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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斷南北，直接雲天，崢嶸而崔嵬，窮天而絕地。這是中原人眼裡的青遼山。
但在姜鎮人的眼裡，他卻是阻隔北寒，駐留南春的守護神。以雲煙為衣，以秀林為裳，以白雪為冠，君臨華南。春夏木棉盛開以昭其心悅，秋冬不遮暖陽以示其仁厚。
軒朝先帝御駕親征時，百越之君無不往而朝拜。但到了青遼山的腳下，阻擋他的不是蠻夷的頑抗，而是區區山巒之石。
人們傳說，青遼山巔皚皚白雪之中，行走著奪人氣息的屍鬼；幽幽森林之間，棲息著食人心肝的妖怪。所向披靡的軒朝軍自然把這等荒誕之言付之一笑，向山頂行進。很快他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僅在這一月的時間裡只行進至山腰，而且不少將士感染了致命的瘟疫，一時間損失慘重。更為可怕的是，許多人，下至走卒，上至將帥，開始相信民間的傳說。軍心渙散，恐懼和不安開始擴散。帝欲退，群臣以天下初定，不可頹勢力勸，乃止，卻舉棋不定。
就在這當口，軍隊聽到銀鈴般少女的笑聲自深林傳出，向前探尋，便看到一隊水靈靈的姑娘。她們的胳膊上都掛著一個花筐，似是在林中採花。他們自然感到驚訝，人高馬大計程車兵穿不得的林子，嬌弱的姑娘如何穿得？
為首的姑娘掩嘴笑著說，她們雖是嬌弱，但作為被青遼山神庇護的子民，自然可以自由穿梭山林。先帝命令她們為軍隊帶路。山神的子民們便學著中原人的樣子作一揖，卻掩蓋不了看向彼此時的笑意。
軍隊奇蹟般地穿過山林，也穿過一統天下的最後一道障礙。這樁奇事被記載在《前軒志》裡。
“我不要吃藥！”
青遼山腰一間破廟裡傳來孩子的尖叫。
這破廟雖是廟，卻在正門前豎一幡旗，上書“藥”字。廟裡，一位婦女抱著個約莫十歲的娃娃，娃娃的額頭燙得幾乎能烙餅，卻在婦女懷裡以驚人的力氣哭鬧，掙扎，像是落入陷阱的小獸。婦女滿頭大汗，使出渾身的氣力制住他的兩隻胳膊。“娃娃莫哭嘞，吃完藥頭就不痛了。”她時不時用緊張的眼神看一眼櫃檯對面，一個十七歲左右，清瘦的青年正在櫥櫃裡翻找，間或拿出藥草擺在桌上。
“牛二，別哭啦，哥哥給你吃你最愛吃的梨糖，好不好？”
青年翻完了，邊把藥草打包邊對孩子笑著說道。另從櫃檯的抽屜裡搬出一盒晶瑩的方糖，拿出四顆打包。
孩子止住哭聲，可能是因為哭累了，也可能是因為青年溫柔的聲音裡有種力量，足以平息風暴。婦女把一縷凌亂的頭髮撩到耳後，衝著青年充滿歉意地一笑。“抱歉啊，姜澤，牛二太鬧騰了，擾著你這兒的清靜了吧。”“鬧騰好，孩子嘛。”被叫做姜澤的青年低頭收拾桌面，笑著回應。
婦女從隨身的布袋裡掏出應付的銅錢，頓了頓，又說：“姜澤，十年過去了，其實大家也都念著你爹的好，沒那麼嫌你了，大可不必住在這深山老林裡嘛，搬回鎮子上吧。”姜澤依然低頭收拾，“牛嫂，你不用勸我，山上我住得很舒服，”他的聲音乾巴巴的，“而且過去的並不會真的過去。”
婦女無言。
她抓起藥和糖，牽起孩子的手轉身就要走，卻停住，回頭對姜澤說。
“那場大火，我覺著是天乾物燥的緣故，沒有什麼神不神鬼不鬼的。”
見姜澤沒有回應，牛嫂嘆一口氣，走了。
姜澤還是低頭，聽著牛嫂和牛二一重一輕的腳步聲落在下山的石階上，漸行漸遠。他收拾完，從抽屜裡拿出一本《藥經》讀起來。
房間裡漸漸升起雲煙，乃至模糊了書上的文字。姜澤卻並不驚訝，他在等雲煙散去。
雲煙彌散，櫃檯左方的茶几上多了一盤圍棋，兩碗棋子，兩盞茶，對面的長椅上多了一位白髮飄飄的老者。姜澤合上書頁，老人掌心向上，遙指對面，彷彿他才是屋主人一樣，示意姜澤坐下。
兩人對坐，茶香縈繞。
老人先掂起一子。
嗒。“近況如何？”
嗒。“無恙。”
嗒。“只是……”
嗒。“北上的念頭，依舊揮之不去。”姜澤右手在几案下緊握成拳。
嗒。嗒。嗒。
嗒。“道理我已說盡。”
嗒。嗒。“箇中真意，還須你自己體會。”
最後一子落下，姜澤滿盤皆輸。
“今日你心緒不寧，不計勝負。”老人起身，向屋外走去，消失在雲煙之中，身後，棋與茶杯亦融作雲煙。
姜澤盯著已經消失的棋盤發呆，深深嘆一口氣。
他又拿出書讀起來，卻許久不曾翻頁。
十年前，姜鎮遠近聞名的姜載明大夫家起大火，烈焰沖天，在暴雨中焰高三丈，鎮民看到有身影長衣飄飄，御風於空。
世人常說：中原在北，多有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