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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內院。
賈梁跪在芳傑夫婦面前，整個人沒了往日的神氣。
此刻的他鬍子拉碴，頭髮凌亂，衣角處沾染了許許多多的泥濘，可他看不見。
他眼睛猩紅，紅血絲布滿整個眼球。
或許是兩日未進食的原因，整個人有氣無力，就像只瀕臨死亡的狗。
就算是此刻，他的淚水還是在不停地往外流。
芳豔母親坐在椅子上，頭靠在芳傑腰上，一手扶著芳傑，一手拿著香帕擦拭著猩紅的雙眼。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芳豔母親幾乎用盡全力吼出。
芳傑拍著她的後背，一遍又一遍地給她順氣。
若說芳豔是洛陽城數一數二的美女，那多多少少是沾了她母親的光。
琴素頭戴皦玉鑲銀雙鳳簪，額間一顆墨色鑲金寶玉，脖頸處有一條碎銀打造的裝飾品，襯得面板雪白。
面若桃花，青絲如墨，高挑纖細的身子被這一身春碧色的水仙長衫裙輕輕包裹。
芳傑看著賈梁，眼中很是不屑。
他向來看不上賈梁的，如今發生這種事，對他更是厭倦。
“豔兒在哪裡？”芳傑只想看看自己孩子最後一眼。
在路上他就聽說他這個好女婿，著急忙慌要將芳豔下葬。
事出反常必有妖。
賈梁不說話，反應極其遲鈍。
在外人看來，他因為夫人的離去，難過極了。
“我問你，豔兒在哪裡！”芳傑厲聲呵道。
最後還是一個家僕告知芳豔遺體被放在二樓靈堂。
冰柔只是將芳豔離世的訊息告知二人，其他並未說太多。
芳傑看到芳豔面如死灰得躺在棺槨中，眼睛一下就紅了起來。
他不能哭，不能倒下。
他強忍著淚水，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琴素險些哭暈厥過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豔兒…我的的豔兒！豔兒你看看孃親，看看你爹爹啊…”
“豔兒…你…你醒醒啊……”
琴素側坐在棺槨一側，半個身子都要探進棺槨中。
她哆嗦著手撫摸那張白到發青的臉。
臉上的溫度低得嚇人。
剛碰到芳豔肌膚，她哭得更是撕心裂肺。那羸弱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來。
聲音逐步沙啞，倒了大半天才緩過來氣。
嘶啞著，再發不出任何聲響。
“夫人…”芳傑一張口，聲音已是哽咽，淚水再也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他下意識用手堵著嘴，手背上被咬出血印。那股生鏽的味道讓他暫時清醒。
“夫人，你別太傷心了，要注意身體啊。你這樣我會心疼，豔兒若是在天有靈，看到也會心疼的。”
芳傑將人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得虧是芳傑夫婦二人連夜趕往，這才阻止了芳豔下葬。
諸多疑點根本來不及細想，芳傑夫婦早已被這事亂了方寸。
不過好在軒轅嬌嬌一行人為這兩位無依無靠的老人想好了後路。
那兩枚戎指幾人還未打算拿回，也好在沒拿回來，這也算是可以物盡其用了。
賈梁拖著行屍走肉般的身子安頓好芳傑夫婦，而自己則守在芳豔棺槨旁。
芳傑夫婦並不知道賈梁的作為，只因平日裡他向來懦弱無能。
哪怕是街坊鄰居在背後說他閒話，拿他當茶餘飯後的調侃，他知道了也只是一笑而過，不與旁人爭辯什麼。
他對芳豔的好，自是人盡皆知。
如今芳傑看到他這般模樣，更是認為他因為芳豔的離開痛心疾首，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起初他們氣賈梁早早將芳豔下葬，背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後來賈梁將芳豔的遺書拿出，一切又好像能說通了。
芳豔遺書中提及她無顏面對爹孃，亦不知那些流言蜚語從何而來，髒水如洪水猛獸將其吞噬，她不想波及家人，選擇自我了斷。
身死後也不必大操大辦，只需一張粗陋草蓆，一把火燒個乾淨。
賈梁不忍芳豔死後下葬悽悽慘慘，自認為赤條條來，也該完整無缺的回去。
他答應她不大操大辦，但是他得給她一處安身之地。
一把火燒了，就什麼都沒了。
☆☆☆
窗外，月影遍地，樹影婆娑，夜風輕拂而過，帶來陣陣微涼。
賈梁一手燒著紙錢，一手拿著他平日裡佩戴的佛珠不停誦經。
眼下無人，賈梁臉上哪有絲毫頹敗之色。
雖說頭髮凌亂，衣服也穿得不成體統，但是面色從容，異常鎮定。
好半晌，賈梁緩緩抬起頭，臉上陰與明交織，最後卻是不屑一笑。
原本只是淺淺一笑，沒想到後面越發猖獗，一張硬朗的臉已然扭曲得變了形。
說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都不為過。
他費勁地撐起身子，或許是跪得久了，起身時腳下一晃，一下子栽到棺槨邊緣。
額間立刻有鮮血溢位。
賈梁瞬時就惱了，伸腳去踹棺槨，嘴裡不停咒罵。
“賤人，死了也不放過我！！”
說完又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委屈地朝棺槨撲去。
眼淚唰得一下就落了下來。
看淚水滴在了芳豔臉上，又輕輕為其拂去。
“夫人……”帶著嗡嗡哭腔，“夫人，對不起……”
“夫人，你別怕，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陰間孤孤單單的。我很快，我會很快，很快就讓他們下去陪你，很快，哈哈哈哈……”
他就像一個瘋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一會兒言語咒罵，一會兒又虔誠禱告。
淡黃的紙錢被風吹進火盆，吹進棺槨，吹掛在陰森森的夜空中，吹飛至屋頂。
從打更的嘴裡傳出賈府有人瘋魔開始，賈府日漸荒涼。
☆☆☆
“芳夫人，你現在還不能出這個房門，你的身子…你的靈魂，現在還太虛弱。這房間我施了法，暫可保你。出了這房門，我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軒轅嬌嬌攙扶著芳豔，語重心長地說道。
芳豔哭了一夜，靈魂虛虛實實，且總是噩夢不斷。
軒轅嬌嬌擔心她魂飛魄散，給整個雅齋渡了靈力，至少可以護她魂魄。
歐陽小雪跑到芳豔面前，軟聲軟氣地說著，“就是呀，芳夫人，嬌嬌姐姐既然說了不會有什麼大事，您就放寬心。”
“您把自己照顧好，我們才能替您討回公道。”
芳豔不是沒想過。
自軒轅嬌嬌說過她孩子的事情之後，她想過。
越是細想，心中越是害怕。
內心的恐懼佔據著整個身體，整宿整宿睡不著。
她有一瞬間甚至聽到了孩子的哭喊聲。
聲音陰森恐怖，悽慘無比。
就像有人抓住她的心臟在反覆揉捏，將心臟碾碎成粉，使得她胸悶氣短，頭暈目眩。
一閉上眼，都是賈梁的臉，由原本溫和的笑容變得陰戾。
還有她那兩個沒見過面的孩子，渾身是血的躺在棺槨中。
最後是她爹孃，她夢到兩人一夜白頭，身子也垮了，就那樣無力地守著她的棺槨哭。
哭得沒力氣了就發呆，眼睛殷紅，哭出血淚。
她不敢睡……
“我…我害怕。”芳豔蒼白而無血的嘴唇微微翕動，用盡全力說出了這幾個字。
軒轅嬌嬌輕啟雙唇，慢而緩地說道：“人各有命，命裡該有的命數，該有的劫難，一關也躲不過。”
她說這句話時，不帶任何情緒，但是就是讓人覺得疏離。
“該有的劫數…就像我那幾個丫鬟一樣嗎？”軒轅嬌嬌這句話讓芳豔一下子想起來。
她們第一次見面，她就是這樣安慰她的。
但是現在這句話，聽著，很無情。
似乎就是一句“聽天由命，順其自然”。
“你們人類總覺得神仙管盡天下事，神仙法力無邊，可以逆轉人類的生死。”
“但是你們不知道的是，神仙也是各司其職的，有人管生，自然有人管死。”
“任何神或仙都是不能過度插手人類的命數的。”
“有悖命數的事，我們也會有天劫。”
“那你們呢？”芳豔問道。
軒轅嬌嬌沒反應過來。
“你們是管什麼的？”芳豔繼續解釋道。
歐陽小雪道：“我們可是管三界太平的。”
“三界太平……如何是太平？”芳豔又問道。
“太平……廣了說，妖魔不禍害人間，不與天界作對，這就是太平。”軒轅嬌嬌道。
“你也不必想這麼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任何事情會發生，一定是上天特意安排。”
軒轅嬌嬌怕芳豔想太多，又開始胡思亂想，索性斷了她的念頭。
這時炫藍墨端著一碗湯藥進來。
“嬌嬌，這湯藥熬好了，叫芳夫人服用吧。”
這兩天芳豔天天喝這湯藥，早就對這苦澀難嚥的東西免疫了。
軒轅嬌嬌接過湯藥遞與芳豔，芳豔面無表情一飲而盡。
不多時便睏意襲來。
“她如今的身體，若知道後續發生的事，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炫藍墨眼中滿是悲憫。
看著這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覺得人類可憐至極。
“她的命數吧。”軒轅嬌嬌始終不帶任何情緒說出這句話。
“賈梁屬實可惡，必然是要他嚐盡苦頭的。”
軒轅嬌嬌緊了緊拳頭，此刻眼中泛起一絲氤氳。
“姐姐，帶上我帶上我。”歐陽小雪在一旁興奮地嚷著。
軒轅嬌嬌摸摸她的頭，寵溺之色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