你現在歲數也不大，回頭我們幫你踅摸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物件。”
一聽找物件商增心中一凜，她可不想要有人來分享她的鉅額彩票獎金：“不，葛姐，我不是因為他師大壯生二胎才這樣。正是因為我放下了，我把孩子也要到身邊了，我心裡高興，我看開了，我覺得我離婚離對了，所以我要把我的離婚證給大家看看！這是離婚證嗎？這是榮譽證書！”
葛萍見商增油鹽不進，只好打個哈哈先行回辦公室了。
招先生的投訴處理了整整一個上午又搭進去一箇中午，除晉涼以外的四人殺到食堂的時候，除了饅頭和一點湯，什麼都不剩。剛上班不到一年費心巴力處理了一頓投訴無果反而又挨一記投訴的晉涼目前還不具有迅速自我消化的能力，這影響了他這一餐飯的食慾，他連個泡麵都懶得泡，就草草吃了幾塊餅乾。
沒怎麼吃東西也沒有午休的晉涼沒精打采。可是同事們招呼他一起出外勤：“小晉呀，走走走，上市場去，咱的市場被市裡來的督查組通報啦。”
商增少有地勤快，提溜起巨大的執法包，她的包鼓鼓囊囊，半截黑乎乎的塑膠殼子露出來：“我得帶著傢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