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小說

第5章 時時誤拂弦

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我解開了心中的疑問,卻沒有豁然開朗的舒暢感,因為我很快想到了新的疑問。

今天林嶽吃掉了我買的午飯,並且表示願意一直吃下去。

這件事是否足以證明他已經克服許婷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

他是否已經知道怎麼面對我,怎麼和我相處了?

我和他現在算是在交往嗎?

從目前的種種跡象來看,我和他像極了一對戀人。然而也僅僅是像,在他逐個給予這些問題肯定回覆之前,我和他的關係好像怪怪的。

無由來的,我想到了古時兩軍對壘的畫面,深溝高壘,犬牙交錯。

莫非這就是過來人們所說的“情場如戰場”?

我忍不住笑出聲。

遠處響起綿長的口哨聲,是快到下課時間了,體育老師召集全班同學集合。

林嶽去還籃球,我則準備先回方隊集合。

我們剛分道,我的背後便傳來一陣寒意,像被一條毒蛇獰視著,如芒在背。

我猛地回頭,看見籃球場外,蕭蕭落葉間,舒慧妮面無表情,宛如木雕一般看著我。

莫非我和林嶽打球時,她一直站在那裡看著我們?

看著她滿臉的寒霜,我知道她現在恨透了我和林嶽。我不敢找她搭話,甚至有些不敢和她對視。

我好像並未做錯任何事情,但是我又的確變成了她眼中不可饒恕的罪人。

感情啊,總歸是自私的。

我連自己的事情都沒處理好,哪有多餘的心思去管舒慧妮?

她若恨我,就慢慢恨吧!

回到教室,林嶽像平時一樣,自顧自看書。

那本《魏晉風流》很厚,他至今沒有看完。

我看到書本上正翻到嵇康的《酒會詩》,我沒讀過,便小聲問,“能給我看看嗎?”

林嶽把書推到兩張課桌的中間,“一起看吧。”

我還沒看完整首詩,林嶽卻已翻過這一頁。

我提出抗議,“不行,你看得太快,我跟不上。”

林嶽皺著眉不說話。

我說,“算了,你自己看吧,等你看完了再給我看。”

林嶽把書推到我的課桌上,“你看吧。”

“你不看?”我問。

林嶽說,“你把你的《晏幾道詞集》給我看。”

我說,“好的。”

我如願以償拿到了林嶽視作珍寶的《魏晉風流》。

我能察覺到,他對我越來越溫柔,也越來越遷就。

我竊喜,抓住這個機會,趁熱打鐵,小聲說,“林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林嶽看著書,嘴裡碎碎念念的,分明在快速記憶晏幾道的詞,卻不忘點一下頭,示意我說下去。

我咬咬牙,把聲音壓得更低,鼓起勇氣問,“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我問話的時候,上課鈴聲剛好響起。

我的聲音小,上課鈴聲卻很響,林嶽沒聽清我問的話,偏頭看著我,“你剛才說什麼?”

我一時間無法再重述這個問題了,因為我說話的時候,也在翻看這本泛黃的《魏晉風流》。

我翻開書本封面,白生生的扉頁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文少忠!

這本《魏晉風流》的原主人居然是文少忠!

怎麼會這樣?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漸漸想明白了其中原委。

我還記得,我去烏月鎮找林嶽赴約那天,他很晚才回家。他的解釋是,廢品店的嚴阿姨忽然接到一個大單,店子快裝不下廢品了,急著倒賣,他幫忙連續裝車三次才清空,導致他那天回家很晚。

正是那天,他帶回了這本《魏晉風流》。

在烏月鎮那種貧瘠而偏遠的小鎮裡,尋常人家可生產不出多少廢品。因為他們懂得節儉,許多舊了的東西,只要還能用,就沒人會把它當廢品賣掉。

到底是怎樣的大單,才能填滿整個廢品店,使之不得不當天倒賣出去?

我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個,便是文少忠要搬家了。因為他爸在濯城做生意賺了大錢,而他本人也要去濯城學做生意,他一走,他的母親和外婆,大概也會走吧。所以他把家裡不能搬走或不想搬走的東西都當廢品賣掉了,如此陰差陽錯,方才導致他的書落到了林嶽手裡。

文少忠棄若草芥的東西,居然被林嶽奉作和璧隋珠!?

這是多麼諷刺的事情啊?

我好像又被那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隔空扇了一巴掌,臉疼,心疼,全身上下都疼。

現在的我,好像變成了這本書。文少忠不要的書,變成了林嶽的;文少忠不要的人,好像也變成了林嶽的。

接下來的幾節課,我沒說一句話,想著文少忠那張彷彿溫柔的臉,便止不住作嘔。

下午第四節課結束,晚飯時間到了。

林嶽坐在原位看書。

我把《魏晉風流》還給他,隨後抓住他的胳膊,“我們吃飯去。”

林嶽看了我一眼,搖頭,“我不吃晚飯。”

我問,“不餓嗎?”

林嶽說,“等到下了晚自習,回家吃飯就好。”

我冷笑,“我請你,不要你花錢!”

林嶽皺緊眉頭,“你好像很不開心?”

我說,“我不開心到了極點,所以你必須陪我吃飯!”

林嶽問,“是因為這本書嗎?”

他指著課桌上的《魏晉風流》。

我不說話。

林嶽問,“你認識文少忠?”

我還是不說話。

林嶽站起身,“我們吃飯去。”

食堂裡,林嶽找了角落裡相對安靜的一張飯桌,叫我坐好,他去買飯。

然後他買回來一份大鍋飯,放到的我的跟前,“吃吧。”

我問,“你不吃?”

林嶽說,“我回家吃。”

我坐著不動。

林嶽說,“如果你一定要我吃,我現在就去買。”

我說,“不用再買了。”

林嶽問,“什麼意思?”

我不理會他,大步跑去食堂視窗,拿了免費的餐盤,又盛了免費的白米飯,回到座位,“我晚上吃得少,我們兩個吃一份就夠了。”

我晚上吃得並不少。

別人都說,袋裝泡麵的設計有問題,一袋吃不飽,兩袋吃不完。

這個說法對我們一家人來說,無異於笑話。

老媽吃一袋泡麵正好吃飽;賈蒼梧吃三袋泡麵也能睡個好覺;至於我,不多不少,兩袋泡麵下去,飽飽的。

所以我每天晚上,大概會吃兩袋泡麵的量。

今天我吃的不多,一方面因為遠隔千山萬水的文少忠噁心了我,另一方面因為我想讓林嶽多吃一點。

他好像比我還害羞,夾個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我的筷子。

莫非他害怕吃到我的口水會懷孕?

又或者,他怕我莫名其妙有了他的兒子?

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情又好了許多。

晚自習過後,他要回家,我就一路送他到大操場的圍牆前。

我轉身走,他叫住我。

我問,“有事?”

林嶽說,“一起散步。”

於是我和他在幽冷的月光下,圍著操場不疾不徐地漫步一圈。

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回到原點,他騎上車,緩緩出校,隨後風馳電掣般消失無蹤。

往後的一個月裡,我們的學習生活好像被輪轂固定的車輪,週而復始轉動,每天均是驚人的相似。

上午我們除了簡單的招呼寒暄,連一句廢話也沒有。

他睡覺,我就幫他打掩護。

到了中午,我們一起去食堂買飯,然後打包回教室,用課桌當餐桌,並排而坐,吃得津津有味。

下午他也經常睡覺,只有下午第四節課,也就是晚飯前的最後一節課,他的精神狀態特別好,不但認真看書學習,還認真和我聊天。

我們會聊許多文學話題,聊我們都熟知的詩人與詞人,還會聊音樂與美術,以及一些看似深奧,實則我們都是一知半解的哲學問題。

林嶽最喜歡的詩人和我意料的一樣,正是田園詩人孟浩然。

畢竟他在作文中引用最多的詩句便是《宿建德江》裡的,“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我以為他喜歡田園山水方才喜歡孟浩然,結果他給我的解釋是,如果僅僅是田園詩人,或許陶淵明更偉大,他只是感慨孟浩然懷才不遇,布衣一生,卻又佳作頻頻,方才喜歡。

對哦,林嶽的命途也不可謂不坎坷,他喜歡孟浩然,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只希望他未來別像孟浩然一樣潦倒一生,有朝一日揚眉吐氣就好。

他最喜歡的詞人是辛棄疾,這一點和我一樣。

我們會聊稼軒帶著五十名起義軍闖金軍數萬人大營並生擒叛徒張安國的輝煌戰績,也會聊他南歸後再無機會上陣殺敵的悽愴悲憤。

然而林嶽最喜歡的一首詞卻不是辛棄疾的作品,而是民族英雄嶽鵬舉的《滿江紅》。

我問,“辛棄疾的《永遇樂》《水龍吟》《摸魚兒》《賀新郎》《破陣子》《青玉案》等等佳作,哪一篇沒有千古名句?哪一篇比不上《滿江紅》了?”

林嶽說,“我不否認兩宋期間的優秀詞人詞作數不勝數,辛棄疾與他的詞也的確是其中佼佼者。但是文無第一,喜歡就是喜歡。況且在宋詞發展史中,北宋與南宋的交替間,若沒有岳飛,沒有這一首《滿江紅》,甚至有可能出現文學斷層。”

我只好承認,岳飛的《滿江紅》在宋詞中有著不可感動的地位,畢竟“一詞壓兩宋”的說法,不是憑空而來。

在音樂和美術方面,我們聊得不深。

林嶽說他懂一些音律,因為他母親不僅當過高中語文老師,也曾當過興趣培訓班的音樂老師。

可惜他講的那些音樂符號,個個晦澀難懂,我學不會。

而在美術上,我只懂素描。連我自己都是扣盤捫燭的學生,當然講不出深刻的東西。

到了哲學,這個話題就深奧了。

人為什麼活著?

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世界的最初是什麼?

我們當然解決不了這些問題,不過我們偶爾拿出來聊一聊,卻也是趣味無窮。

可惜我們聊了這麼多,卻都下意識避開那個最敏感的話題。

你喜歡我嗎?

我們現在在交往嗎?

我想,我們都害怕問出這個問題後,就再也沒可能像現在一樣愉快相處了,所以我們都對此避而不提。

抑或是,只有我害怕這件事。我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他怕不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後來我無意中提及一個較為尖銳的問題。

我一時嘴快,說出了許婷的名字。

我問他,“陸啟峰說許婷是一朵幽蘭,那你知道你是一朵什麼花嗎?”

我問出這個問題就已經後悔了,有點擔心林嶽心頭的傷疤再次裂開,變得鮮血淋漓。

林嶽卻很隨意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是一朵什麼花,卻知道你是一朵什麼花。”

見他神色隨和,並無半點傷感,我暗自鬆出一口氣,便又好奇地問他,“我是一朵什麼花?”

林嶽說,“你提出這個話題,當然由你先說。”

我說,“你是一朵梅花,凌寒獨自開的梅花!”

林嶽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你本身有種孤傲不屈的氣節,和梅花相似。”

林嶽若有所思。

我問,“我呢?”

“菊花,”林嶽說,“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雖然這兩句詩聽上去貞烈而高潔,但我還是不開心,指責他,“你在羞辱我!”

林嶽說,“我沒羞辱你。”

“呵……你以為我記性不好啊?”我橫著眉怒視他,“這兩句詩明明是你形容許婷的,現在又用它來說我,好一招及賓有魚,借花獻佛啊。”

林嶽搖頭,“你誤會了。我並沒有用那兩句詩形容許婷,當時我無意中念出那兩句詩,只不過是感到諷刺罷了。”

“為什麼諷刺。”

“因為許婷曾不只一次在我面前吟誦那兩句詩,結果她並不像詩中的那朵菊花。”

“她不像,所以我像?”

“是的。”

“哪裡像?”

“纖塵不染,無憂無慮。”

“無憂無慮?我怎麼不知道?”

“你有什麼憂慮?”

我盯著他,遲疑好久,搖頭,“你自己去想。”

晚飯時間,我們只吃一份飯。

我經常吃不飽,但還是裝作很滿足,儘量讓他多吃一點。

最初幾天,他小心翼翼的,害怕碰到我的筷子。

之後我給他夾過幾次菜,他的膽子好像變大了,也夾菜給我吃,有時候還和我搶菜,兩雙筷子在空中打架。

每晚我都送他到大操場的圍牆前,他便叫我一起散步,我們便並排著走上一圈。

我很喜歡他他一起漫步時的靜謐。

安靜的月光,安靜的操場,安靜的人與安靜的心。

彷彿我和他在月亮的見證下,一步步走進了婚禮的殿堂。

可惜這個笨蛋的手老實得很,從不牽我。

莫非他不知道,只要他伸手,我絕對不會抗拒。

立冬過半,小雪將至。

悠城才入冬,卻已是寒風蕭瑟,滴水成冰。

我穿上了鮮豔好看的夾襖,林嶽卻只能穿又小又舊的外套。

他變得不愛睡覺了,因為這種天氣在教室裡睡覺,太冷太冷。

他經常咳嗽,流鼻涕,冷得全身發抖。

我看著心疼,想幫他買一件暖和的外套。

可是我知道,他是不會接受的。

我為此惆悵,生怕他某天被這可恨的天氣給凍壞掉。

小雪的前一天,譽縣下了第一場雪。

米粒大的雪花在天空中飄飛,世界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所有人都穿上厚實的棉襖,裹上暖和的圍巾,只有林嶽,依舊是那一身單薄而老舊的行裝。

徹骨的冷風無休無止席捲著,切割在林嶽的身上,也切割在我的心裡。

體育課幾乎變成了室內課,鮮少有學生在操場活動。

饒是如此,林嶽依舊詢問我的意見,問我想不想打球。

在這之前,每次體育課,我們都打籃球。

可是我並不喜歡打籃球,只不過是喜歡和林嶽在一起而已。如今這麼冷的天,我怎麼可能想打球啊?

林嶽說人只要活動起來,就不冷了。

我贊成這個觀點,因為運動的確能產生熱量。

我說不過他,只好妥協,與他一同去了操場。

結果在操場上打球的學生還不只我們兩個,還有其他班也上體育課的學生。

林嶽拍著球在球場上飛掠,本該被凍僵的身體,居然矯健如飛。

他竟是這麼有活力的一個人?

於是我又想到了梅花。

梅花是不怕冷的,所以他也不怕冷。

我接過球,只拍了兩下,便感覺僵硬的手心如針扎般疼痛,而後傳來一陣灼燙。

我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除了運動,疼痛也能產生熱量的啊?

那他的手疼嗎?

他的臉疼嗎?

我止不住心疼,終於將籃球一丟,大步跑近他,抓緊他的胳膊,“我們回教室吧,這裡太冷了。”

林嶽笑笑,“教室也一樣冷。”

對哦,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季節裡,他穿得這樣單薄,根本就找不到暖和的地方。

我心亂如麻,咬牙說,“我不喜歡被人拒絕,所以在這之前我先告訴你。我要幫你買一件衣服,你必須好好地收下!”

林嶽搖頭,“不用了,我自己會買。”

我問,“你有錢?”

“有的。”林嶽點頭。

我深表懷疑。

林嶽說,“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是否在意,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我問,“什麼事?”

“從明天開始,我就——”

“老子打死你們兩個混賬!”

林嶽的話沒說完,卻有刺耳的男聲響起,在旁邊球場打球的一個男生,忽然凶神惡煞地向我們走來。

我頓時火冒三丈,遠遠地指著他,大罵,“哪來的瘋子,滾開些!”

男生用同樣憤怒的聲音說,“臭婊子,你再給老子頂一句試試!”

我不甘示弱,大吼,“滾開!瘋子!”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這個男生捏著拳頭就向我直衝而來,居然真的要打我。

我被嚇了一跳。

我和林嶽在這裡打球打的好好的,又沒招惹他,他忽然兇我們,還要打人。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來不及思考,便見林嶽向前一衝,和男生打成了一團。

我本想上去拉開他們,卻還沒靠近,便看到又有一群男生衝了過來,他們顯然都是那個不講道理的男生的同夥。

林嶽按住男生的頭,對我說,“快跑,他是故意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那個滿嘴髒話的男生,並非沒有腦子,而是故意找茬。

我慌慌張張往教學樓跑,想去找體育老師。

可惜我沒跑幾步就被兩個男生攔住。

一個男生說,“美女,我就想不明白,你長得端端正正的,幹嗎去得罪瀟哥。”

另一個男生說,“好在我們從不打女生,你就在這裡好好站著,等那邊事情完了,我們就放你走。”

我連瀟哥是誰都不知道,遑論得罪他。

我懷疑這群笨蛋認錯人了,連忙解釋,然而他們根本就不聽我說的話。

我看向林嶽那邊,只見六七個男生圍著他打。

我的心都快碎了。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操場離教學樓很遠,縱然我大聲向教學樓的方向呼救,也很難被人聽到。

況且眼前這兩個男生也不像好東西,我若輕舉妄動,說不定也會挨一頓毒打。

莫非我只能等事後再找老師告狀?

這群傢伙敢明目張膽地打人,證明他們一定有辦法賴賬,甚至根本就不把校領導放在眼裡。

我事後告狀又能有什麼用?

對付這群窮兇極惡的混蛋,最好的辦法似乎是以惡制惡。

可惜我和林嶽都不是惡徒,沒辦法比這群人更惡。

我的腦子全功率運轉起來,絞盡腦汁想辦法。

然後我真的想到了辦法!

林嶽並非獨來獨往的獨行俠,他還有一個神通廣大的忘機友!

我想到谷洋威懾陸啟峰的畫面,立刻想到這群人可能就是陸啟峰叫來報復林嶽的,而能壓制住這群人的,也就只有谷洋了。

我慶幸當時留了谷洋的電話,現在我只需打電話向他求助就可以了。

我不敢直接掏出手機打電話,不過我的手機通訊錄上就幾個聯絡人,谷洋的電話在哪個位置,我不看手機螢幕也能找到。

我把手探進衣服口袋,快速解開鍵盤鎖,開啟通訊錄,撥打穀洋的電話,再用手感知手機的振動頻率。

片刻過去,手機傳來短促的震動,隨後沒了反應。

我知道,電話接通了。

我深吸一口氣,迅速掏出手機附在嘴前,用此生最快的語速說,“操場上有人打我們!”

兩個男生立刻靠過來,兇惡地搶過我的手機。

我鼓起勇氣,大聲說,“你們再不逃,小心被打死!”

兩個男生面面相覷,一時間好像真被我嚇到了。

我挺直搖桿,一把搶過我的手機,“念在你們並未對我動手的份上,我可以幫你們說好話。你們現在就走吧。”

一個男生問,“你媽是學校的領導?”

我怔住。

另一個男生問,“要不你媽是派出所的女警察?”

我只覺腦袋嗡嗡直響,想到了可怕的事情。

我連忙看向手機,點開通話記錄,果真看到最近通話的物件是老媽。

我真笨啊,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打錯了電話。

可是既然錯了,我就只能硬著頭皮錯下去,理直氣壯地對他們說,“對啊,我媽是公安局的刑警,你們現在的做法已經構成惡意傷人罪,是可以被判刑的!”

兩個男生呆住。

我繼續胡謅,“不過你們也別害怕,未成年的話,拘留所關幾天就沒事了。如果我幫你們說好話,你們還有可能相安無事揭過此事。”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老媽打過來的。

我拿手機在他們眼前晃了晃,威脅說,“我接不接這個電話,你們說了算。”

兩個男生當即諂媚地笑起來,“美女,要不這件事就算了吧。”

我面無表情地點頭,掛了電話。

兩個男生也在這時灰溜溜地跑了。

我暗自佩服自己的強大心理與演技,連忙撥通谷洋的電話,說明操場的情況。

兩分鐘過去,谷洋帶著一群人直衝而來,把圍毆林嶽的那群人打了個遍,尤其是最早找茬的那個男生,被打成了豬頭。

當然,林嶽的情況也不好,畢竟被多人圍毆,臉上腫了好幾塊,手腳也變得尤其笨重,不知道被衣服遮住的部位,還有多少創傷。

“兄弟,你怎麼會得罪韓風瀟那條瘋狗?”

回教室的路上,谷洋不解地詢問起來。

林嶽搖頭,“我不認識韓風瀟。”

我說,“可能是陸啟峰找他來的。”

“不太可能。”谷洋思忖片刻,給出否定答案,“韓風瀟是條有錢的瘋狗,誰的面子都不給,看誰不爽就咬誰。陸啟峰是什麼東西?除了家裡有幾個錢,還能拿的出什麼?韓風瀟最不在意的就是錢,陸啟峰是不可能喚得動他的。”

既然不是陸啟峰找韓風瀟來的,今天的事情好像有些莫名其妙了。

谷洋說,“韓風瀟不會善罷甘休,他若再找你們,你們一定在第一時間聯絡我。只要我在學校,不管是上課還是下課,都會來幫你們。”

這一點我完全相信,因為現在還是上課時間,谷洋便帶了一群人浩浩湯湯來到操場幫我們。

林嶽不動聲色地點頭。

我則向谷洋認真道謝。

回到教室,林嶽趴課桌上睡覺。

我說,“天這麼冷,不要睡。”

林嶽說,“睡著了就不痛了。”

原來一聲不吭的他,只是習慣了忍受,而非不知道痛。

所以那次我刺破他的手心,也一定一定很痛吧。

然而直到現在,我都沒對那件事向他道歉。

趁著這節體育課還沒結束,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林嶽不再睡覺,隨我一起去了醫務室。

我幫他擦藥,他便躲,不知道是怕痛還是怕我。

我失去耐心,讓他自己擦,他只用了半分鐘就擦好了。

對此我一百個不開心。

當晚,我送林嶽到操場。我們一起漫步,長久以來的靜謐,在這天終於被打破。

他之前在操場沒說完的話是,從明天開始,他就住譽縣了。因為天太冷,他每天騎車上下學,實在痛苦,林媽心疼他,就讓他在譽縣租房住兩個月。等到來年開春,天氣暖和了,他再搬回家住。

我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不然每天從烏月鎮往返譽縣高中,哪怕是林嶽這種意志堅定的人,也遲早會倒下。

但是他搬到譽縣之後,誰照顧林媽啊?

林嶽便說,“我媽身體比以前好很多了,自己能處理很多事情,暫時還不需要人照顧。”

話是這麼說,但他還是表示每個週末都會回家。

這樣一來,我便沒機會去他的租房裡做客了。

送走林嶽,我回到宿舍,一眼便看到自己被人為破壞的、變得七零八落的床鋪。

好像有個不懷好意的混蛋,趁我上課的時候,偷偷溜進我的寢室,然後用刀子把我的棉被和毛毯都裡裡外外切割了一遍。

好在我的衣服都鎖在櫃子裡,沒有遭到破壞。

我指著我的床鋪大聲問,“誰弄的!”

室友們都一臉無辜地搖頭。

我想也是,我的室友,我還是比較瞭解的,她們可沒膽子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況且我也不曾得罪她們。

曲雪梅快步走過來,挽著我,笑著安慰,“青娥,別生氣了,今晚你和我睡,我們擠一下就好。”

“不行,這件事不能算了!”我壓不住心中的怒火,冷聲說,“我今晚和你睡,萬一明晚你的被子和毯子又被人毀了怎麼辦?”

“我實在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曲雪梅苦笑。

“我也想不明白。”我應了一聲,徑直向外走。

我現在只想抓住舒慧妮,打她兩巴掌再說。

寢室裡沒有任何人有動機整蠱我。而除了我的室友,舒慧妮是唯一有機會、有動機對付我的人。

她曾是我的室友,有我們寢室的鑰匙。她又因我和林嶽的事情對我懷恨在心。

她會這麼做,好像並不是很奇怪。

可是她怎麼可以這麼可惡啊!

就算我和她不再是朋友,大不了從此陌路,誰也不在意誰。她何必做到這一步呢?

我和林嶽兩情相悅,她可以討厭、可以忌妒、甚至可以偷偷扎紙人詛咒我 ,但是絕對不可以對我進行這麼喪心病狂的報復。

現在可是冬天啊,她把我的棉被全都毀了,是想凍死我嗎?

我不能忍受,現在就想把舒慧妮的棉被全都撕碎。

我還沒走出寢室門,便被曲雪梅攔住。

“青娥,不要生氣了,你這樣貿然找過去,反而中了她的奸計。”

曲雪梅顯然也知道是舒慧妮在報復我,但她相對清醒很多,苦口婆心勸我,我也隨之冷靜了一些。

是哦,舒慧妮敢這麼做,顯然是有一定的底氣。

我沒有證據證明是她在害我,而我現在去打她兩巴掌,又撕掉她的棉被,她一定會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去找胡羽告狀,反咬我一口。

到時候我說不定得當著全班的面向她道歉,還得賠她不少錢。

曲雪梅說,“先忍一忍吧,明天把這件事告訴胡老師,讓他去處理舒慧妮。”

我斟酌許久,點了頭。

晚上老媽又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問我白天打電話說有人打我們是什麼意思。

我說開玩笑的。

然後老媽毫不客氣地罵了我一頓。

我和曲雪梅擠了一晚,次日便直衝胡羽的辦公室。

我把棉被和毛毯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胡羽,並自信滿滿地對他說,這件事就是舒慧妮做的。

胡羽說他會好好處理。

然後他真的把舒慧妮處理掉了。

他的處理方式也真夠簡單的,連查都不查,直接叫舒慧妮向我道歉,賠我棉被和毛毯的錢,還要寫一千字檢討,貼在教室門上,不管本班還是其他班的學生,課餘時間都可以去看。

舒慧妮當場提出抗議,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說她在搬寢室的當天就把我們寢室的鑰匙還給宿舍管理員了,根本就沒可能進我們寢室作案。

胡羽說要搜她的身。

舒慧妮張狂地表示脫光衣服讓他搜個夠。

胡羽當然不會真搜,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傻子都知道,鑰匙這麼重要的作案工具,用過之後就得找個沒人想得到的地方丟掉。

現在誰也沒辦法從舒慧妮身上找出鑰匙。

正當我以為舒慧妮能以這種不要臉的方式賴掉這件事時,新的變化又出現了。

胡羽把校門外配鑰匙的鎖匠叫來。鎖匠吐詞清晰,指證舒慧妮的確在一個多月前,找他配過鑰匙。

舒慧妮頓時無話可說,咬牙切齒地向我道了歉,說一天內把棉被和毛毯的錢賠給我。

我看著她滿目怨毒,意識到這件事還遠沒有結束,篤定她還會找機會報復我。

我被胡羽叫去辦公室,原以為他還會說舒慧妮的事情,結果他只定睛端詳我,卻連一句話也不說。

“胡老師,沒事的話,我回教室了。”

我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想走。

“等等。”胡羽皺著眉叫住我,“你知不知道,你媽昨天來過學校。”

我驚了一下,連忙問,“她來幹什麼?”

“她來找我,問了你近期的情況。”胡羽說。

“沒問其他的事情?”我追問。

我大概能猜到,老媽宛如微服私訪一般忽然來到學校,鐵定是因為我打的那個呼救電話。我怕她對胡羽說我呼救的事情,然後把林嶽打架的事情也給扒出來,害他受罰。

胡羽點頭,“沒問其他事情。”

我放鬆下來,卻又忍不住腹誹,家裡那頭母老虎啊,既然來都來了,卻不願看看我。

她心裡果真只有賈蒼梧這寶貝兒子。

胡羽問,“你不想知道我怎麼說的?”

我問,“你怎麼說的?”

胡羽說,“我說你在學校的表現很好。”

“我本來就表現很好,從不給老師添亂。”我笑起來。

胡羽說,“你媽著重問了,你在學校有沒有和某個男生特別親近。”

我愣住,好半晌之後才小聲問,“那你怎麼告訴她的?”

胡羽又說,“我說沒有。”

我苦笑。

胡羽問,“知道為什麼,你和舒慧妮的事情,我連查都不查,就相信你了嗎?”

我搖頭。

胡羽說,“你和舒慧妮換位子之後,她在課堂上經常轉頭看你,那表情不是很好。”

我嘆氣,“那表情豈止是不好,簡直是仇視到了極點。”

“我也曾做過高中生,對你們多少有些瞭解。你們的事情,我本不想過多幹涉,但是舒慧妮的做法的確越線了。”胡羽抓起辦公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繼續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我的意思。總而言之,你相信我,我並不是瞎子。”

一眼就能看出我和舒慧妮誰對誰錯的人,怎麼可能是瞎子?

既然胡羽不是瞎子,當然也知道我和林嶽不是一般的親近。他不說破,甚至還幫忙騙我家那頭母老虎,已是仁至義盡。

舒慧妮越了線,所以受了罰。

我和林嶽呢?

我們當然也不能越線,至少在高中畢業前,胡羽那雙睿智的眼睛,時時刻刻盯著我們。

我回到教室,林嶽看了我一會,平靜說,“生氣的話,拿我出氣也是可以的。”

“我又不生你的氣,你湊什麼熱鬧?”我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趴桌子上等待上課。

當天晚自習下課,我和林嶽在操場上散步。

舒慧妮居然直接找了過來,抓起我的手,把五張紅豔豔的百元紙幣塞進我的手心,面無表情地說,“現在我不欠你了!”

“被蓋和毛毯,加起來也不值這麼多。”我看了數額,忍不住蹙眉。

舒慧妮說,“多的算我賠償給你的精神損失費!”

我說不出話。

林嶽忽然說,“這錢你拿回去,等你有錢了再還。”

舒慧妮怔住。

林嶽說,“舒慧妮,對不起,我當時不該對你那麼冷漠。”

舒慧妮埋下頭,眼淚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慢慢結成了冰。

林嶽又說,“青娥也並沒有刻意隱瞞你什麼,在國慶之前,我和她幾乎是陌生人。所以你不該怨她、報復她。”

舒慧妮抬起頭,紅著眼說,“謝謝你,林嶽。”

林嶽看向我,認真說,“青娥,有的錢是不能收的,把錢給她吧。”

我聽不太懂他們的對話,但我相信林嶽的判斷,便把錢遞迴舒慧妮手裡。

舒慧妮再次道謝,隨後轉過身大步跑了。

我看向林嶽,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啊?你為什麼叫我把錢還給舒慧妮?舒慧妮又為什麼忽然向你道謝?”

林嶽笑笑,“有的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可是你這麼一說,我反而更想知道了。”我咬住嘴。

“但是我還是不打算說。你想知道的話,可以慢慢思考。是你的話,一定能想明白。”林嶽笑得越發愉快,也越發迷人。

我看著他的笑,跟著笑起來,“我現在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林嶽問,“什麼事?”

你是我的男朋友嗎?

這是我最想知道的事,但我不問,而是說,“我不打算說。你想知道的話,就慢慢去思考吧。”

我們都在笑,笑著笑著,他又該走了。

我看著他出校,月光下的蕭條背影,留給我滿心的惆悵。

今晚我又和曲雪梅擠著睡。

這丫頭睡覺很不安詳,一整晚不知得翻身多少次,嚴重影響我睡覺。

我還是比較喜歡自己的床鋪,於是在次日請了假,回家拿被子和毯子,並且從衣櫃裡取出三百塊,上街買了一件厚實又好看的風衣,打算送給林嶽。

結果很理想,林嶽收下了我買的風衣,並且對我說,“青娥,你真好。”

他曾用了那麼多成語、那麼多詩句來形容我,現在我發現,“你真好”這三個字才是最好的。

週六下午,放單休假了。

林嶽原本打算回烏月鎮,卻還沒出教室門,便被一個滿身油亮的大胖子攔住。

谷洋找來,要請林嶽出去玩。

林嶽說,“我要回家。”

谷洋說,“你在譽縣有租房。”

林嶽說,“但是我還是要回家看看我媽。”

谷洋說,“你可以明早回去。”

林嶽遲疑地看向我。

我說,“好啊,我們一起去玩!”

谷洋領著我們和他的幾個好兄弟,在酒店點了一大桌菜,又點了兩瓶好酒,一邊山吃海喝,一邊吟誦他引以為傲的自創詩:

月下寒蟬鳴,花間蝶戲鶯。十年寒窗苦,一世經營辛。青絲吟熱血,白髮歌伶仃。人生如流水,瀟瀟孤岸汀。

他的兄弟們都拍手叫好,我也跟著拍手,越發佩服這個才華橫溢的胖子。

林嶽則皺著眉頭思考。

谷洋笑得滿嘴流油,詢問,“兄弟,我的詩怎麼樣?”

林嶽說,“很好。”

谷洋問,“不點評一下?”

林嶽說,“這是一首感慨人生艱苦的五言古詩。其含義一目瞭然,如果真要點評,我就只能用蘇東坡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來附和。”

“哈哈哈……就是這個意思。”谷洋很開心,舉起酒杯仰頭就喝。

兄弟們都舉杯,我和林嶽便也舉起橙汁喝起來。

包廂裡氣氛熱鬧而歡躍,我有點喜歡這種感覺了。

原來飯局也有這麼舒服的啊?

我想,如果我是個男生,一定也和他們一樣豪爽豁達。

“兄弟,要不你也來首詩?”谷洋吃著喝著,興致越來越高。

林嶽皺眉,“我沒有指物作詩的本事,而且我也不喜歡寫詩,填詞倒是可以。”

谷洋說,“那來一首你填的詞。”

林嶽猶豫片刻,誦了一首他填的《聲聲慢》:

竹窗冷浸,玉著輕垂,行雲載雨飄飛。盡日遊思怨語,夢裡芳菲。崇山畫眉戲水,數星辰、熠熠深追。且暢飲、綠蟻甘香美,苦淚成灰。

莫笑男兒悒悒,入骨處、蒼白似鐵心扉。幾度春回雁走,荏苒誰催?花蝶不傳錦字,問孤鴻、萬里餘暉。路漫雪、望斷天涯草,可有人歸?

這首詞一出,滿座目瞪口呆。

谷洋第一個反應過來,急聲問,“兄弟,《聲聲慢》可不是小令,你確定不是亂填的?”

林嶽說,“平韻格,正體一,這首詞的每個字都符合平仄要求。只不過我對古韻的專研不深,無法用古韻填詞,只能用中華新韻。”

谷洋掏出手機,查出聲聲慢詞牌的各體裁格律,看著詞譜逐一比對。

最後他的嘴張得又大又圓,對林嶽舉起大拇指,感嘆說,“兄弟,我是大詩人你就是大詞人啊。”

林嶽笑而不語。

飯後谷洋邀請林嶽和我一起去KTV唱歌。

我有些牴觸,原因有兩個:其一是我不喜歡唱歌,其二是KTV太混亂,容易出事。

林嶽卻表現得有些心動。

我忽然回想起來,他說過,他懂一些音律,想必他唱歌肯定好聽。

我想聽他唱歌,於是我點頭,應邀前去唱歌。

林嶽的歌聲的確沒讓我失望。

他不唱最近的流行歌,比如火遍大江南北的《心痛2009》,反而唱多年前的老歌。

他會唱那首湯姆拉著吉他對樓上的白貓唱的《窗外》:

今夜我又來到你的窗外

窗簾上你的影子多麼可愛

悄悄的愛過你這麼多年

明天我就要離開

多少回我來到你的窗外

也曾想敲敲門叫你出來

想一想你的美麗 我的平凡

一次次默默走開

再見了心愛的夢中女孩

我將要去遠方尋找未來

假如我有一天榮歸故里

再到你窗外訴說情懷

再見了心愛的夢中女孩

對著你的影子說聲珍重

假如我永遠不再回來

就讓月亮守在你窗外

他的歌聲清越、清涼、而且帶著一種美妙的磁性。

我不懷疑,若再聽他唱幾首歌,我一定會忍不住湊過去吻他。

谷洋悄悄告訴我,林嶽是一個很容易心軟的人,如果我想得到他的青睞,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受傷。

如果他喜歡我,只要看到我受傷,便掩不住一臉的心疼。

我信了谷洋的話,想辦法讓自己受傷。

可是我應該怎麼受傷呢?

這個問題好像不簡單。

我總不能拿起麥敲自己的腦袋吧。

我想,人會受傷,大多數時候是因為不小心。

所以我也必須不小心。

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我現在就是那個撥弄琴絃的美人,需要做的就是“時時誤拂弦”。

我吃了一片西瓜,把西瓜皮丟在地上,隨後從一個兄弟手中搶過麥,拉著林嶽一起唱歌。

我會唱什麼歌?

我會唱《明天會更好》《最初的夢想》《心願》。

我拉著林嶽一起唱《心願》。

這首歌明明是四個女生唱的,結果我一個女生唱出來還不如林嶽。

我有些氣餒,開始和他搶節拍,總是搶在他前面唱。

我當然是故意的。我本來就沒他唱得好,何必努力唱更好?因為我要“誤拂弦”啊,所以我就儘量唱難聽些,讓他注意我,最好能把他逗笑。

林嶽卻也不追趕,只按照原本的節奏唱。

這樣一來,我和他的聲音變得越發分明。

他唱得有多好聽,我唱得就有多難聽。

我唱著唱著,慢慢感到丟人。最後一句話“長大間我們是否還會再唱起心願”唱完,我丟下麥,捂住臉逃跑。

而我恰巧不巧踩到了自己丟的西瓜皮。

這下好了,若不是我的反應快,在臉落地之前用雙手撐住地面,真會摔個狗吃屎。

現在我的臉沒事,但是兩隻手都被地面磨破了手心,露出了鮮紅的血肉。

我對天發誓,我丟那塊西瓜皮的時候,絕對沒想過要製造這樣一場意外。

結果偏偏是我沒想過的事情發生了。

所以這才叫意外。

真正的意外!

我疼得咬牙憋氣,好半晌不敢出聲,怕自己一張嘴就不爭氣地哭喊起來。

“露出血肉了,必須找醫生消毒包紮。”

林嶽說了一聲,便拉著我向外走。

我疼得受不了,尖聲說,“你慢點!我痛啊!”

林嶽蹲下,“我揹你。”

“笨蛋!我被摔的是手,又不是腳,不要你背!”

我剛拒絕,他的兩隻手便已向後反抓,託著我的屁股把我背了起來。

我頓時羞憤到極點。

林嶽揹著我邊跑邊說,“這種傷不嚴重,但是拖久了,乾涸結痂了,那些髒汙就會留在手心裡,變得很難看。”

我說,“我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清洗。”

林嶽說,“自己清洗很痛。”

我不說話了,因為我怕痛。

林嶽說,“去找醫生用酒精洗一下,洗乾淨了,擦點藥,包好就沒事了。”

我問,“你擔心我?”

林嶽說,“是的。”

我問,“為什麼?”

林嶽說,“因為你對我好。”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正惆悵時,林嶽又說,“因為是你。”

我怔住,試探著問,“你說,因為是我,所以擔心我?”

林嶽說,“是的。”

我開心地笑起來,“你想不想知道,舒慧妮來找我們的那一晚,我說我更想知道的事情是什麼?”

“想。”林嶽毫不猶豫給出肯定回覆,但我沒來得及開口,他便先一步說,“但是你不用說出來,因為我已經猜到了。”

“我不說出來,你怎麼知道你猜的是對的?”我問。

“青娥。”林嶽認真喚我的名字。

我“嗯”了一聲。

林嶽說,“你去過我家,知道我家是什麼情況。”

我又“嗯”了一聲。

林嶽說,“青娥,我曾說過,上大學之前,不談戀愛。”

我記得,他的確說過這句話。

“我們一起努力,考同一所大學吧。”林嶽愉快地笑起來,揹著我跑更快。

我問,“那之後呢?”

“一定要我說出來嗎?”林嶽問。

我嘆了口氣,“算了,你還是別說了。”

我把腦袋貼在他的背上,隔著我給他買的風衣,好像觸到了他那極速跳動的心臟。

我想,他和我說這些話之前,也一定做了不少功課,下了很大的決心吧。

因為他是一個害羞的小男生。

他揹著我走在霓虹閃耀的主街,穿過鼎沸喧囂的夜市街,走進燈火闌珊的小巷。

醫生替我處理好傷口,他便揹我回去。

我們再次路過夜市街時,他像是看到了什麼,忽然站在路口不動了。

我說,“你累的話,可以放我下來,我能走路。”

“你等我一會。”林嶽把我放下來,徑直向夜市街走去。

我疑惑,卻不追問,站在路口等他。只見他走近街道旁一家露天的大排檔,站在一個細小背影的後面,埋下頭說著什麼。

我用手背揉了揉眼,定睛看去,頓時發現異常。

那個細小的背影的主人,赫然是舒慧妮。而與舒慧妮坐在一起吃宵夜的,全是些五大三粗,長相兇惡的男人,其中一個男的正是前不久無故找我和林嶽麻煩的韓風瀟。

我不得不佩服林嶽的眼睛,夜市街裡那麼多店子,那麼多人,他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裡的舒慧妮。

我的心臟忽然繃緊,預感到即將有大事發生。

結果事情並沒有我所想的那麼糟糕,我只等了一小會,林嶽便扶著醉意朦朧的舒慧妮走了過來。

我問,“怎麼回事?”

林嶽說,“我們先送她回家,回頭再和你解釋。”

我點頭。

然而舒慧妮醉得神志不清,說了一大堆胡話,不斷向林嶽投懷送抱,卻又不說自己的住址。

我把手探進她的衣服口袋,摸出她的手機,可惜她設定了密碼鎖,我打不開手機,聯絡不到她的父母。

舒慧妮越來越放肆,睜著迷離的雙眼,一會哭、一會笑,大聲說著“林嶽我愛你”之類的話。

我漸漸失去耐心,呵斥,“舒慧妮!你到底想怎樣!”

舒慧妮看向我,張了張口,還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便又俯下身痛苦地嘔吐起來。

林嶽說,“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我們找個地方把她安頓好吧。”

我嘆了口氣,“話是這麼說沒錯,我們又該怎麼安頓她呢?這個時間,宿舍大門早就關了,我又不敢把她帶回家,不然我媽會打死我。”

林嶽說,“先帶她去KTV包間,找谷洋想想辦法。”

這次林嶽不揹我了,反而背舒慧妮。

我氣得不得了,卻又不能說什麼。

回到包間,谷洋和他的一眾兄弟還在唱歌。

林嶽說了舒慧妮的事情,一時間好幾個“好兄弟”爭著幫忙。

我不懷疑,舒慧妮若被這些“好兄弟”帶走,結果不會比和韓風瀟在一起好多少。

谷洋做出為難的表情,攤手說,“今天週末,我就剩這麼一千來塊,吃飯唱歌就用完了,下週的零花錢,明天下午才能拿到。我也沒錢幫她寫房間。”

林嶽沉吟許久,背起舒慧妮向谷洋等人道了別。

我問,“你帶她去哪裡?”

林嶽說,“去我的租房。”

我冷笑,“你可真大方。”

林嶽說,“總歸同學一場,若丟下她不管,我於心不安。”

我用還隱隱生疼的手推林嶽的腳踏車,林嶽則揹著舒慧妮回租房。

半個小時後,我終於看到了林嶽的租房。

一個不到十平米的狹窄房間,四壁都已腐朽開裂不少,屋內除了一張彷彿隨時都會坍塌的床,便只剩一隻小凳子,一張小茶几。

我頓時不那麼生氣了。

林嶽把舒慧妮放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轉頭看著我,“我騎車送你回家。”

我搖頭。

林嶽皺眉,“你不回家?”

我說,“你把舒慧妮都帶回家裡了,卻叫我走,你當我是豬啊?”

林嶽問,“你不放心我?”

“我對你倒是挺放心的,但我對舒慧妮不放心。你以為她是多單純的女生啊?鬼知道她是不是真醉,說不定她又在打你的算盤!”

“那你說怎麼辦?”

“我今天就住你家!”

“你別胡鬧。”

“你覺得我在胡鬧?”

林嶽閉上嘴不說話。

我也不講究,一屁股坐在漆黑的小木凳上,“我今天就坐在這裡睡!”

林嶽說,“其實你可以和舒慧妮擠一下的。”

“我拒絕!”我直言,“她一身酒味,我聞著不舒服。”

林嶽沉吟很久,點頭,“那我們就睡地板吧。”

他說完就盤坐在地上,背靠茶几,閉眼不動。

我問,“這就睡了?”

林嶽說,“睡了。”

我說,“你還沒說舒慧妮是怎麼回事呢!”

林嶽說,“你這麼聰明,早該想到是怎麼回事了。”

“但是我還是想聽你說。”我的確想到一些頭緒,但還是不依不饒追問。

林嶽便說,“上次在操場,韓風瀟並非無故找我們麻煩。”

我問,“是因為舒慧妮?”

林嶽點頭,“谷洋說過,陸啟峰使喚不了韓風瀟,而韓風瀟雖然被人叫做瘋狗,卻並沒有真瘋,不會無緣無故為難我們。既然這件事和陸啟峰無關,就只可能是舒慧妮想辦法使喚了韓風瀟。而我能想到的可能便是,舒慧妮答應做韓風瀟的女朋友,前提是韓風瀟必須叫人收拾我們。”

其實我在夜市街看到舒慧妮和韓風瀟一起吃飯,便已想到了這一層。我問,“那你叫我把錢先給舒慧妮,也是因為韓風瀟?”

林嶽說,“韓風瀟叫人來打我時,我就猜到舒慧妮在報復我。而舒慧妮毀了你的被蓋與毯子,找到你賠你錢時,我便知道那錢很可能不是她的,而是韓風瀟給的。五百塊畢竟不是小數目,以舒慧妮的家境,不太可能隨便拿出來。我叫你不收她的錢,便是叫她把錢還給韓風瀟。”

我問,“她把錢還給韓風瀟又能怎樣?”

林嶽說,“她不欠韓風瀟錢,就不用為他犧牲任何東西。”

我現在終於明白,當時舒慧妮為什麼忽然向林嶽道謝了。

那五百塊,似乎並不是一個數字這麼簡單,至少對舒慧妮而言,沉重得很。

林嶽說,“當時你問我和舒慧妮在說什麼,我沒告訴你,便是不願進一步激化你們之間的矛盾。我擔心你知道是舒慧妮叫韓風瀟來打我的,會把這件事鬧大。”

我點頭,“你考慮得很周到,你若告訴我,我的確會毫不猶豫把這件事告訴胡老師。”

林嶽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可是舒慧妮還是被韓風瀟纏上了。今天若不是我們偶然碰到她,她很可能被人欺負。”

我說,“那是她咎由自取!”

林嶽閉上眼不再說話。

幽暗光線下,他的臉變得尤為冷酷,像極了一樁不近人情的木頭。

可是他又是那麼的溫柔善良。

舒慧妮害他被打那麼慘,他卻不計前嫌,在她最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將她救出。

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品質啊?

我好像又多了一個喜歡他的理由。

我靠近他,枕著他的肩膀睡覺。

他好像顫了一下,卻沒把我推開。

如遇章節錯誤,請點選報錯(無需登陸)

新書推薦

重生萌寶爸媽離婚後我成了大佬 記憶甦醒後我成了全京城的表率 裴總,我才是你的白月光 幸孕寵婚:大佬爹地惹不起 穿越時空:從建設末日基地開始 絕非池中之妤 極品惡婦覺醒後,帶全家暴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