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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寒鴉橋》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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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完了這條街,那黑壓壓的一群人在我的視線裡消失了,我也終於可以放鬆地走路了。

我拐進勞務大街左邊的汽配城,開業八年,佔地六畝的場地,車輛挨挨擠擠,進進出出。市場裡熱熱鬧鬧,有的店在給車做保養,有的店在換輪胎,中間路段招牌最大的一家店在給一輛本田車修發動機,門口那家店正在給一輛大眾換離合器,南門入口處的店在給一輛奧迪噴漆,少有閒著的店。我曾經也光顧這裡。修車師傅們一臉花黑,帶著汙漬厚厚的白線手套,穿著油膩膩的灰色工裝服,手持扳手、鋼鉗,大多身材細瘦,臉色模糊,難得說一句話。他們動作靈活,時站,時蹲,一會兒鑽進車底盤下,一會兒爬高上梯,像個陀螺一樣忙個不停,各家店看上去生意興隆。我嫌嘈雜,就匆匆走了出來。

我漫步在汽配城附近歌特新區的大路上,從外邊看到業務一向做得火爆中原的“歌特定律機械廠”,規模龐大的廠區稍顯冷清。工廠主要生產收割機。有幾個工人在向外面走。

以前在我茶館裡喝過幾回清茶的效老頭主管裝車。他穿著紅色工服,此時,第一個出了大門,一抬頭碰見我,喜歡得不得了。他是出來買菸的。彼此久別重逢,一番噓寒問暖後,我們坐進工廠隔壁的菸草小賣部裡,塗著口紅的老闆娘,賜給我們一根烏不溜秋的長木凳,我們謝了她,就坐。老效拿了一盒紫雲煙,付完錢,摁燃打火機,點上一支,吐口菸圈說:“現在發貨少多了,我們也不像以前那樣起五更睡半夜的累。目前,東北地區銷量還可以。老闆的錢也沒少掙。這年頭,他熱愛遊山玩水,對我們管得鬆些。”我說:“老效,你這也快六十的人了,差不多就回老家休養吧,你們那江南芳草之地,青山隱隱,綠水迢迢,令人嚮往啊!最美的田園估計也在你老家。我真想去你們那邊的杏花村走一走。”老效聽完,伸出常年裝卸貨物的粗糙黑手,抹了一把皺巴巴地乾癟臉,呵呵一笑,說:“小寒老弟呀,虧你也是農村長大的人,說得這麼浪漫動聽。怎麼就忘了生活的本質規律呢。無論是江南水鄉,還是北國風光,你要明白,所謂的田園,不過是窮人眼裡牛糞堆積,羊糞遍地的地方。窮人從臭氣熏天的茅坑裡將糞水一勺一勺舀到糞桶裡 ,再一挑一挑地擔到菜園,一勺一勺地澆灌蔬菜、莊稼,太陽炙烤著你,蒼蠅、蚊蟲,圍著你飛,追著你叮咬。你幹完活,在堰塘裡洗了手腳,回家準備休息。迎接你的是滿院子的雞鴨鵝糞。你一不小心就踩了一腳,氣得罵出來:這死瘟傷們,快滾,討厭死了。而富人眼裡的田園之美,是在於他們不用幹活,住在自已冬暖夏涼的別墅裡,看著這一切,操著手,走在田間地頭,看著著窮人流汗,被蟲叮蚊咬,觀察著家禽吃糧食,看著青青的莊稼和蔥綠的蔬菜,在窮人含辛茹苦地照管下,長得茂盛起來。這就是綠色田園的有機蔬菜,這就是美麗的鄉村田園。而他們只需要付很少的錢就能買到這一切。如果咱倆一起回我老家去,我就是那個幹活的人,你就是那個欣賞我幹活的人,然後花很少的錢,就可以買到我所有的勞動果實。就像兩個去釣魚的人,一個釣的是溫飽,一個釣的是環境。所以,同樣的風景,在不同處境的人眼裡是截然相反的。這種對比很殘酷,但卻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事實。我在這兒一個月掙四五千,再累也比種地強。我這樣的,家裡條件那麼差,回去不幹活,還了得。我得幹到老死那一天,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聽他嚴肅的說了這樣一通道理,我不禁讚歎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不到老哥對田園理解得如此深刻。看來我是膚淺了。”他回道:“你這人啊,雖沒讀多少書,幹啥卻都那麼謙卑謹慎,文質彬彬。這也正是我喜歡同你說話的原因。”我們又閒扯一陣,他要上班了,才揮手道別。

我又往前走了六七步遠,發現路邊楊樹下停著哥們兒魚淡的起亞車。自從那次沒借錢與他,鬧翻後,我們就斷了聯絡和來往。我想避開他,就轉頭回走。他卻在後面衝上來,喊道:“寒二,別走呀,等等!”我只好回頭,看到他令我詫異的樣子,說:“唉,沒想到咱們還能在這兒遇見,怎麼變得形銷骨立了,車停這兒等誰呢?不怕交警過來貼條嗎?”他拉著我的胳膊說:“走,咱們去侃大山驢肉館喝一杯,我請客,我快要瘋了,正想找個人痛快的傾吐一番。能在此時此地碰到你,我太高興了。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放心吧,別躲我,我不會再跟你借錢了。之前三次跟你借的錢,都幫我解了燃眉之急。後來你也沒多餘的錢,我不該那樣對你。”聽他說得如此誠懇,我說:“這種解釋,我接受。過去的事,就一筆勾銷,啥也不提了。”我上了他的車,他問:“你的車停哪兒的?怎麼在這兒逛?”我說:“今天來銀行取點兒備用現金,時間還早,就把車停在勞務大街老天鵝停車場了。”

六分鐘後,我們到了“侃大山”驢肉館。館裡的客人不多不少,還差半個小時到十二點。我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穿著一身藍花衣褲的女服務員送來菜譜。魚淡拿過來,從頭翻到尾,點了滷驢肉、清燉驢肉、剁椒魚頭、涼拌三鮮、小蔥拌豆腐、炒油麥菜,要了一瓶二鍋頭。我叫了個菊花茶,把酒給他倒上,說:“你喝個痛快吧,家離這兒近,回去叫個代駕。我喝茶陪你,這幾天胃疼,喝不了酒。”他說:“好,我相信你。”服務員端來了第一個菜。我們碰杯,都喝了一口,嚐了一筷子菜。他看了眼窗外,腰靠在椅子上,說:“你覺得我老婆反虹怎麼樣?”我想起以前我們兩家偶爾一起聚餐,她留給人的印象。便不假思索地說:“聰明、健談、清高、會來事兒,看上去很精幹,妝化得重,酒量大。別的,就不知道了。”他說:“你概括得很準確。正因為她有這些特質,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六七年了,我都矇在鼓裡,以為她真是個能幹愛家的好妻子。”我意外地問道:“此話怎講?”他一口喝完了杯裡的酒,重新倒滿,臉上略過一絲痛苦的表情,緩緩地說:“自從我在燈沃電機廠下崗後,她就從原來的單位跳槽到了定律機械廠,在這兒也上了快五年班了,說是負責外貿這一塊。她經常加班,出差。工資由以前的六千,漲到現在的一萬六。她應酬多時,我還得接送她。”我說:“她年齡不小了,還有這精力嗎?”魚淡說:“她比你我都大,但精力旺盛,是由來已久。你知道,我的身體並不強壯,常讓她失望。有一天晚上,她說夢話,親密地叫著定律機械廠老闆資好奢那孫子的小名。我第一次解開了她的手機密碼。一切真相大白。我當時想把她扔下樓去,再持刀去結果了那比她還小一歲的麻臉禿頂,但是一想到鉅額的房貸,還在上高二的萬寶,長期需要人照料的父親,我媽要不走得那麼早,也許會好得多。於是,我忍了下來,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但我心裡難受,便時常在她上班時,偷偷到工廠外邊窺視他們。這樣忍了幾年了,我不曉得這種忍受到底有沒有盡頭。今天我在此,正好遇到了你。唉,老弟,憋得難受啊!誰讓我自已這麼沒本事,才活得如此窩囊。但我也畢竟是個男人啊!”我說:“你下崗後,就沒再做事了嗎?”他說:“是啊,家裡就不用請保姆了。從前跟你借的錢主要就是用來給保姆發工資。”他又說:“她也許知道我發現她的事了,在家裡表現得更乖巧溫順,拿錢更多了。家裡開銷這麼大,你說我兩手空空,能怎樣!”他深深地埋下了頭,再抬起頭來時,眼圈紅得發腫。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驢肉館裡的演奏臺上響著袒胸露背舞女低低的歌聲。此時,我看見他剪得整齊的頭髮顯得那麼可憐,臘黃的彎勾鼻子更彎了,穿得筆挺的“大哥”牌白色西裝,讓人看著既惱火又憎惡。我又給他倒了一杯酒,說道:“再喝點兒吧,別想這事了。不管怎樣,你得活下去,你們都得活下去。”我不知道嘴裡為什麼會冒出這樣的話來安慰他。實際上,我想抽他幾巴掌。

他似乎再次遇到了知音,對我不多的話,充滿了無限的感激。我說:“好好吃飯吧,你說出來,心裡輕鬆了,咱們這次就算沒有白白相遇。”服務員端來兩碗米飯。我借上衛生間的機會買了單。我們端起碗來默默地夾菜吃飯。飯後,他起身去付賬,服務員告訴他:“跟你同來的那位先生早先就付了。”他悻悻地回來,對我說:“寒二呀,雖說我比你大兩歲。我看以後還是我叫你大哥吧。你做啥事都像個大哥的樣。”我淡淡地說:“何必呢?大哥小弟,一個稱呼而已,有那麼重要嗎?”他再也不作聲。

我幫他叫來了代駕,一個頭發濃密的中年男子。分別時,魚淡眼裡噙著淚水。我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說:“魚哥,好好活著,多保重!”看著他的車駛遠了。我才走向停車場。十五分鐘後,我開車回了家。

晚飯後,我將偶遇魚淡的事說給了淺兒。她不覺為奇地說:“反虹呀,工於心計,人老珠黃的臉上堆滿厚厚的脂粉成殭屍樣不說,關鍵是裝清純,演清高,賣弄小聰明那股勁兒,但凡不識幾個字的老闆都會傾倒。當然,交易很公平,各取所需。魚淡配她,也公平。他們幾個人這種關係,何以能長久維持,是因為都在同一條食物鏈上,人的動物屬性維持著這條食物鏈的正常運轉。”淺兒的話風一樣的過了。我們從此像忘了這家人似的,再也沒有提起過,甚至都沒有想起過。

一天早晨,我剛要出門去機場接外地來的一個客戶看房,無意間看了一眼駕照日期,奧喲,到期了。辦完事的第二天上午,我帶上身份證、到期的駕照,開車去鳳奇開發區換新駕照。天下著濛濛細雨,陰陰的。

當我到達以前換駕照的相紅大街車管所時,一個帶黑皮單帽的年輕門衛告訴我,辦證部門搬到華凱路行政事務大廈二十八層去了。

我又花十分鐘開到華凱路行政大廈,到達時,大廈地下停車位顯示車已停滿。我只好東轉西拐,找了好一陣,才尋到一個擁擠狹窄的路邊停車位,柳樹夾道,車輛擁擠,樹上鳥屎蟲尿落滿了在此長久停留的車身上,要是個新手,這個車位是真難停進去。

我下了車,夾著一個大公文包,步行五分鐘,重新走到大廈的一樓。又圍著樓轉了一圈,才找到通往辦證樓層的電梯入口處。我跟著絡繹不絕的辦事群眾上了二十八層。只見三十多個辦證視窗前排滿了男男女女,大廳裡一片人潮的嗡嗡聲。其中房產證視窗前排的人最多。大廳中央掛著“為人民服務”的大紅色招牌。我沿著視窗招牌路線指示,走到大廳北側駕照辦理業務視窗前,這個牌子下沒幾個人,看來涉及駕照的業務不多。辦公位上坐著兩位穿白色上衣的男女工作人員。我走上跟前,中等個兒的女職員問:“辦駕照的什麼業務?”我說:“駕照到期了,換新照。”她說:“體檢了嗎?”我一臉不解地說:“以前不都在你們這兒體檢嗎?”她說:“你到一樓去交費體檢完了再上來。”我拿起包,轉身就走,空氣溼溼的,感覺大廳裡不怎麼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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