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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村裡是沒有墓地的，誰家人沒了，就埋在自己家的地裡，所以經過路口的時候，田地裡冒出的圓圓的墳頭一目瞭然。
後來，村裡被列入市區的規劃範圍，就不允許土葬了，還專門劃了一片山坡建了陵園，離村裡不遠，但是也有一段距離。
依照傳統，祭拜是年後的初三，年前一般不會有人去墓地，江與彬和喬知非到墓地的時候，天沒黑，但是空無一人的地方，顯得有些陰沉。
“爸爸，新年好。”
喬知非笑著半蹲在地上，對著墓碑說道。
墓碑上寫著父親喬永業之墓，落款是女兒喬知非。
那一年，媽媽也才三十多歲，所有人都預設她這樣年輕的女人會再嫁的，再嫁一個，就不能跟爸爸合葬了，所以幫忙料理喪事的親朋直接只定了一個單人墓穴，鄭嵐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墓碑上。
喬永業之墓，女兒喬知非。
這塊墓碑好像用這種最刻骨銘心的方式記錄著她犯下的錯誤，要指控她一生一世——死者喬永業，兇手喬知非。
心裡痛嗎？不痛的。
喬知非每次來到墓地都會唾棄自己，怎麼才過去十幾年，都不會再傷心了呢？電視裡不都是演到垂垂老矣的時候，還會因為一個人的去世而痛苦不堪麼？
人生怎麼就可以這樣容易遺忘傷痛呢？所以，你才十年都沒有來過我的夢裡。
現在我想要幸福的時候，你就出現了。是不應該的嗎？是我不配嗎？
江與彬屈膝，埋頭把帶來的水果糕點擺在墓前，之後就打了個招呼：“叔叔，我是江與彬。”
喬知非笑了笑：“爸爸，算起來他才比你小6歲哦。很羨慕你，永遠這麼年輕，我到了八十歲還要喊你爸爸。”
而你，永遠停留在36歲。
江與彬也跟著笑了下：“您想見我，我就來了。”
也許是屈膝半蹲的姿勢不舒服，他乾脆坐在碑下的石階上，跟他平時的優雅有些不符，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拿出一瓶酒來。
江與彬倒了兩杯，一杯放在墓前，一杯端在手裡：“聽人講，女婿見岳父的時候，要喝酒的，不知道您認不認我，反正我帶來了。”
喬知非眼裡潮潮的。
江與彬自說自話：“叔叔，我過了年三十歲，長得也還可以，沒有什麼不良嗜好，工作也算能養家，對了，咱們還是同行呢，就是工種不同。”
喬知非嗤地一下笑出聲，眼淚卻跟著掉下來。
江與彬沒有看她，把手裡的酒抿了一口，又將墓碑前的那一杯灑在地上，然後又倒上。
“很不放心吧？這麼漂亮的女兒跟我談戀愛，所以要回來看看吧？”
喬知非的眼淚砸在石階上，迅速抹了一下，仰著頭要把淚水逼回去，可惜收效甚微。
江與彬再次喝了半杯，又在地上倒了一杯，之後又滿上。
“可是，這個傻丫頭並不明白您的心，您把她的一個小小的升學考試都看得那麼重要，怎麼可能會怪她給你打電話？”
眼淚忽然就決堤，喬知非抱著膝蓋，埋頭大哭起來，把過往十幾年前的那個孤獨無助的小女孩，在無數不為人知的深夜裡，隱忍的哭泣，都發洩了出來。
江與彬的心如她顫抖的肩膀，一縮一縮的疼，他並不是為了讓她哭，才這麼說。
他單膝跪在她面前，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喬知非抱著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胸前，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講：“爸爸……他讓我哭了……以後要是一直讓我哭怎麼辦？你可……可不可以……時常晚上去他家裡……教訓教訓他啊？”
江與彬拍著她的背，等她說的差不多了，才溫聲道：“我以後讓你哭，就讓叔叔找我。”
喬知非像個撒潑的小孩子，把他的衣服當手絹，又是擦眼淚又是擦鼻涕，等哭夠了，又嫌棄他髒，給他推到一邊。
江與彬任她作為，雙手替她拭乾臉上的淚痕。
喬知非的眼睛像兔子，鼻子也囊囊的，說出話來有些甕聲甕氣：“爸爸，其實我過得還可以。”
風兒輕，雲兒明，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欞。
聽到這兒你就別擔心，其實我過得還可以。
這個人會在我做噩夢，被我吵醒的時候，給我唱歌安撫我，你不用太擔心，我真的過得還可以。
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很努力，即便是小心翼翼，即便是充滿恐懼，我還是有在好好生活。
除了，對不起你。
現在，我明白了，我要說對不起的，不是打了那通電話，而是沒有放過自己，讓你的寶貝女兒在恐懼和自責裡活了這麼多年。
以後我會好好愛自己，也替你繼續來愛我自己。
喬知非把最後一杯酒倒在地上，連同著之前倒在地上的那兩杯，匯聚在一起的酒漬，好像涓涓小溪。
江與彬仰頭，把自己那杯喝了下去，把酒杯並排放在一起：“如果您覺得我還可以，希望您給我一個暗示。”
寒風輕輕吹過，整個墓園安靜如絲，冬日短的不能再短的夕陽轉瞬即逝，黑暗即將把所有墓碑吞沒。
什麼也暗示也沒有。
喬知非紅著一雙兔子眼睛，笑了出來：“江與彬，你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而後，又把手伸向他，“走吧！”
風起得大了一些，卷著一些呼嘯聲。
江與彬起身，回握著她的手，臉上有些隱隱失落與委屈，走了幾步，又突然站定了，回頭去看。
仍舊什麼也沒有。
喬知非想張口說些什麼，被猛地灌了一口冷風，太晚了，得儘快下山。
江與彬忽然掙脫她的手，向後快走幾步，走的急切，幾乎有些踉蹌，伸手伸向空中。
“給了，他聽到了！他同意了！他同意了！”江與彬的手裡抓著一片葉子，神情亢奮，激動地聲音有些發抖，像是得到了什麼稀釋珍寶，“喬知非，你爸爸，他同意了。”
喬知非得眼睛被風吹的有些疼，疼的她又想掉眼淚：“走啦，他早就同意了。”
江與彬奔到她面前，固執地把手裡的葉子給她看：“你看，這是他親自告訴我的。”
“嘭！”新年的第一聲煙花炸開來，絢麗無比，天已經完全黑了，但是那些絢麗的線條把夜空照的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