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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餘難免遲疑,想著那木偶雖成妖千載,但真身並非天地造化,故而道行不高。
且自己已經用縛身咒困住了她,又封在專門收妖的芥子瓶裡,怎會讓她毫無預兆的逃了去。
方寸之間無暇細想,他本已合衣臥在床上小憩,當即翻身起來,快步走到唐珋洱房門處,直接揮袖開了門。
裡頭王沅一手端碗一手拿勺正服侍自家夫君喝粥,原唐珋洱已足足昏睡了三四天,這一醒過來,再無半點睡意,只覺的腹餓難耐。
唐宅裡小廚房燉了幾樣清淡粥水來,王沅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好好郎君,打發了丫鬟,定要親手親為。
那會祝餘二人回來,看到房裡燈火亮著,便是因為此事。
猛然房門大開,王沅手上一抖,看過來見是祝餘神色凝重,趕忙丟了碗勺迎到門前問:“祝仙家何事?”
祝餘目光看向桌邊唐珋洱,應是大夢初醒,他人有些呆呆的,與祝餘目光交匯,也是死水一樣毫無生氣。
看得一眼,唐珋洱目光便移向王沅,有氣無力道:“沅娘,我餓。”
王沅急急朝祝餘躬了個身,解釋道:“夫君這半月來未曾好生用過飯食,祝仙家勿要見怪。”
她提了裙角,匆匆跑回桌邊,拿起桌上帕子細心給唐珋洱揩了揩口角,這才拿起勺子,輕吹了吹方送進唐珋洱嘴裡。
郎情妾意,便是如此麼?
祝餘站在原處,莫名冒出這個念頭。只一瞬,他趕忙打消了去,想著看唐珋洱現在這樣子,那木偶妖怪並未過來。
難不成是逃命要緊,去了別處。
他稍放心些,還是走往桌前道:“我倒是忘了,還有一縷咒術在你身上,現那妖怪已不在,你久留不好,容我替你解了罷。”
唐珋洱身上其實已無咒術,不過凡人畏懼精怪,還是先別告訴這兩人那木偶妖已經逃了。
王沅連聲稱謝,祝餘起咒在唐珋洱額前劃過,確定那木偶是沒有過來。
如此最好,祝餘從袖裡再次拿出一枚草葉系在唐珋洱手腕上,道:“他身上妖氣尚存,再留些日子吧。”
在沒抓到木偶之前,還是留個保命東西在這人身上好。
唐珋洱這會才愣愣問得一聲:“你是誰,我沒見過你。”
王沅切切相哄,說是“阿爹特為你請的仙家,他來了,夫君你便好了。”
說話間眼角晶瑩如霜,她忙不迭拿袖口去揩。
祝餘躬身告退,走出門外輕嘆了聲氣,將炸開的芥子瓶碎片取出,施咒在上,想尋著氣息去追那木偶。
以他所想,那木偶妖怪多年恩怨只在唐珋洱一人身上,不然唐宅其他人這麼多年難保太平。
現在既是沒傷唐珋洱,定是逃到哪處仙靈之地去休養了。
然而碎片一飛起,當即拐了個彎,衝著祈安那間房去。
先砸在關閉的房門上“當”一聲掉落,又抖動著飄起來要繼續往裡鑽。
祝餘霎時推了門,人進到裡頭,那柄無暇霜色的水玉劍已經握到了手中,周身靈識如霧蔓延了房間每個角落。
多年閒散心境倒沒生出多少驚慌,卻是一時自責不已,愧悔那會想的不夠周到。
雖那木偶恩怨在唐珋洱身上,但在林子裡時,祈安入了木偶執念夢境。
幸好靈識感應到的是祈安呼吸還穩,祝餘快步走到床前,見床上祈安仍是穿著纖薄寢衣橫躺,被子掉了一半有多耷拉在地上。
木偶之氣就在這屋內,無處可躲,去哪了。
他捏著劍,打量四周,一手拾起地上錦被,輕往床上放。
“你來找我嗎?”床上一個聲音問。
祝餘尚沒回頭,抬手要拿,卻被一個胳膊擋住了招式。
他猜是那精怪,只恐打鬥之下傷了祈安,順勢捏著那胳膊要往地上拽,想將東西拉遠些再說。
一扯之下,那東西紋絲不動。祝餘此時方回頭,赫然看見祈安不知何時坐起,自己抓著的,是她的胳膊。
她懷裡,抱著個約兩尺來高的木偶,衣著鮮豔,眉眼如生。
“祈安?”祝餘喊。
“祝餘,是你。”祈安好像恢復了一些神智,眨巴了兩下眼睛,腦袋一歪,又栽到了枕頭上去。
祝餘俯身拿起那木偶一探,已已無半分活氣,是個實實在在的木偶。
這精怪,修為盡散,神魂不存,淪為天地虛無了。
他輕嘆了聲氣,往日在天樞時,門中虛微道人頗有慈悲。
除非是罪大惡極又不思悔改的妖怪,不然,大多都是送進了往生塔著人引導向善。
離了天樞之後,他知道自己也是個妖怪,更是對這些東西心存寬懷,總念著眾生不易,萬萬沒想過要這木偶灰飛煙滅。
怎會.....?
"祈安。”
“祈安。”
連喊兩聲,祈安仍不見醒。
祝餘點手上去,瞬時察覺到祈安體內靈海翻騰,三魂如火洶洶暴戾,那木偶的怨氣,盡在她身上。
怎會如此,連忙運功,輔以清心之咒定下祈安神魂。
正要將那一縷怨氣抽出來,然而搜遍了祈安六識三魂七魄丹田,再沒找到那縷怨氣在何處。
眼看著祈安體內靈海漸漸歸於平靜,呼吸也逐漸穩下來,但人始終不醒。
祝餘從道十數載,這種情形,從未見過。
他不敢離開,將那木偶放往一旁椅子上,自己守候在旁,直至天色微明時,床上忽然有了動靜。
祝餘看過去,祈安起身坐起,與他四目相對,目光裡有說不出的陌生感。
祝餘起身上前道:“祈安?”
“嗯?你怎麼在這?”祈安道。
還認得人,祝餘稍稍放下心來,“昨夜何事。”
祈安充耳不聞,自語道:“殺了唐珋洱,取走他神魂,再造一個偶人,好叫她二人成雙成對。”
說完墊腳踩在地上就要起床,“休走。”祝餘不解她為何突而如此,橫手作勢要攔。
祈安雙指一併,合手在胸,召喚出一縷紅色絲線,橫推往祝餘,如刀如刃,似乎要把他攔腰切成兩段。
祝餘毫無防備,也沒料到祈安有此靈力術法,倉促之間閃身堪堪避過,衣袖劃破了老長一條。
他看向袖口,那邊祈安卻自言自語道:“啊,是祝餘,你怎麼把祝餘弄傷了。”
說罷就要衝過來,祝餘卻怕她再要動手,往後退了幾步。
又見她笑鬧與往常無異,到底沒徹底躲開,給祈安抓住了衣角。
這下即使沒在祈安身上查探出異常,他也知道不對,只是性子使然,沒急著問。
等祈安抓著他袖口拉拉扯扯看了好一陣,抱怨說是“不小心”,祝餘才問:“昨夜何事?”
他指了指椅子上木偶,“這東西怎會在你這?”
“咦。”祈安順著他手指看過去,好像也很奇怪。
不過只一眼,她站起走到椅子旁,將那木偶抱在手裡戳了兩戳,道:“是真的,我做的那個夢是真的。”
果真是以夢為媒,祝餘道:“你夢到了什麼。”
祈安手上一頓,變了臉色,慢慢抬頭看著他道:“她說她與唐珋洱同年同月同日,是被同一個人雕出來的。
又同在靈官娘娘面前侍奉百年,同得機緣,約定了同道同修,可唐珋洱與唐家生了輪迴因果,棄她不顧。
她想唐珋洱回去......”
“他人執念,何以誤你。”祝餘打斷道:“既入了輪迴,前塵兩不知。”
他少有的重聲說話:“多習經文道法,不得再提此事。”
祝餘走上前,朝著祈安伸手,示意她將那木偶給他。
“什麼叫前塵,什麼叫命數,什麼叫輪迴,什麼叫天道?”祈安將木偶藏往身後。
“既然萬般皆有定數,唐珋洱被此精怪找上也是活該,他就該在五歲死去,你們口口聲聲天道,卻又為何在此逆天而為。”
她緩緩昂首,睥睨祝餘道:“吾,成人之慾,全人之念,方為大道。”
話音剛落,祈安兩眼一閉,直挺挺地上倒。
祝餘上前一步,將人扶住,喊了兩聲不見醒,只能攔腰將人抱回了床上。
剛才那個人..一定不是祈安,但那副模樣,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搭上祈安手腕,靈識順著她經脈再次走了一圈,仍是探不出任何異常。
祝餘側臉,看向床頭,祈安和尋常睡著了沒什麼分別,微微燭火底下,雪色臉龐皎潔流光。
祝餘不自覺,指尖輕移了分毫,祈安睫翼微微抖了兩下,呢喃喊“祝餘”。
他俯身,話語裡帶了自己難以察覺的急切,“何事。”
“祝餘,救我。”她越發的不安穩,在小幅度搖晃著腦袋。
定是木偶那縷怨氣作祟,可不管他如何查,就是查不出所在。
沒理由啊,區區一個木偶爾。
再看祈安額上已有一層碎汗,祝餘抬手,是天樞門中的堅決起手式,猶豫半晌,按到了祈安靈臺。
四下無人,天地靜謐,他一聲微不可聞的呼氣裡,帶了些許顫音。
當初離開天樞,虛微道人曾令他立誓,此生決不可再施禁術,若有違背,天涯海角,難逃他祝餘死期。
可此時此刻,祈安非外人,既是道術查不出緣由,只能結魂試試。
指尖觸及那半抹溫熱,自身三魂隨即祈安相連,祝餘身子一顫,過往帶動七情六慾滾滾而來。
柴夫,虛微道人,九陽鼎,金烏之火,祈安,他連忙收手,諱莫如深看著祈安。
他已經完全記起了那些事,結合剛才祈安那句話,她...會助長人的慾念,又以慾念壯大自身。
難怪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是她自身在與旁人慾念糾纏,最終將旁人慾念吞噬為自身。
她,即混沌。
可當年明明...
祝餘再難靜心,蹙眉往桌邊坐下,良久不肯起。
直到天色大亮,祈安再次醒來,翻身功夫看到祝餘坐在一旁,喜道:“咦,祝餘,你為何在這。”
祝餘背對著她,沒回答。
祈安歡喜下了床,抬腳去穿鞋,“你為什麼不說話?”
祝餘仍未回頭,“你早些收拾,我們要往流波山走一趟。”
“為什麼要去那裡。”她對那可沒啥好印象。
“去了便知。”
這一回,那混沌並非是與祈安融魂,究竟所謂何事,也許流波山上有答案。
就怕這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最近,你可曾遇到怪事,一五一十,不得隱瞞。”祝餘道。
祈安轉了一下眼珠子,決定實話實說。“我遇到了一隻黑兔子,他帶我去了一個林子。
然後給我了我一本書,還.....”
“這些事,為何不早告訴我。”祝餘回身打斷道。
祈安聽出了嚴厲的感覺,嚇的往後退了退,“你...為什麼吼我。”
祝餘亦知自己犯了嗔怒,偏開臉道:“是我逾越,你.....”
他記起祈安懼怕當年之事,不忍再提,只道:“昨夜兇險,我恐那木偶生禍。”
祈安稍稍變了臉色,昨夜夢中,她夢到那木偶....“那木偶,與唐珋洱同生同源,為何...”
“一廂情願,便生孽,祈安...”他看向她,“靜心,凝神,休被邪念誤。”
“你先換好衣衫,用過早飯,咱們便往流波山去。”祝餘說罷,轉身出了房門。
祈安喃喃:“一廂情願,便生孽。”
她感覺自己丹田處滾火熊熊,他說他是個草木,無情無性,那她就是一廂情願,是一份孽。
如何才能讓草木生情?
世上仙方神術,總有一個法子能成。
祈安指尖輕繞,架子上的衣衫自動到了她手裡,往日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辦到,
她一喜悅,便拋開了惡念,唐如林早備下了酒席,只是知道昨夜祝餘二人勞累,所以沒讓下人來請他起床。
待聽見了開門動靜,方有小廝過來,說是外頭席面都好了,請仙家去飲兩杯薄酒。
祝餘躬身受了禮,等祈安出門後,一起往前院坐下,唐珋洱和王沅兩人也在席中。
看模樣,唐珋洱恢復更好了點。
王沅婦人不便與祝餘斟酒道謝,但又真心感激他二人,因此便挨著祈安,處處與她添菜。
然而祈安再無昨日活潑熱絡,對王沅不怎麼理睬。
王沅不曉她心思,自然是當自己何處得罪,惴惴不敢過多言語。
祈安卻發現,自己好像,能看透這一桌人在想什麼。
她看到唐如林雖是感謝,但更想趁著這桌飯問祝餘討個命數,好保他兒子一生順遂。
若可以的話,最好還能保他唐家代代富貴。
那唐夫人一半心思牽掛兒子,一半想的是最好祝餘一輩子住在宅子裡,這等肉都不吃的仙家可太好養了。
至於王沅,絞盡腦汁在想,如何才能讓仙家許她一對兒女,好替夫家傳宗接代。
站在旁邊伺候的丫鬟並不替主家高興,想的是世上哪有神仙,沒準混吃混喝的臭道士瞎貓碰上死耗子。
她來來回回,看著這些慾念交織,自己也陷入了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