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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10】他變得好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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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爍的同桌是個愛八卦話很多的大隊委,她今天剛好去找輔導員拿表格,在辦公室見證了何美珍跟盧主任對峙的一幕,一回來就對著他繪聲繪色地講整個經過。

盧主任先是鼻孔朝天地質疑:“這麼大個人還需要老媽來道歉嗎”,而何美珍像個鬥士一樣,給出了擲地有聲的反擊:

“盧主任,我不是來道歉的。”

盧主任收起他的鼻孔,眉毛倒豎。

“年年固然有魯莽做得不對的地方,錯就要認、打就要企定。[1]但記過是不是嚴重了一點呢,記了過還任由各種流言蜚語在學校裡蔓延,嚴重危害我女兒的聲譽,並且無形中讓大家都孤立她——這又何其不是一種霸凌?”她的話鏗鏘有力,就連同一辦公室的輔導員和書記也忍不住側目傾聽,“我今番來,是懇請盧主任放下成見、有教無類。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做好學生的表率、言傳身教,才配得上你坐著的這把交椅!”

聽說老盧瞪著牛龜這麼大隻眼愣在原地,一粒字都講不出。

“美珍姨好猛啊,”裴爍的眼裡有著紀年沒有見過的神色,像是蛋糕店櫥窗外的小孩,眼巴巴地看著裡頭捧著精美奶油蛋糕的另一個小孩。他抿了抿嘴轉頭開門,揹著身說了一句:

“有時我真羨慕你。”

-

紀年進屋,看見何美珍坐在沙發上等她:“你先去洗澡,我去把湯熱一熱。”

她快速沖洗了一下,坐在餐桌前吹著勺子裡的熱湯。阿媽的湯喜歡放很多無花果,又甜又潤,這樣的冬日喝進去整個胃都是熨帖的。

裴爍告訴紀年的事無疑是讓她吃驚的,何美珍雖是銷售出身,又是一間婚紗鋪的老闆,可在她心裡阿媽的形象一直是說話溫聲細語,不得罪人之餘甚至是隱忍過度,從不曾想竟會為了自已出頭。

還真是,夠猛的。

紀年輕輕用大牙摩挲著無花果那一撮小小的籽,低著頭問:“阿媽,你覺得我像你嗎?”

何美珍愣了一瞬,今天傍晚陸秀珠的話想必她是聽見了。

“問這些傻話……你是我的女兒,當然像我啊!”她堅定地回答。

紀年低頭不語。

她便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腦殼,故作輕鬆地說:“話說回來,你這個造型挺潮的,我要不要也去弄一個呢?母女裝,怎麼樣?”

紀年終是抿嘴笑了笑。

“我的年年笑起來多好看,”何美珍撫著她的耳垂,“跟阿媽一樣好看。”

回到房間,紀年爬上碌架床。紀歲的呼嚕聲從下面傳過來,香香甜甜,偶爾小小聲嘀咕兩句“好靚啊”,不知在做什麼夢。

紀年翻了個身,面向雪白的牆壁,忍不住用手摳了一下牆皮。

剛才她好想問:“其實你是不是怕我跟阿爸一樣,骨子裡充滿賭性,又癲又狠,將來為了錢六親不認,只會拿拳頭制服一切……”

她血管裡流著紀強的血,有著他暴戾好賭本性的DNA。

其實她也怕的。

今日何美珍殺去學校為她討公道,這種感覺很複雜,覺得自已身後有退路,又好像全無退路。正如當時何美珍瞞著她偷偷交贊助費一樣,問都不問她的意見便替她掃平障礙,將她推向一條人人拍手稱讚的康莊大道。

就連裴爍,也說羨慕她。

可是她只覺得心裡有一道狂妄而不孝的火焰如同藤蔓般瘋狂生長,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簡直要把耳膜震碎。

紀年猛地驚醒,竟是天亮了。

她起身摁掉鬧鈴,坐在床上發呆。

不,不是鬧鐘。

方才她聽見的,是“轟隆隆——”“轟隆隆——”

是一年多以前那個夜晚,洗衣機飛速轉動把衣架全數震落的轟鳴。

-

一眨眼,1998年就要過去了。

“家姐生日快樂!”紀歲遞給紀年一串紫色的塑膠手鍊,鄭重地裝在一個黑絲絨首飾盒裡。不過二十幾塊錢,但遠遠看去倒是有點以假亂真,“等我大了自已賺錢,一定給你買一串真的紫水晶手鍊!”

紀年接過來:“好,我等著。”

19號小分隊湊錢給她配了個新的拉桿箱,說這個箱子賊結實,十樓扔下去都不爛、汽車碾都碾不壞。

“食蛋糕咯——”紀歲突然躍起舉手在空中拋了一把,剎那間紀年只覺得漫天落下五彩雪花,紅橙黃綠青藍紫,彷彿置身於彩虹旋渦當中。紀歲眼睛亮亮的讚歎:“哇!好靚啊!”

紀年看著自已滿身滿地都是亮晶晶,突然想起幾天前紀歲的那一句夢話,喉頭有些滯住:“你哪來的彩紙……”

“唔,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長大了做一個新娘,所以我每次吃糖都會把五顏六色的錫箔糖紙留下剪成小小的紙屑,想結婚的時候灑,我覺得那應該是我最開心的時刻了……”紀歲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已經收集了滿滿的兩罐了,今天我把其中一罐用掉了,希望家姐在十六歲的這一年,一定要開心!”

“傻妹……”紀年別過臉去,“哪有人結婚自已給自已灑彩紙的。”

“哈,那到時你給我灑!”

“不如你先把今天的地掃了……”

“啊呀吹蠟燭吃蛋糕,是爍仔哥哥讓王記的糕點師傅做的呢!”

白白胖胖的奶油蛋糕,上面雕著好看的花,放著紅彤彤的糖漬櫻桃,還有一個“16”字樣的蠟燭。

十六歲,終於來了。

-

晚飯後裴爍上了天台,看見紀年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石基上。

“過生日怎麼一個人上來待著啊?”他在她身邊坐下。

“你又幹嘛上來吹風?”紀年眼角掃了他一眼。

“誒,有點積食,上來走走。”裴爍舉起手指,指節刮過鼻樑。他其實是聽見對門的開門聲,看見她一個人往樓上走。“你的生日好特別,12月31日,一年的最後一天。你妹妹也特別,農曆新年第一天。”

“嗯。”

“所以你們才叫:年年歲歲?”

她盯著自已的鞋,尋思著是不是又該換條鞋帶了。過了一會兒,終是開口:“其實……我原名不叫紀年。”

裴爍看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在我之前,我媽媽懷過一個小孩沒保住,出來才知道是個男孩。過了兩年後生了我,我阿爸一直想要‘茨菇腚’,所以給我取名……”她頓了一下,抬頭望向天空,“紀男。”

所以,她原本的小名是,男男。

嬰兒時期的記憶全無,而她能記事開始就經常有剛認識的叔叔阿姨或者小朋友問她的名字:“是南方的南,還是楠木的楠?”

每每得知是這個“男”,大人們往往意味深長地“哦”一聲,而小孩則不識趣地一直追問:你不是女仔嗎,為啥是這個名字?

彼時懵懂,不清楚一個名字揹負的厚望,直至紀歲出生,在大年初一的凌晨。

她只深刻地記得,阿婆帶著三歲的她守在天寒地凍的紅會醫院,而當門開啟護士捧著個粉嘟嘟的嬰兒出來時,阿爸就憤而離開了,而奶奶那邊的人之後也沒有出現過。

待她後來上了初中,有一次何美珍無意間說起:“大年初一生下了歲歲,多麼值得開心的事,可是除了你阿婆同你,沒有人在我身邊恭喜我。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外面不曉得是電視還是電臺,那麼巧在播阿姐汪明荃的《祝壽曲》,飄進來隱隱約約的唱詞:年年都有今日,歲歲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何美珍當下就覺得:哇,連個天都在恭喜自已啊!

出了月子之後,阿媽就毅然帶著她去辦了改名,她正式更名為“紀年”,妹妹起名“紀歲”。

不管紀強之後再怎麼唏噓嘆氣,何美珍都拒絕繼續“追子”,只一心守著她的年年歲歲。也許是因為這樣,讓紀強徹底瘋魔。

裴爍聽著紀年平靜地說著,臉上竟沒有什麼波瀾。他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斜斜倚著石欄:“所以,你搏命讀書,去證明女仔並不比男仔差。”

你很厲害呢,一中考神。

見她不應,他停了一下,看進她眼裡:“你知道嗎,19號樓裡,其實我只記得你。”

他小時候在這裡住過,可是他不太記得林亞瑞、陳家棟和陸悠悠,唯獨記得紀年。

“嗯?”她不明所以。

“就幼稚園的時候啊,我在玩一輛玩具車,你走過來問我能不能借你玩一下。我當時犯傻說了一句:女仔人家玩什麼車。”提起這樣久遠的事,他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結果你兇了我一句,說:你的車是廁所嗎,還要分性別?!”

紀年著實不太記得這段回憶,她抬了抬下巴:“哦,記仇到現在。”

“沒齒難忘。”

她側頭看著他,眼裡黑白分明,目光如鉤:“那你還羨慕我嗎?”

裴爍扯了扯嘴角:“嘁,要在生日這天比慘嗎?”

紀年轉過頭去:“沒有要比慘。人們常說選擇哪條路不要緊,最重要是不要後悔。但其實很多時候人生不到你選,邁出去的腳印就是路,我並沒有要證明些什麼,無非都是頂硬上[1]。”

“包括,成為‘囍帖街小青龍’。”他的右手在口袋裡輕輕用了用力。

“我說了啊,又不是我選的,”一陣風吹過來,紀年將自已的大衣拉鍊拉到唇上,聲音悶在領口,“不過我也不排斥。”

它像一個保護色,讓她不被看清看透。

裴爍又在口袋裡捏了一下,但始終沒有伸出手來。

“下去吧,”紀年轉過身,一腳蹬上了一顆不知被誰隨意遺棄的盆景石上,不規則的石頭形狀不太好平衡,她張開雙手微微左右搖晃了一下。

裴爍條件反射抽出手去扶她,口袋裡發出布料與盒子的摩挲聲。

輕微的,不被察覺的。

他手掌碰到她小臂,下一瞬她就往他身前跳下來,寬大的外套蹭在了他微微鼓起的口袋上。她一轉身,撥出的白氣在他眼下,耳上的星星極亮。

他不由得向後退了半步,又將手迅速捂回到衣袋裡,心臟好像漏跳了一拍。

紀年皺了皺鼻子,又是那陣熟悉的清冽氣味:“冬天也用,不覺得冷嗎?”

“嗯?”

“你的沐浴露,”她伸出手指揉了揉有些癢的鼻尖,“檸檬薄荷。”

他便真的偏頭想了想,卻不記得自已是用的什麼沐浴露,索性轉移話題:“今天開心嗎?”

“還好,”她朝後一步步退著,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蛋糕很好吃。”

他揚了揚下巴:“當然。”

“對了,你後來又去了花姐那?”

他一愣,繼而隨口應道:“哦,去了幾回。”

“怎麼,賣牛雜賣上癮啊?”

“不好讓明哥覺得我們打龍通,對花姐影響不好。”他聳聳肩,話說一半,另一半嚥進肚子裡。

緩緩跟在她身後下樓,斑駁的牆壁上影子一前一後,一高一低。

“年年。”

“阿爍。”

他倆突然同時開口。

裴爍在她身後笑笑,走下一格:“你先講。”

“這幾個月賺得不多,這樣……我先還你一千,”她沒有回頭,慢慢地一級一級往下走,牆上的影子距離越來越大,“以後應該每個季度都可以還你一千五到兩千,當然,希望還可以再多一點。”

“哦。”他有點煩躁,加快了腳步。

“你剛才想說啥?”她扭過頭去。

而他側身越過她,擦肩而過:“想說你走得真慢。”

-

回到自已房間,裴爍將一個盒子從口袋裡掏出來,忿忿地扔在床上。

半晌,又重新拿起,開啟來。

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已辛苦賺來的錢買的東西。深藍色盒子裡,裝著一個半掌大的毛絨掛飾,此時正擰著眉與他對視著。

是一隻青色的小龍崽,戴著一雙紅色拳套,齜著牙,一副不好馴服的模樣。

他用力捏了一下龍崽的臉,不解氣,再捏一下,揉亂它頭上的毛。

哼。

過了好一會兒,又忍不住將龍崽的毛擼順,再平平整整地放回進盒子裡,然後拉開第一層抽屜,放進角落。

沒有拉嚴的窗簾縫隙裡,透出對面淡淡的燈光。

他嘆了口氣,又拉開抽屜拿出盒子,將它放到最下一層抽屜的最裡面。

-

轉眼又到夏天。

婚紗店的生意時好時壞,沒有了門面招客,主動向外走總是顯得有些艱難。紀年覺得走鬼檔總有些小打小鬧,且不務正業,但一時又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法。直到有一天,何美珍興沖沖地拿著張報紙指著一則新聞講:“屬於珍愛婚紗店的新時代來了,我們可以開一家空中的店,整個南城……不,全國的人都可以上去看我們的婚紗並且下單!”

這簡直有點天方夜譚。

紀年和阿萍湊過去看,那則新聞講的是我國第一個電子商務網站已經完成試執行,正式開通。

“可是這真的可行嗎?婚紗誒,看兩張圖就買?不試過怎麼知道合不合身?”阿萍搖搖頭,“到時要退貨,一來一回浪費時間又花成本。”

“也不一定,也許款式不貪多,可以先用簡約大方的基本款試試水,對身材不挑。”紀年低頭思索著,順手開啟了款式冊,“像這款,還有這個也可以試試……”

她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感覺一個新世界徐徐在眼前開啟,未知又新奇。

“好好好,幹就幹啊!沒啥不能做的!”阿萍終下決心,卻突然一拍大腿:“啊呀你看說了這老半天,我們沒有電腦啊!”

三人一起傻眼。沒電腦,開什麼網店。

“你看,兩年前我就開始嘟囔你買臺電腦,可以去影印店把我們婚紗款式照片做成光碟在螢幕放給顧客看,還可以發伊妹兒……聽講啊,現在的小孩都用那個什麼Q聊天……OICQ,啊呀總之有電腦很多好處……”阿萍忿忿不平,“結果錢都扔那死佬的鹹水海里了……”

何美珍也不惱她直言直語,點頭說:“是啦是啦,我們落後啦,迎頭追上。”

但一臺電腦,動不動就萬把塊。

就在這時,門鈴響。

“美珍姨,我阿爸的朋友送了兩箱枇杷果,讓我分點給大家。”裴爍手裡拿著幾個紅色塑膠袋,看樣子是逐家逐戶敲門,“阿嫲還煲了番薯糖水,讓我叫大家去吃。”

何美珍說著謝謝,眼裡卻突然放光:“爍仔啊,我聽講組裝電腦便宜過直接買品牌機,是不是啊?”

裴爍點點頭:“對啊,去電腦城按自已需求選配置就好。”

“爍仔啊,你懂不懂怎麼配啊?簡簡單單就好,可以上網,可以發伊妹兒,可以播光碟,還可以用那個……那個什麼Q……”

“OICQ,”他接過話來,“可以的,不難。如果要求不是太高,還可以買二手電腦。”

“啊呀太好了,你週末有沒有空啊,阿姨想你幫幫忙看看能不能幫我們選臺電腦!”

裴爍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拎著紅色塑膠袋望向紀年:“好啊,讓年年跟我一起去吧!”

紀年抬眼,沒有拒絕。

-

“哇枇杷果好香啊!”紀歲進了301的門就嚷嚷,然後突然眨巴眨巴眼睛對著裴爍說,“爍仔哥哥,我第一次見你踢著拖鞋去找我們!”

“是誒,還穿著格仔睡褲!”陳家棟哈哈一笑,“我剛乍眼看還以為是林亞瑞敲門呢!”

“而且沒剃鬚。”陸悠悠也跟著小小聲地評論。

“也沒gel頭,”林亞瑞也跳出來踩多兩腳,“沒以前那麼乸型[3]。”

紀年聽著他們起鬨,忍不住也打量起裴爍來。

當時剛住進來19號樓那個成日身光頸靚、不把自已拾掇清爽不肯出門的“餅少”,那個跟人多說句話都覺得費口水、完全不喜歡埋堆的“社交絕緣體”,那個看起來諸事懶理、塞上耳機扮冷漠的“型仔”……居然也被同化了。

他開始趿著拖鞋串門,習慣了關鐵門不關木門通風,偶爾拿他的正版CD去換他們的翻版碟,去林亞瑞家打遊戲興奮起來還會跳上沙發,會跟他們一起站在路邊吃魚蛋喝維他奶,還居然會去幫手賣牛雜……

他真的變了。

變得這麼的,街坊。

-

送走吵吵嚷嚷的19號小分隊,已近十點。

裴爍回到房間坐在書桌前,習慣性拉開抽屜。突然看見手機提示燈在閃,他開啟蓋子,靜靜地盯著螢幕。

過了一會兒,對面窗的檯燈也亮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翻身爬上窗臺,拿了條丫杈伸過去,敲了敲對面的窗。

紀年拉開窗。

“那個,週六恐怕不行,週日可以嗎?”

“好。”

“嗯……晚安。”

“晚安。”

窗戶分別拉上。

裴爍有點煩躁地躺在床上,扯了扯領口。

才五月,怎麼就開始熱了。

他枕邊的手機螢幕依舊亮著,熒熒綠光下兩行字清晰可見。

“爍仔,週六你拉叔請大家去會所吃飯,你一起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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