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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路遠，雲霧繚繞。
能很清晰地看見雲朵，盤踞在山腰之上。
這是北方所沒有的景色。
然而翠綠之下，多是毒蟲惡怪，常人所不能忍，被它們襲擾一番，要丟性命不可。
劉不憶非常小心，繞過大路，往小路趕。
昆明已被清軍佔領，明軍的實際控制地區進一步收縮，甚至可以說已沒了地盤，只能穿梭於叢林之間，四處遊擊。
不過西南大地上倒是還有一些義軍，分散成小股，佔領山頭繼續抗清，雖沒有大明正位所在，卻獨有自己一份激情。
很多人心裡都明白，大明朝真的來到了那最後時刻，只是不願相信罷了。
劉不憶自己也知道，一切或許只是徒勞，但是內心總是不能接受。
沿途遇見行軍的清軍，佇列整齊，道路兩旁居民相送，一派天兵天將氣象。
劉不憶覺得那身裝扮醜陋。
在金陵時他卻沒有這樣的感受。
他加快腳步，超越清軍，其中被清軍的哨卡盤問兩次，見他面容憔悴，衣衫補丁，又會說書，便放他離去，此後就進入明軍領地。
不用刻意躲藏身份，開始大搖大擺，很快被明軍斥候捕捉，搜出他身上特賜的令牌，遂帶往晉王大營。
那令牌便是晉王李定國所賜，以表明身份。
作為幫助晉王暗中蒐集情報之人，劉不憶算是最出色的一個，憑著說書先生身份，各地遊走，總能從居民口中聽到不少秘密。
這次便從一個逃兵口中，得知平西王動向，雖然平西王大軍進駐昆明，氣勢洶洶，然而下一步動向仍然不明。
這個訊息將會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殲滅平西王的最好機會。
清軍將渡怒江，過磨盤山追擊明軍。
劉不憶早就有十足把握，這次訊息絕不會因為自己的過失而無法傳達，他做了萬全準備，就算他被擒獲，也會有其它人送達。
晉王麾下的明軍，其實可以叫大西軍，從當年張獻忠手下走出，威武霸氣，戰力極高，戒備森嚴，李定國在一天，就沒有人能徹底消滅他們。
被押往晉王大營的劉不憶是以乞丐角色，同那些半路救助的難民一樣，起初安排在同一地方就食，夜色時分又被偷偷帶走，送入中軍去見晉王。
一切行動都是秘密，因為他每一次前來都會有重要訊息，若沒有，他是不會靠近明軍的。
晉王營內燈火通明，四周是蟲鳴，雖然頗吵鬧，卻有一份獨特的安逸。
“知道你來，已屏退左右。”晉王不坐，站立，身形高大，影子遮蓋跪倒的劉不憶。
“不知其它人到否？”劉不憶問。
“未到，你是第一。”晉王臉上英氣十足，卻有幾分消愁。
他走上前來，席地而坐。
“怎麼樣。”
劉不憶已經習慣，晉王喜歡這樣聽。
他們之間的談話，至少要斟酌一番才能透露出去。
“為追尋聖上，吳三桂大軍三天後將經磨盤山而過，磨盤山地勢險峻，樹木叢生，茂密避深，合適埋伏。”
晉王點頭。
“與我預想不錯，這幾日吳三桂勝我大軍，必然興師追擊，不做停留，伏擊為上，不止可以殲滅其三軍，還可以生擒吳三桂。”
“大王英明!”
“明日大軍開拔，渡河，上磨盤山，你就待在我左右，等待另外飛腿到來。”
兩人猶如第一次相見時一笑。
不曾想，竟然來到這裡幫助了他幾年時間。
劉不憶想起他當年為何離開金陵。
是那說書老先生窮困潦倒，不能養活自己，便趕走劉不憶，雖然他們曾經說好相依為命，可是一個老頭又怎麼可能養活一個正直壯年的小夥子呢？
劉不憶明白，他離開了，但他沒有家，他決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就是那封未能送達的密信。
他給自己取了名字，跋山涉水，來到雲南，被明軍抓獲，一頭小辮子，眾人以為是清軍奸細，差點推出去殺了頭，幸有李定國保住，才又撿回一命。
因為聽說了劉不憶的來歷，聽說送信一事，聽到乾坤盜一事，決定留下劉不憶，為他繼續如此工作。
劉不憶答應，同樣，也為了彌補他從前未能完成的那一個任務。
一頭小辮子，使他隨意穿梭於兩軍之間，不被懷疑。
“那乾坤盜行事謹慎，不輕易使自己身陷囹圄，我搜他做飛腿，依舊不情不願，和你一面之緣，便願助你解脫，到底是你不同尋常。”李定國如是說。
隔天大軍西行，很快佔領磨盤山，將火炮推上山崖，利用高大樹木作遮擋，埋伏於清軍必經之路上，等待清軍深入，炮聲為號，分割清軍為三節，全部殲滅。
劉不憶待在中軍，第二天午後，另外飛腿才匆匆來遲。
“按你速度，不應該遲我一天時間。”劉不憶笑問。
飛腿滿頭細汗，利用泉水清洗一番，方才回答他的問題:“路上被清軍擒獲，耽擱一些時間。”
“早叫你偽裝，學點土話，不至於被清軍扣留多日。”
飛腿擦拭身體，表情嚴肅:“我是逃出來，並不是偽裝。”
劉不憶皺眉。
“逃出來，豈不是身份暴露？”
“並沒有，清軍沿路捕捉平民，收割秋糧，我也是從田地間偷跑出來。”
“原來如此。”劉不憶安慰道，“所幸啊。”
每一次出去，都可能回不來。
隨著斥候來報，清軍已經接近磨盤山，所有人躲入山谷，隱藏在那些荊棘草叢內。
劉不憶等飛腿跟隨李定國護衛，躲藏在李定國身邊。
清軍先頭部隊順利進入包圍圈，炮聲並沒有響起，因為真正的中軍依舊在磨盤山外，必須等待他們全部進入包圍圈，方能開炮。
天空的雲朵低垂，像是攀爬在山頂。
忽然被一道閃亮的痕跡劃開，落在清軍先頭部隊之中，宛如一朵盛開的泥花。
炮聲轟隆。
劉不憶雖然被一眾樹木遮擋視野，依舊能聽清炮聲，他流下冷汗，現在並沒有來到攻擊時間。
有人率先開了炮，他們暴露了。
第一聲炮響後，更多炮聲轟然傳來，震耳欲聾，劉不憶只能捂住耳朵，趴在地上。
原先的計劃全部打亂。
他們被發現了。
晉王李定國沒有猶豫，立刻率軍出擊，埋伏戰一瞬間變成了兩軍對峙。
隨著晉王帶領主力出擊，山上混亂一片。
一顆炮彈落在距離他們二十仗遠，嚇得眾人四處奔逃，那些難民率先崩潰，呼喊著跳下山腰，找尋小路逃離。
劉不憶滾到一處山洞躲藏。
卻見飛腿混亂中已收拾好東西，鬼鬼祟祟亦準備逃離。
“你要逃去何處？”劉不憶喊。
飛腿沒有理睬，轉身離去。
劉不憶腦袋一片空白，很快炮聲淹沒了整個世界。
戰鬥一直持續到太陽落山，炮聲才漸漸停止。
幾個士兵找到了躲藏的劉不憶，將他帶到李定國面前。
“大王，怎麼回事，怎麼不按計劃行事？”
劉不憶反倒冷靜一些，率先詢問，他發現晉王灰頭土臉，似乎經歷了一場大戰，山腰上，灰塵滿天，明軍們正在有序撤離磨盤山。
丟盔棄甲。
“我們的計劃被出賣了。”
劉不憶目瞪口呆。怎麼可能被出賣，甚至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計劃。
“怎麼可能......一路走來，保密甚嚴。”
“並不是路上洩密，而是陣前叛變。”晉王眼裡佈滿塵埃，“盧桂生叛敵而去，使我大軍計劃暴露，未能生擒吳三桂。”
“吳三桂前軍搜尋前進，炮位暴露，不得不發，大軍一併出擊，我已經給予了吳三桂最沉重的打擊，奈何兵員不足，無法抵抗清軍勢頭，數將戰死，我們只能撤退，另謀出路。”
劉不憶洩氣:“怎麼又如此......怎麼又這樣......”
忽然想起飛腿陣前匆忙逃離一事，恐怕他所說並不是事實，晚到的一天，怕是與人商量如何叛逃。
“滇境盡數被清軍佔領，退無可退，我們要往哪去？”
晉王思考一陣，沉重地說:“我將帶大軍擇路而走，為防止暴露聖上行蹤。”
“如此一來斷了聯絡。”
“大軍失敗方能重振旗鼓，皇帝被擄，大明一死，天下絕望，斟酌而來，你是我最忠心的助手，交給你最後一個任務。”
劉不憶雙眼茫然，沉重地點頭。
“去追尋聖上腳步，如此一來算是有聯絡。”李定國眼神堅定，“我記得你曾說，一絲希望都不能放棄。”
“是......一定完成任務！”
很快李定國率大軍撤退，不追趕永曆皇帝，永曆皇帝則一路來到緬甸國界。
吳三桂磨盤山大勝李定國後，暫時失去永曆皇帝下落，轉而開始清剿明軍殘餘勢力。
劉不憶從小路離開，與明軍分離。
遠遠看去，磨盤山上空盤旋著血氣，好似不甘，好似不屈。
大明朝的下一站，又會是什麼，掙扎了那麼多年，到頭來，還是一股憂愁，每天渾渾噩噩，提心吊膽，有些人離去也情有可原。
不過劉不憶不打算原諒這些人。
就如那個飛腿，是他策劃了一切，致使磨盤山之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