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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1 朋友
出了校門，往左拐有個蛋糕店，裡面的服務員正微笑著跟客人聊天。晏明雨很喜歡蛋糕店溫馨暖黃的燈光和香氣四溢的各類麵包蛋糕，就像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擺放在櫥櫃裡，琳琅滿目，惹人駐足。
“有什麼想吃的嗎？”
青絮在蛋糕店門口停下來，輕聲問她。晏明雨聞言一怔，隨即搖搖頭：“都挺貴的。”
“那我們買材料回去自己做。”
她面帶寵溺地莞爾，拉著晏明雨走進旁邊的超市。
“想吃哪種，蛋糕，布丁，還是蛋撻？”
青絮戴著金屬眼鏡，看起來像只會讀書的三好學生，沒想到說起做甜品似乎還一副頗有心得的樣子。
“姐姐還會做甜品？”晏明雨想做甜品很久了，可惜之前家裡沒有烤箱，平時畫畫也佔據了太多時間，根本沒機會搗鼓這些。
“偶爾興趣來了就動手試試，反正公寓裡的烤箱放著也是放著……”青絮停在冰櫃面前，看著裡面的淡奶油等材料，“說吧，想吃什麼？”
晏明雨稍稍思考了一下。
比起普通的麵包蛋糕，蛋撻她吃得少，一盒十塊錢，裡面也就三個，每次都吃不夠。而且蛋撻的製作相對簡單，材料也相對便宜。
“那你現在怎麼辦？”青絮看綠燈亮了，回身想去抓晏明雨的手，結果碰到了塑膠袋，遂改而抓住了她的手腕。人行道上陸陸續續有人跟上，方顏一時不知所措。
方顏目光落在了青絮跟晏明雨相握的手上，她這才發現青絮旁邊的這個女生就是之前跟青絮一起吃飯的那個高一女生。她扎著馬尾，臉上有淺淺的雀斑，嘴唇靦腆地微微抿起，站在青絮稍後的地方看著自己。
傍晚的陽光迎面灑下，晏明雨覺得刺眼，便低著頭走路。不知是她今天穿得多了還是塑膠袋的壓力作祟，手心熱熱的。
————
不同於晏明雨的是，青絮的手總是涼的，倒也不是很冰但就是摸著涼絲絲的。尤其是現在她們並排走，手背若即若離，那種冰涼的觸感時不時牽動著晏明雨的神經。她想牽她卻又覺得無從下手。
方顏恍然，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方顏，是你姐姐的朋友。”
張熙自初中起就跟方顏不對付，經常找她茬兒不說，揪頭髮堵廁所之類的事情常有，關鍵她有一個難纏的“哥哥”。那個男生對張熙愛搭不理，張熙對他卻是死心塌地。後來這個“哥哥”發現了被欺負的方顏家裡很有錢，於是有意無意來勾搭她——
“姐姐，你的手……有些涼。”
於是晏明雨把提塑膠袋的左手換成了右手。沒了障礙物，她就又離青絮近了些，兩隻微微晃動的手幾乎要捱到一起。
“可以嗎？”方顏詫異地看向青絮。
而青絮知道為什麼。高一剛開學不久的時候她就見過方顏，那時她被幾個混社會的女生圍堵欺負，青絮路過把她送去了醫務室。方顏說家裡人不管她，也不在乎她受到什麼霸凌，只要成績好，以後會把她送出國。
“這是……？”
那就……
她的眼睛笑起來亮亮的，像日下葵花，燦爛鮮明。
晏明雨見狀，只好鬆開跟青絮牽著的手去接：“你、你好，我叫晏明雨。”
那天是方顏來學校的第一天，本來是滿懷憧憬的。市一中的花草樹木都是那麼的新鮮，所以中午吃完飯她就在學校裡閒逛，順便熟悉環境。沒想到剛走過瀝青路拐角，她就遇見了以前的死對頭——張熙。
蛋撻製作起來不難，需要買的也只有蛋撻液和蛋撻皮。既然晏晏想吃，那就做吧！
“是嗎？”青絮放緩了腳步，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晏明雨的手，隨即再自然不過地，跟她交握在一起。
晏明雨探出身子：“要不要去我們公寓裡坐會兒？”
方顏跟青絮認識是在兩年前的九月五號。
後者跟身邊人對視了一眼，隨後點頭：“可以，走吧。”
“今天司機有事，會晚些，讓我先在商場隨便逛逛……”
結完賬，兩人一人提了一個塑膠袋。
“張熙打疼你了嗎？她那人就是那樣，以後我保護你？”說著就開始動手動腳。
她小聲感嘆著，加快了步伐，沒鬆開那握著的手，似乎也沒注意到晏明雨飄忽的眼神和紅了的耳根。
“好。”
青絮很喜歡晏明雨莞爾的樣子，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帶著少女的嬌憨，彷彿是陽光親筆勾勒出來的。
“想吃蛋撻！”
方顏一手揣在校服外套的兜裡，一手朝青絮揮了揮。後者看見她有些驚訝，但顯然沒有空的手來回應她，只好頷首笑了下。
“是我妹妹，她剛來一中。”
結果自然是被張熙發現。當時方顏被她扯著衣服推到了樓梯間，各種骯髒的話都像洪水一樣向她湧來，方顏氣不過就扇了她一耳光，萬萬沒想到這一耳光把張熙扇出了耳穿孔。
“不用了……”方顏很恐慌，但那人卻步步緊逼，把她逼到了牆角，“別，別過來……”
“不知道……他說來了會給我打電話的。”
後來一段時間青絮都有跟方顏一起吃飯。對於方顏來說，青絮的陪伴就是她一直以來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青絮，好巧。”
方顏父母都是經商的，家裡算小有錢有勢，她每天放學都有專車接她回家。平時在學校她很低調，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但後來無意被楊恩撞見了，之後她就經常跟青絮吐槽說方顏明明算個富二代，怎麼老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樣子，或者挨點罵就會哭，一點兒大方的富家千金氣質也沒有。
“方顏？還沒回家嗎？”
打完招呼，晏明雨默默把塑膠袋換回了左手提。青絮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抬頭問方顏：“快五點了，你家司機什麼時候來？”
“是沒你暖和。”
兩人一起出了商場，站在馬路邊上，正等紅綠燈呢，一個同樣穿著一中校服的女生過來拍了一下青絮的肩。
這件事在年級上傳得很難聽。但由於馬上就要中考，兩家家長都選擇用錢息事寧人，校方順勢就把事情壓了下去。
“我拿錢供你讀書就是讓你幹這些的？！”
“你能不能少花點心思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要是以後影響了出國留學，你讓我們家臉往哪兒擱？！！”
方顏靜靜地聽著父母的訓斥。她發現反抗是無力的，會遭來更多譴責，似乎忍氣吞聲才不會讓父母生氣，那些流言蜚語才會放過她。
但張熙可沒想放過她。
“方顏，好久不見~”
“張熙……”
“冤家路窄，我等你很久咯！”張熙笑得瘮人。
方顏背脊發涼，好幾個比她高一個頭的女生過來按住了她，把她拉進了角落裡。張熙趾高氣昂地站在她面前。
“要不是你那一耳光害得我聽力不過關，我現在早就去國外學音樂了，媽的！”
張熙咬牙切齒地扇了她一巴掌。又覺得氣不過，就要去扯她的衣服。方顏拼命掙扎，換來的是好幾人的撕扯和辱罵。
短袖幾乎都被扯得不成樣子，頭髮全都散開，膝蓋和胳膊上全是擦出來的血痕。
“你爸媽都不管你，你還有什麼臉活著？！”
“真他媽噁心！”
“我呸！”
學校的鈴聲倏然響起，像是催命的曲子，尖厲且急促。張熙停下手，踹了方顏一腳，隨後拍拍手上的灰，招呼著另外幾個女生。
“今天就先放過你，別讓我逮到你落單……”
腳步聲漸漸遠去，方顏抱住自己破損的衣服縮在角落裡，默默地哭泣。她不明白為什麼，既然張熙在一中，為什麼爸爸媽媽還非要把她送進來，僅僅是因為這是西城最好的中學嗎？為什麼他們只關注自己能不能給他們爭面子，不願意關注她的身心健康呢？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攻擊她？連最親的父母都給不了她溫暖和陪伴，還有誰能值得自己信任？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方顏捂臉抽泣，身體上的疼痛跟心裡的難過讓她感到萬念俱灰。陸續走過了幾個人，都視若無睹地拐進了教學樓。彷彿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請問，需要幫忙嗎？”
剎那，一個溫柔的聲音隨著風鑽進了方顏的耳朵。
？！
方顏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她逆著光，髮絲隨著風輕輕拂動，眼裡是即使戴著金屬眼鏡也擋不住的清澈善意。
方顏認出她是同班同學，但還不熟悉名字。
“需要幫忙嗎？”她又問了一遍。
方顏僵硬地點了點頭。那女生於是伸出手，想要拉她起來。她的掌心柔軟，在觸碰到的一瞬間，方顏覺得自己灰暗的世界又重新被人點亮了。
“我送你去醫務室吧？”
“謝謝你，”方顏一瘸一拐地挪動著，她偏頭看向身邊這個好心的女孩子，“我叫方顏，你叫什麼？”
“青絮。”
青絮……方顏想起來了，班長的名字好像就是青絮。
走過拐角，方顏驟然停了步伐，她看著衣衫襤褸的自己，有些難為情。青絮看出她的窘迫，然後徑直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脫下來。
“你拿去穿吧。”
這溫柔體貼的舉動讓方顏悄然在心裡埋下了一顆叫仰慕的種子。
不管過去多久，方顏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青絮向自己伸出的手，以及披在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自那以後，陽光和風都有了溫度。
她無條件地追隨她，跟她選同樣的文科，努力學習跟上她的進度。青絮會認真仔細地給她講題，也會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飯，會在班級門口羞辱她的人來時維護她。教她勇敢反抗，教她提升自我，教她相信還有公平正義存在。
青絮人緣很好，對任何人都溫柔善良，她光是站在那裡就足以讓方顏感到“神聖不可侵犯”。
不過自從這學期開學，方顏明顯感覺青絮與之前不同了，她身上那種溫柔更有實感了，不像之前總是隱約帶著點疏離，讓人捉摸不透。
這些是因為她那個憑空出現的妹妹嗎？
“直接進來吧。”青絮把晏明雨手裡的塑膠袋拿過來，將買的東西都放進冰箱裡。
“這是什麼？”
方顏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青絮陸陸續續放進冰箱裡的盒子。
“我們買了做蛋撻的材料，準備自己做蛋撻——”晏明雨把小圓桌旁邊的畫具移開，給客人騰出座位。
“自己做？怎麼不直接買來吃呢？”方顏不解。
“呃……”晏明雨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在只隔了一秒，青絮就自然地接過了話。
“有時候享受過程比直接買更有意義。”
“對！甜品嘛，當然自己做比較有意思呀！”
晏明雨順著她的話笑道，方顏被她明媚的神色燙了一下，連忙移了目光。
“方顏，跟我們一起吃飯嗎？”青絮拿出蔬菜準備清洗。
“啊好，謝謝。”
平時基本都是青絮做飯，所以招待客人的任務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晏明雨身上。面對不熟悉的人，她總是顯得格外膽怯。
讓方顏坐下後，晏明雨看著空蕩蕩的桌面，有些不好意思：“那個……要不要吃水果？”
“不用麻煩了，謝謝明雨，一起坐吧！”
“好……”
晏明雨聽話地坐下，然而剛碰到椅子她就後悔了。
都不知道說什麼，就這樣面對面乾坐著也太尷尬了吧！！
方顏也感覺到了，開始沒話找話：“你跟青絮是親姐妹？”
“不是，是表親。”算是吧？
“哦哦，之前都沒聽青絮提起過你。”
“之前我們兩家來往不多，我也是剛搬來不久……”
“所以是因為學業才搬到這兒來的？”
晏明雨眸底黯然，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我媽出車禍去世了，所以我現在跟姨媽和姐姐住。”
“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戳中人家傷心事，方顏很過意不去。原來晏明雨的母親過世了，怪不得青絮這麼照顧她。
方顏趕緊支開話題，問了些關於畫具之類的事。眼看晏明雨講著講著，眼圈還是有些泛了紅，好在青絮及時喊她去拿碗筷。聽到呼喚的晏明雨立馬起身朝廚房走去。
“姐姐。”
青絮看出她表情有些勉強：“怎麼了？”
“沒怎麼，”晏明雨吸了吸氣，極力緩和語氣，“餓了。”
青絮聞言勾唇，朝筷籠揚了揚下巴：“拿碗筷準備吃飯吧。”
“嗯！”
菜不算豐盛，就一盤炒時蔬，一個白菜湯。
“我們通常吃得簡單，將就下？”
青絮把菜放上桌子，雖然簡單但色香味俱全。
“沒事兒。”方顏當然不會嫌棄，何況這是青絮親手做的。
晏明雨從廚房拿來碗筷，剛放下忽然發現只有兩個椅子，一個要給方顏坐，那另一個她自然是要讓給姐姐坐的。
“姐姐你坐——”話還沒說完，她就被一隻手按到了椅子上。
“晏晏坐吧，我坐這兒就好。”青絮指了指床角，雖然離圓桌稍遠，但彎彎腰總能夾到菜的。
這些方顏都看在眼裡，青絮對晏明雨的好親近又自然，那種姐姐對妹妹的寵愛是她不曾擁有過的。
“真羨慕你妹妹，有你一直陪著……”
“沒什麼好羨慕的，她也有陪著我。”
“我也會陪你的。”方顏脫口而出。
青絮沒說話。晏明雨默默扒著飯，心裡有些奇怪——空氣中怎麼瀰漫著一股莫名其妙的尷尬氣息？
方顏似乎也察覺到了，笑著緩解氣氛：“我們也是朋友，不是嗎？”
“嗯，是朋友。“
方顏舒了一口氣。
等吃完飯，收拾碗筷時，方顏才接到了司機打來的電話。
“青絮我先走了……”掛了電話，方顏跟青絮揮手告別。
“好，注意安全。”
“姐姐再見！”
晏明雨探出半個身子，朝她喊。
“一口一個姐姐，叫得很甜嘛。”
“姐姐的朋友，不叫姐姐叫什麼……”晏明雨摸了摸鼻子，識趣地把青絮面前的碗筷收到水槽裡，討好道，“那以後只叫你姐姐！”
“別，我不是個小氣的人。”
青絮在旁邊擦拭灶臺，晏明雨以為自己討好失敗，氣餒地默默洗碗。周圍變得有些安靜，只有水流和櫃子開合的聲音。驀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晏明雨抬頭看青絮。她把帕子放到水槽裡，聲音輕輕的。
“我們明天做蛋撻？”
“好！”
晏明雨眉開眼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