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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期,公車上人滿為患。
天冷,車窗緊閉。
渾濁的空氣裡,嘈雜的說話聲和忙碌一天身上沾染的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並不怎麼好聞。
“吆,劉大嬸,你這袋子裡提的啥呢,怎麼還活蹦亂跳的?”
“一條大草魚,足足四斤多,還鮮活著呢,剛從菜市場買的。”
“伙食這麼好,今天家裡有客人來啊?”
“我大侄子,在紡織廠當廠長呢,說好了下了班就上我家吃飯。”
周圍的人眼睛一亮,嘰嘰喳喳道:“廠長?多大了?有物件沒有?”
“二十八,還沒呢,那孩子挑的很,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給介紹了好幾個都沒成。”劉大嬸無奈擺擺手,將手裡的魚拎緊了。
最開始說話的女人聽到這話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地說:
“吆,您這大侄子總不能長得跟那個什麼潘安似的,還嫌棄人家姑娘呢。”
旁邊一位缺了門牙的大爺立馬反駁道:“人家好歹也是個廠長,挑挑揀揀不奇怪。再說了,現在新社會講究婚姻自由,年輕人不吃相親那套咯。”
“不吃那套就別相親啊,這不糟蹋人嘛,哼!”
“糟蹋誰了?相親是我逼著他去的,兩個人看不對眼不聊不就完了。”
劉大嬸皺了皺眉,騰出一隻手穩住旁邊扶手,冷冷看著那刁鑽的婦人,
“二狗子媳婦你在這憤憤不平什麼,怎麼跟戳了你肺管子似的。”
“我……”婦人一噎,訕訕地賠笑道,“沒有沒有,哎吆,我的好劉大嬸,我錯了還不行嘛。”
這場莫名其妙的口角衝突起得突兀,平息的也快。
熙熙攘攘的車廂裡重新歸於喧鬧,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被擠著幾乎貼到門上的人影。
那人眨著亮晶晶的桃花眸,在擁擠中艱難地轉過半邊臉,往提魚的劉大嬸方向瞥了一眼後,很快又望向窗外。
約莫過了五六個站。
從後門響起姜曉紅拔高了的喊聲:“師傅,踩一腳,有下。”
一個急剎,整車的人跟著慣性往前栽,此起彼伏的叫罵聲中,“嘎吱”一聲,前後門同時開啟。
“讓讓,讓讓,我先下。”
餘光瞅見姜曉紅罵罵咧咧地下了車,前門那人攏了攏臉上的大紅色頭巾,佝僂著身子緊隨其後。
刺骨清新的空氣撲鼻而來,夏瑤差點打了個噴嚏。
視線緊緊鎖住姜曉紅背影,從肥大的袖子裡探出一隻細嫩白皙的小手倏地捂住口鼻,悄無聲息跟了過去。
發動機聲轟隆隆響起,公交車咆哮著往前駛去。
喧鬧聲也跟著離去,耳邊一下子清靜了下來,空曠的馬路上,一點點聲音便能傳得很遠。
寒風呼嘯,巨大的梧桐在風中搖曳,嘩啦啦地響著。
頭頂的街燈間距太遠,根本照不到每寸地方,下了車,有很長一段街道都匿影在昏暗裡。
此情此景,讓人忍不住想起電影裡的一句臺詞: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極度幽暗的視線裡,夏瑤隱約看見姜曉紅拐進了一條漆黑的衚衕。
她深吸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一塊碎磚,依葫蘆畫瓢學著從諜戰片裡看來的蹩腳跟蹤術,後背緊貼牆面,躡手躡腳地摸了過去。
衚衕裡太暗了,什麼也看不清,依稀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咚咚咚——”
心跳如雷似鼓,快得幾乎要溢位胸腔。
夏瑤閉上眼睛再次深呼吸,緊張地攥緊手裡的磚頭,又往前探了探。
“咔擦——”
一道猩紅的亮光在黑夜裡跳躍。
夏瑤本能地蹲了下去,藉著短暫的微光,終於看清交談的兩人。
姜曉紅,以及一個眼角有道疤痕的寸頭青年。
青年就著火柴點著煙,隨手甩了甩熄滅火,屈指彈開了。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錢帶來了沒有?”
夏瑤從來沒有聽過這麼難聽的聲音,陰戾、絕情、嗜血,彷彿一張嘴就是幾條人命。
“帶了帶了!豹哥您數數,五十塊錢都在這了。”也不知是不是太冷,姜曉紅嗓音聽上去有些發顫。
青年接過布袋,猛吸一口,就著菸蒂的火光低頭粗略看了看。
他顛了顛手裡的錢袋,口氣狂妄:
“懶得數了,諒你也不敢給我耍花招。
敲一悶棍五十,這生意可以,下次再有這樣的好事繼續找我。”
姜曉紅點頭哈腰,戰戰兢兢地恭維道:“這是自然,辛苦豹哥了。”
“行了,沒事我走了。”青年垂眸瞅了眼她寡淡無趣的臉,粗暴地朝地上啐了口,收好錢袋大步往衚衕口走去。
嘴上的那截香菸隨風忽明忽暗,襯得氣氛愈發詭異。
夏瑤悄悄轉出巷子,眼見那青年叼著煙越走越近,驀地抬起手裡的磚頭。
就在她想衝過去對著那人後腦勺狠狠來一記時,從身後悄無聲息探過來一隻大手,捂住了她口鼻!
“嗚嗚——”
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恐懼感席捲而來,夏瑤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條件反射想掙扎。
下一秒,一道低沉的嗓音自頭頂緩緩貼至她耳畔:
“噓,別動,是我。”
說話間,陸司昭就著女孩姿勢在她身側蹲下。
兩人捱得很近,溫熱的吐息近在咫尺。
不遠處,煙火驟亮,光影撞入懷裡美人驚慌失措的眸子裡。
陸司昭見她嚇著了,猶豫半秒後,另一隻手虛碰了碰女孩後背安撫著,語氣不自覺放柔幾分:
“我在呢,別怕。”
恐懼和驚惶剎那間都一起隨著他的聲音慢慢褪了下去。
夏瑤捲翹的羽睫顫了幾下,努力壓住內心翻滾的疑問,目光再次看向刀疤青年和姜曉紅。
直到那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衚衕,徹底不見了,陸司昭寬厚溫暖的手掌才從她小臉上鬆開。
他將夏瑤從地上拉起,沒什麼情緒地說:
“走吧,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