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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墨子第一次見到魯班七號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從小山般的垃圾堆裡刨出來。
這個小姑娘,哦不,這個機關人,不知道曾經受了什麼磨難,已經被損毀得不成“人”形。
渾身上下鏽跡斑斑,和一堆廢銅爛鐵沒什麼區別。
若不是“鯊嘴炮”充滿辨識度的尖銳牙齒,即使在垃圾堆中也能引人側目。
若不是機關大師墨子剛巧路過,一眼便看出這堆“廢鐵”骨骼清奇,不顧髒汙將其刨出。
可憐的魯班七號,也許會永遠沉睡下去吧。
墨子把魯班七號扶正了,放在地上,努力想辨認清楚她的本來面目。
剛一鬆手——啪嗒!
魯班七號順勢歪倒,全身零件嘩啦作響,滾落一地。
墨子輕扶額,嘆口氣,清俊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他彎下腰,細心地把零件一個個撿起,抱在懷中。
鯊魚炮也躺在墨子的臂彎裡,咧嘴傻笑著,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陽光和煦,微風送暖,相遇的時刻總令人心生歡喜。
02.
將魯班七號帶回來後,墨子便閉關不出,給她做了全身體檢豪華套餐。
經仔細檢查,這個機關人浸水嚴重,外部零件全部鏽蝕失靈。
內部構件也受到重創,似乎是經過高溫炙烤,熔化後又冷卻,整個凝結,扭曲成一個團塊。
看著千瘡百孔的魯班七號,墨子的心也彷彿被一隻手緊緊攫住,透不過氣來——是誰如此狠心?!
作為稷下第一機關大師,墨子深知,機關人遠遠不同於尋常的機關物件。
製作機器人不僅需要極其高超的功力,更需要耗費巨大的心血。
它們通人語,善學習,擁有著一定程度的高階智慧。
憑藉機關師的超凡技術,機關人的普遍智商可以達到小貓小狗水平。
在墨子眼中,機關人就如同天真的頑童,和大千世界裡種種造物一樣,充滿靈性。
而眼前的魯班七號,在經受了殘酷的虐待後,又被當做垃圾一樣拋棄……墨子看著這樣的她,想到她可能經受的痛楚,只覺得一陣陣惡寒襲來。
分明是……有人想置她於死地……
可會是誰呢?
機關術易學難精,會的人並不多。
能造出複雜機關人的,除了墨子本人,便只有他的死對頭——魯班大師。
墨子來不及細想,心中卻已經隱隱有個答案。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竭盡所能,把這個機器人完全修復好。
03.
魯班七號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夢境的內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一睜眼就看到個頎長的墨色身影,耳畔傳來對方溫水般的聲音:“醒了?”
“你是誰?”魯班七號小心翼翼。
“你恩公。”墨子存心要逗逗她。
“恩?公?”魯班七號努力理解著這些字眼。
墨子盯著她:“以後你會懂的,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七號。”
“七號?”墨子若有所思,“從今天起你改名了,大名墨七,小名小七。”
“誒?!”
“小七!”
“到!”魯班七號條件反射般應了一聲。
墨子蹲下身,摸摸魯班七號的大腦袋。
小姑娘很乖嘛,理解和反應能力都不錯。
棕褐色短直髮,圓乎乎包子臉,嗯,外形也很可愛呢。
不得不說,他很滿意。
雖然已經整整兩個月沒睡過囫圇覺了,卻並不覺得勞累。
比起和人相處,他更喜歡和機關待在一起。
機關的世界是程式化的,非黑即白,無需猜疑博弈,這讓他感覺如魚得水,非常自在。
“你的名字?”魯班七號琥珀色的眼眸滴溜溜轉。
“墨子。”
“墨,黑加土,鑑定完畢。”魯班七號煞有介事,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墨子無語。他墨大師翩翩佳公子,風流又倜儻,哪裡黑了?哪裡土了!
“子,小名小子?”魯班七號笑得無邪。
“……”
墨子安慰自己,來日方長,他總能扳回一局的。
04.
“只是因為垃圾堆中多看了你一眼~”。魯班七號哼著歌,一搖一擺走進來。
墨子正皺眉畫著機關圖,聞聲抬頭,拼命忍住笑:“你學得挺快。”
沒想到他隨口哼唱的幾句,竟被小七迅速學了去,五音齊全,一字不差。
魯班七號得意洋洋:“我可是天才!”
窗外飛過幾只小鳥,魯班七號嘰嘰咕咕唸唸有詞,鳥兒便撲稜著翅膀降落在窗臺上,嘰嘰喳喳,似在與她交談。
小七真的太聰明瞭,墨子心下訝然。
聰明到讓他時常產生這樣的錯覺——小七是個天真無邪,冰雪聰明的小女孩。
可是,事實恰恰相反。
她只是個機關人啊。
顯然小七的智慧水平已經遠遠超過普通機關人,不輸於一般學齡兒童。
甚至,墨子有時會懷疑,小七正在逐漸形成自我意識,智力也在逐步上升,無異於成長中的人類。
她對這個世界有著充分的好奇心,花鳥魚蟲,飛禽走獸,通通都想交朋友。
可她又毫無戒備心,喜怒哀樂寫在臉上,聰穎天資表露無遺。
這讓墨子非常擔憂,害怕她會被有心之人利用。
“黑土,為什麼鳥兒會飛,人卻只能行走?”魯班七號送走一波鳥兒,回頭問道。
墨子想了想:“因為鳥兒有翅膀,人沒有。”
“機關鳥可以飛嗎?”
“當然。”
“如果機關鳥足夠大,能不能帶我們上天?”魯班七號興致勃勃。
墨子心念一動:“可以一試!”
05.
秋夜裡萬籟俱寂,涼風習習。
小屋內燈火熠熠,一襲青衫披著輕柔夜風。
黑土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啊。
魯班七號暗暗思量。
是的,墨子此刻正端坐在桌前,反覆研究著一隻機關鳥模型,畫過的機關圖堆積成一座小山。
他保持這個狀態已經多久了?
魯班七號迅速算了算——太陽都升升落落了好幾遍。
魯班七號是不會疲倦的,也無需進食,可她知道黑土不一樣。
黑土每過一段時間就需要休息、需要喝水、需要吃東西。
廚房每天定時送來精緻的點心,黑土閒暇的時候會順手抓幾塊,吃得津津有味。
魯班七號看著看著,感覺自己好像有點,餓?
她計算著墨子的進食頻率:“黑土,你該吃東西了。”
“好,等會兒。”墨子頭也沒抬,提筆在紙上匆匆寫著什麼。
魯班七號搖搖頭,躡手躡腳走出了房間。
夜華如水,靜靜流淌。
魯班七號溜進廚房,藉著月光好奇張望。
黑土吃的東西,都是從這裡“變”出來的呀。
魯班七號掃視一圈,看到牆壁上掛著的一串玉米,頓時靈感迸發。
把玉米放進鯊嘴炮里加熱膨化,不就變成香噴噴的爆米花了嗎?
魯班七號為這個發現激動不已,她迅速開展行動,彷彿已經看到了墨子讚許的目光。
墨子正畫到轉心處,就聽見“砰”地一聲巨響,久久迴盪在寂靜的夜空裡,連帶著似乎整個大地都震顫了下。
有人半夜攻城?
06.
墨子循著聲音源頭,趕到廚房時,魯班七號正蹲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顯然被嚇得不輕。
她聲音低低的,混著微不可聞的委屈:“我想給你做爆米花吃。”
屋頂被轟出個大洞,灰塵混合著煙塵,稀稀拉拉往下落。
墨子哭笑不得,伸手把魯班七號被燻得烏黑的小臉擦乾淨:“傻瓜小七。”
末了又補充一句:“還好你沒受傷。”
修長的手指從魯班七號臉上拂過,傳遞回來的,是金屬特有的質感,冷硬、生澀。
而對於魯班七號來說,卻是輕柔的,溫熱的,好像鳥兒的羽毛輕輕掃過,好像春日裡拂面的陣陣微風。
銀白月光從屋頂的洞口灌進來,靜靜傾瀉在兩人身上。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曖昧的……
焦糊味。
墨子收回手,假裝深吸一口氣,語氣無比真誠:“好香啊,我都餓了。”
魯班七號眨巴眨巴眼睛,因為得了這句鼓勵,沮喪的表情頓時無影無蹤。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蹦起來,拉起墨子的手,把鯊魚炮筒裡剩下的“爆米花”全倒給墨子。
渾然不覺墨子的臉色已經由紅轉黑,變了又變。
墨子手上捧著一大坨焦黑狀不明物,簡直像一大塊燙手山芋。
“黑土,多吃點哦。”魯班七號一臉歡喜,目光殷切。
於是,墨大師知道了,炭是什麼滋味。
黑土好像吃得很開心的樣子耶?魯班七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哇哇!成功了!下次還做給你吃哦!”
墨子青著臉,艱難咀嚼:“小七,修屋頂可是很貴的。”
07.
經過數月“叮叮咣咣”的建造工程,稷下有史以來第一隻木鳶誕生了。
柚木色的機身,流線型的身軀,在陽光映照下反射出淡淡光澤。
翅膀上的紋理栩栩如生,機翼展開長達數丈,宛如一隻雄鷹昂首傲立,英姿勃發。
魯班七號一看到這個龐然大物,眼睛便閃閃發亮,對墨子的崇拜之情滔滔不絕。
“哇哦!黑土,你真的超厲害!”
墨子微微一笑,按動木鳶底部的開關。
木鳶翅膀張開,兩隻鳥爪一蹬地,迅速站了起來。鳥腹部位的艙門升起,一架短梯伸出,搭在地面上。
墨子彎腰,比一個“請”的手勢,動作流暢,紳士而優雅。
魯班七號樂得蹦蹦跳跳,拽著墨子的衣袖就往上走。
她很輕鬆便走了進去。
墨子卻被大力拉著,“咣咚”一下,重重地撞在門框上。
這個冒冒失失的小七啊……墨子揉著腦袋上腫起的包。
魯班七號回頭看看墨子,攤手:“黑土,這門太矮啦!不科學!”
墨子邊揉腦袋,邊莞爾道:“是按某短腿的身高設計的,很科學。”
“短腿?”魯班七號一臉茫然。
墨子彎下腰,從機艙門爬了進去。
萌萌的身高差可真是讓人甜蜜,又令人苦惱啊。
“坐好了嗎?”墨子抓緊了方向舵。
“黑土你快點,哇哇!要飛咯!”魯班七號興奮得手舞足蹈。
木鳶雙翼展開扇動著,巨大的氣流席捲,倏地騰空而起。
08.
木鳶飛呀飛,載著魯班七號和墨子,漸漸升高。
飛過了尖尖的屋簷,飛過了高高的樹梢。
目之所及,一切景物都在逐漸變小。
墨子從未以這樣高遠的視角俯瞰大地,一時覺得心曠神怡。
銀白湖泊星羅棋佈,街道建築鱗次櫛比,遠山疊嶂,天地遼闊。
稷下大地的秀美風光,伴著輕紗般若隱若現的雲層,盡收眼底。
魯班七號則東張西望,無心看風景。
墨子察覺她的心不在焉,扭頭問到:“小七,你在找什麼?”
魯班七號嘟囔:“我和小鳥約定好了一起飛,可是沒看到它們。”
墨子汗顏,世界之大,要去哪裡找那幾只鳥?
可他不忍心打破魯班七號的美好希冀,於是耐心安慰:“也許是我們飛太高了。”
魯班七號頓時高興起來:“黑土,你休息一下,我來駕木鳶。”
“你……小心點。”墨子欲言又止,把方向舵交給魯班七號。
魯班七號擺弄幾下,迅速學會了如何操控木鳶。
她一點點把木鳶降低,木鳶漸漸降到雲層之下。
果然,飛低了後,不遠處的空中,依稀可見一群鳥兒並肩齊飛著。
魯班七號興奮得手都抓不緊了。
她邊加快速度,邊探出頭準備跟鳥兒們打招呼。
鳥群和木鳶,雙方都以很快的速度飛行著,轉眼便狹路相逢。
鳥群瞬間驚慌失措,拍打著翅膀,四下逃散。
“不好!”
墨子下意識地一把抓住魯班七號。
魯班七號似乎也意識到了危險,她拼命扭轉方向舵——可一切已經太遲了。
09.
一隻鳥兒躲閃不及,重重地撞上了木鳶的一側機翼。
木鳶瞬間失重傾覆,帶著兩人急速地墜落。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到兩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墨子拉著魯班七號的一隻手臂,竭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他在木鳶座椅背部處放置了緊急救生裝備。
但強大的失重感讓他完全無法保持平衡,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只能隨著木鳶加速度墜落。
風聲呼嘯著從耳畔掠過,耳膜疼痛難忍。地表距離越來越近,快到眼睛都無法看清。
墨子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好像有些事還沒做,有些話還沒說。
好像……來不及了啊。
墨子覺得很奇怪,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平生種種、世俗之事竟如過眼煙雲,全部消失不見。
想不起來,也無可留戀。
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放棄掙扎,轉回身緊緊抱住魯班七號,衝著她大聲喊。
“小七!我喜歡你!”
“砰——”
震耳欲聾的聲響,徹底吞沒了他的聲音。
墨子只覺得全身被一股巨大的氣流衝擊,猶如一片落葉被狂風席捲,身不由己,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長安城的居民,都在那天看到這樣一幅奇景。
巨大的鳥,宛如上古神話中天帝的使者。
裹挾著烈焰與濃煙,從天驟降。
而後一聲驚天巨響,光芒與火焰齊齊迸發。
濃煙滾滾,經久不散。
長安城裡眾說紛紜,膽子大的居民紛紛組團前去探查。
待到濃煙散去,眾人卻只在秋收過的田野裡,發現一個碩大的深坑,以及一片片碎裂的殘骸。
一時間,成為長安城裡口口相傳的奇聞異事。
第一隻木鳶,試飛失敗。
10.
墨子頭昏腦脹地醒來,只覺得胸口被一個堅硬的物體硌得生疼,渾身像散了架般,似乎哪裡都痛。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視線裡,魯班七號圓圓的臉龐逐漸清晰,嘴巴一開一合,好像在對他說著什麼。
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如果是夢境,為什麼他還可以思考,還能感覺到痛?
如果是現實,那就是說他還活著?從數千米的高空墜落之後?
墨子真有點分不清了。
當墨子意識到他還保持著落地前的那個姿勢——緊緊地抱著魯班七號。他頓時腦袋一個激靈,完全清醒過來。
謝天謝地,看起來他跟小七都沒事。
但他又立刻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推開小七?
似乎不對。
再抱緊點?
好像更不對。
保持現狀?
啊,真的好尷尬……
小七有沒有聽清那句話?
好想再多昏迷一會兒啊……
魯班七號完全沒察覺到墨子內心的小九九,她咯咯笑著:“黑土,剛剛我救了你一命哦。”
墨子回過神:“你是怎麼做到的?”
11.
在兩人極速墜落的過程中,魯班七號的心理活動和墨子完全不同。
她對生死不帶有主觀情緒,因此異常冷靜。
千鈞一髮之際,思維也能迅速發散,轉瞬間便想到了應對方法。
透過魯班七號縝密的計算,在兩人將要接觸到地表的一瞬間,她果斷向斜下方發動了鯊嘴炮。
利用炮彈爆炸的衝擊力緩衝兩人下落的速度,落地的衝力與炮彈發射的反向作用力互相抵消。
反彈力的強度仍然不容小覷,兩人受到這股衝擊,在草地上滾了數十米遠才停下。
魯班七號被墨子護在懷裡,毫髮無損。
墨子就很慘了,他雙目緊閉,眉頭深鎖,似乎很痛苦的樣子。衣服上沾滿了草葉和塵土,和墨子一貫整潔嚴謹的形象完全不同。
魯班七號被墨子禁錮在懷裡,動彈不得。
她感受到墨子溫熱的氣息,以及心脈的律動,才稍稍放下心來。
砰——砰——砰——
非常有節奏感。
這就是生命的力量嗎?
魯班七號感覺莫名的失落,幾乎要陷入悲傷的情緒中。
喜歡有很多種意思,黑土說的,是哪一種?
機關人和人類,她和黑土,是完全,完全不同的存在啊。
當然,魯班七號的憂傷只存在了短短一小會兒。
當墨子悠悠轉醒,魯班七號便像一隻自由翱翔的歡快小鳥,什麼七七八八的煩惱全拋到九霄雲外。
12.
“咳咳,小七,你硌到我了。”墨子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臂鬆開。
終於有理由放開小七了,墨子的直男思維覺得這個理由非常充分。
魯班七號一臉黑線,不知道之前是誰抱著她不放喔。
墨子兩手撐地,費力地站起來。
經過這次波折,他現在真的太累了。
還好,沒有傷筋動骨。比起碎成渣渣的木鳶,他實在是太幸運了。
劫後餘生,除了慶幸,還有後怕。
魯班七號貼心地攙扶著墨子,兩人向著長安城走去。
夕陽西下,將兩個影子拉得長長的。
墨子覺得,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下去,也未嘗不可。
落日的餘暉快要散盡了,黑夜即將來臨。
長安城的居民如同倦鳥歸巢,各自歸家。
墨子和魯班都沒有察覺到,夜幕籠罩下的陰影裡,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們。
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憤怒與不解。
13.
魯班大師躲在牆角的陰影裡,心裡生出一萬個疑問。
他緊緊盯著那兩個身影,直到兩人跨入長安城門,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沒錯,他不會看錯。
那是魯班七號——那個他耗盡心血發明,又不得不親手摧毀的機關人。
魯班大師背靠著粗礪的城牆,思緒萬千。他回想起製造機關人時,那些廢寢忘食的研發日。
每一次,他都忙到晨昏顛倒,晝夜不分。
可是每一次,他的發明,似乎都不夠完美。
魯班一號,大型雕塑。
魯班二號,勉強能走路。
魯班三號,笨拙的傻大個。
還有魯班四號、五號、六號……
通通都不完美,通通都是廢品!
十年磨一劍,直到魯班七號。
即使以魯班大師,一個絕對完美主義者的眼光來看,魯班七號也絕對無可挑剔。
它有超強的學習能力,超強記憶力,超強的行動力,絕對是世界上最智慧,最完美的機關人。
但是,一個完美無缺的魯班七號,卻讓魯班大師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
14.
魯班七號,本就是為了戰爭而設計。
一個真正的破壞性機關,毀滅性武器。
然而,當一個武器會說話,會思考,愛學習,愛勞動,長大要為人民立功勞?
還有比這更讓人恐懼的事情嗎?
每一天,魯班七號都像個小跟屁蟲,圍著他打轉,好奇地問東問西喋喋不休。
魯班大師絲毫沒有成就感,只覺得細思恐極。
雖然魯班大師研發出了控制魯班七號的遙控器,可以隨意操控魯班七號。
但是魯班七號成長的速度太快了,它懂得越多,魯班大師就越感到害怕。
也許哪天失控了也說不定。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機關人會佔領地球,統治整個宇宙!
魯班大師越想越恐慌。
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守護宇宙的和平!
就是這樣,魯班大師忍痛將魯班七號摧毀,扔進了垃圾堆。
它不是早該被當成廢鐵,回收利用?
怎麼會完好無損地再次復活?
還和自己的死對頭——墨子,和該死的墨子!鬼混在一起!
魯班大師快要氣炸了!
他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15.
魯班七號和墨子回到長安城。一切如昔,又似乎有所不同了。
“小七,我喜歡你。”
這句話像甜蜜的毒藥般,反覆迴響,反覆發作。
魯班七號如同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忽然間不知該如何與墨子相處。
墨子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不時地陷入關於情感問題的思考——即使魯班七號精於計算,感情這門學問還是太深奧了。
人類的情感,不能量化,難以求證,對於機關人來說可真是複雜。
看在墨子眼裡,小七自從木鳶試飛回來後就怪怪的,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疏遠他。
天氣雖漸冷,午後的陽光卻曬得人暖洋洋。墨子和魯班七號在小院中搭建著第二隻木鳶。
“黑土,你喜歡我?”魯班七號突然問。
墨子頓時覺得臉紅心跳。原來小七聽到了。
“是不是就像喜歡一隻鳥,喜歡一棵樹,喜歡一朵花?”
這個疑惑已經困擾了魯班七號很久。
“我真的很羨慕它們,不像我,只是個機關人。”
墨子看著魯班七號皺著的小臉,突然覺得她傻得特別可愛。
這個傻瓜小七啊。
“我雖兼愛天下生靈,但你是最不同的一個。”
墨子的心砰砰直跳。
他有些害羞地想避開魯班七號的眼神,卻突然覺得哪裡不太對。
沒有互相告白後預想的欣喜,反而,空氣中充滿了凜冽殺意。
魯班七號驀地站起來,像一個提線木偶,搖搖晃晃向外走去。
墨子詫異:“小七,你去哪裡?”
魯班七號卻像是根本沒聽到,仍然非常機械地邁著步子。
墨子突然覺得很心慌,他大步追過去,緊緊拉住魯班七號。
魯班七號大力地掙脫,將墨子的手甩開。
她琥珀色的眼眸裡充滿陌生感,如冰山般寒冷漠然。
16.
長安的城門高聳屹立,魯班七號迎著獵獵寒風,直挺挺站在城門樓上。
她已經完全進入了備戰狀態。
鯊嘴炮不間斷向著城郊的森林發射,像一道道閃電轟然劈下。
無數飛鳥乍然驚起,整排整排的樹木應聲而倒。隱隱有火焰升騰,森林上方的空氣被熱化,如海潮般扭曲著擴散。
嗚啦啦——長安城的應急警報響起。
墨子與魯班遙遙相望,想走過去攔住她,卻覺得腳步有千斤重。
當初,修復魯班七號的過程便驗證了他心中的猜想。
小七是魯班大師發明的機關人,她的鯊嘴炮,機關槍,無一不在說明,她是個極具破壞力的機關武器。
墨子勤勤懇懇地進行修復工作,卻不願意對魯班七號做出任何改造。
拆掉鯊嘴炮,摧毀機關槍,完全可以將她強行改造成一個和平的機關人。
隨意改動是對魯班七號的不尊重。
墨子的想法很簡單。
只是他沒想到魯班七號是那樣智慧。
幾乎堪稱一個完美的機關人——在思維與行為方式上,墨子幾乎找不出她與人類不同的地方。
鯊嘴炮,在小七眼裡,是做爆米花的工具,是關鍵時刻救命的道具,唯獨不是殺傷性武器。
但現在,這個“不定時炸彈”,還是爆發了。
不知道是什麼觸發了魯班七號的暴力因子,但很顯然,在魯班七號造成更大的破壞之前,必須要採取行動制止她。
墨子從未覺得,長安城門這樣高,小七離他這樣遠。
魯班七號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緩慢地,舉起鯊嘴炮,對準了墨子。
17.
魯班七號的自我意識,在半昏半醒間不斷掙扎。
她清楚自己在做著違心的事,卻全然沒有辦法去控制。
墨子一步步向她走過來。
明明兩人的距離在靠近,卻是一個即將離別的時刻。
也許是訣別。
魯班七號舉著鯊嘴炮,好像有一個聲音不斷催促著她,快動手。
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炮彈發射出去。
她用殘存的意念拼命控制著自己,身體如墜入極寒冰窟,瑟瑟發抖,凍到沒有知覺。
墨子已經走到魯班七號面前。目光裡沒有責備,也沒有害怕。
魯班七號不由自主想往後退,但墨子已經屈膝半跪下來,伸手輕抱住她。
鯊嘴炮就抵在墨子胸口,冷冰冰的。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但我願意承受一切結果。小七,不要害怕。”墨子輕聲說到。
魯班大師躲在城牆角暗中觀察著,見魯班七號遲遲沒有按照指令行事,不由懷疑遙控器是不是壞掉了。
他再次發出進攻墨子的指令。
魯班七號覺得痛苦萬分,整個身體似乎都快要被分裂開來。
不能!
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害墨子!
這是魯班七號最後的信念。
墨子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看到的最後的影像嗎?
墨子只覺得魯班七號的體溫極速升高,越來越熱。
竟像一個燃燒的小火爐,燙得他幾乎抱不住。
魯班七號用盡全身氣力掙脫墨子的懷抱,轉身跑到城樓邊緣,縱身一躍。
爆炸的光芒照亮了長安城上空。
像一朵煙花怒放,極盡璀璨與光華。
像一顆流星飛過,絢爛卻轉瞬即逝。
只剩下焦黑的碎片紛紛墜落。
墨子目睹這一瞬,突然間像利刃在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豁開一個口子,悲傷與絕望覆頂而來,幾乎吞沒他所有的理智。
他不顧一切地衝了下去。
魯班大師也看到了這一幕,他愣了愣,覺得有點可笑,又非常奇怪。
是什麼力量讓一個機關人寧願啟動自毀程式,也不願意去執行命令?
墨子那傢伙,怎麼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不過是一個冰冷的戰爭機器而已,死不足惜。
本以為能徹底解決墨子,沒想到……
魯班大師扔掉遙控器,狠命踏了幾腳,直到遙控器被踩扁變形,才覺得有些解氣。
墨子跪在地上,細心地將魯班七號的碎片一片片撿起。
就像他們初見時候那樣。
對墨子而言,這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縱使他踏遍整個稷下,找遍亙古宇宙,也再難見到的一顆赤誠之心。
一片又一片,純白的雪,純白的心。
落在墨子肩上,落在墨子懷中。
紛紛揚揚的大雪,很快便覆蓋了整個稷下大地。
等到開春時,小七會和機甲黑土一起去看桃花吧。
墨子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