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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華胥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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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夫君一去情難捨,呂焉覆命靜園之時,已屬翌日。她先回閣中褪下了被鮮血浸染的一身赭衣,後身披縞素,一身踉蹌著進了書齋,亂髮敷面落拜在了家公跟前。

王莽見她披了一身服孝的麻衣,不由得汗流涔涔浸溼了方瞳……這親手哺成的肉團團哇,如今將蝕為一抔黃土,陰陽相隔,再無勃溪,怎不叫人肝腸寸離……

他支手欲扶又驀然抽回,遂蹣跚近前,憐看著兒媳哭拜在地,不由嘶聲啼淚道:“暮年喪子,浮雲之秋也……猶萬箭穿心,挫骨揚灰,晨入青絲——暮成雪,芳華殆盡——笑春暉矣!”王舜、劉歆與司馬護軍皆沾袖勸慰:“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伏惟明公以貴體為重,節哀、順變吧……”

王莽戰戰仰起了淚臉,又雙目怒視梁頭道:“著大理……將異端吳章腰斬棄市!尚有那些亂臣賊子,等我負荊報於東朝,再行發落罷!”王舜趕忙揖行一禮,稱喏道:“事已至此,毋庸多言。宜將長孫送入祖塋,白事辦妥,再報不遲!”

王莽背手蹀躞了幾步,就側臉輕囑呂焉道:“你先起來,回房去吧!”呂焉起身肅揖一禮,就垂首退出閣門而去。他親見那一身縞素如雲逝去,耳邊似有輓歌之聲,就驀然回首,拂袖闔目疾憤道:“嫡長王宇既已伏法,不入祖墳,便隨手拋於詔獄林中,不封、不樹、不設祭,族不喪服!”

“明公——”眾人瞠目結舌之時,王莽語氣也隨和了下來,囁嚅道:“”既然犬子……無緣安命,便叫嫡長四孫王宗……承公車司令,襲爵——新都侯!”眾人聽罷,皆泣拜於地。

暮秋凋敝惜別離,天涼衣薄冬探門。此時節裡飛沙走石,寒風蝕骨,在宣平門裡尚冠后街的東市門口,敬武公主繼子薛況與博士吳章被大理寺兵勇腰斬之後,又將身首車裂棄市。但見街面之上骨肉坨坨,腥血遍地,真叫眾人不忍卒睹……

吳章橫染天字要案,弟子千人怕惹禍上身,尚無一人敢來收屍。至日近黃昏,方見一馬車自北闕甲第匆匆趕來,至刑處下車便撫顱大哭……圍觀的路人都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有言說此人名諱雲敞,字幼儒,三輔平陵人,年少時便拜博士吳章為師傅,習讀《尚書》,如今已做到了大司徒掾,在馬宮手下穩居卿位呢!

雲敞慟哭著向四方磕拜,拜後又將恩師的肉體一塊塊小心翼翼地撿起、裹好,緊緊摟護於自己懷裡。俟馬車啟動,哭號而去的那種悲壯,早已不懼自己生死,不懼套上所謂與惡黨同流合汙的罪名。

雲敞公然遵古師禮,將夫子的屍首斂棺而葬,京師人皆罵吳章誤人子弟,卻也大讚雲敞的高義。此事醞釀上了常朝,便有胡剛出班啟稟:“御史中丞臣剛,謹奏我陛下、太皇太后:吳章伏誅,萬人空巷,皆贊明公嚴刑峻法,重譴親人而不念私恩。吳章貴為當世名儒,門下過千,此惡人之黨,皆當禁錮不得仕宦,伏惟天家恩准為盼!”

胡剛的這番旁敲側擊,也著實驚到了馬宮、雲敞及一幫臣僚。雲敞作為馬宮屬僚,做事一向廉潔奉公,兩袖清風,深為馬宮所倚重。如今見此恐生不虞,正欲出班辯駁時,雲敞已先他破釜沉舟奉疏出班,揖禮稟道:“大司徒掾臣敞謹奏陛下、太皇太后:臣子今日務彈劾一人!”說罷就將一筒奏疏呈遞了上去。

太皇太后接過奏疏便藹藹問道:“這是要彈劾哪家臣子?幼儒不妨信口說來。”雲敞趕忙躬身回稟:“自身不正,敢正他人?臣彈劾之人便是——雲敞!”此言一出,眾皆瞠目。

太后也是一臉懵懂,“這是要反躬自省,彈劾自己麼?”“臣下正是此意。”此間雲敞眼圈一紅,就兩淚拉拉自流道:“恩師橫染潑天之禍,腰斬棄市而無人收屍,臣子聞後猶亂箭穿心,肝腸寸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臣便斗膽收攏碎屍,斂棺葬之……貪戀小私,無識天恩,小臣惶惶不能自己。既有前愆,懲前毖後,伏惟天家不吝賜罪!”訴罷抽噎著磕拜於地。

東朝生就的菩薩心腸,聽了此事也感慨萬千。憐看著雲敞慟哭抹淚,就支手示意二人道:“卿等平身,先叫四輔當堂議議。幼儒這番微言大義,怎生不像那虎狼之詞呢?”

太保王舜瞻見雲敞有這番義行,也感佩無地,就出班盛讚雲敞道:“幼儒雖有抗上之嫌,然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如欒布一般義薄雲天,燦燦可昭日月也……”

太傅王莽也曳袂出班,拭淚揖禮高讚道:“弟子事師,敬同於父,習其道也,學其言語。忠臣當無境外之誼,弟子應有柬修之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何其善哉?如此高義宜置大位,可予之為中郎諫大夫!”

雲敞聞言羞愧難當,忙又出班辭謝道:“僕罪愆深重,有負天恩,不敢居於這廟堂之上。多謝二位君侯寬仁,不才惶惶,汗顏無地矣……”睨見眾卿都高贊雲敞,御史中丞便立身拂袖,怒喝一聲:“北叟失馬,禍亂朝綱……”

太后搭眼兒瞥王莽一眼,就垂眉攢袖啞嘆道:“既尚大義,準公所請。朕可聽說那呂氏遭誅,想必大案已具結了吧?”王莽一聽冷汗直冒,看來醜媳婦兒遲早見公婆,就慌忙一揖,據實以答:“宇兒為呂寬等所詿誤,流言惑眾,與管、蔡同罪。臣不敢再隱,已誅武庫……”

王莽只顧埋頭抹淚,便聽東朝橫指怒罵:“人命關天,你要隱瞞朕到幾時?王獲咀藥,王宇復誅,誓要將爾膝下子息屠戮殆盡麼?”箕子見太后咬牙切齒、老淚縱流,就趕緊曳了自己袖袂,輕輕與她沾淚道:“祖祖息怒……聽風是雨的,這也沒見內兄屍骨,但憑伯翁一句笑談,怎就吃定不是氣您?”

東朝聽了扼腕長嘆,“你道他有這番心思?頭腦愚直一根筋,妥妥的棗木疙瘩哇!片言折獄奉大宗,天花亂墜遍虛空!人家做官,為的是恩澤後世千秋無極,他王莽做官,是專門毀僭家人哪……”

長御見太后失了鳳儀,就趕緊上前附耳道:“這等閒來私下之語,怎可於廟堂直說呢?安漢公為國大義滅親,身心俱瘁,老祖宗不讚反去責難,失卻公心權且不說,這不是於他傷口抹鹽麼?老鼠鑽進風箱裡——兩頭兒受氣,您叫他心中何安呢?”

東朝一聽此話有理,就壓低嗓門勾頭問:“那還咋弄?”“還能咋弄,下詔唄,不好好褒揚明公一番?”東朝見長御嬌聲嗔怪,就拉下老臉自愧道:“看我這嘴,一禿嚕就不當家兒了。便允你所請,速與那平晏去草擬策書吧!”“祖宗放心……”

俟長御匆匆甩袖而去,東朝就扭臉兒變了調門:“呂寬之獄既行大治,便追自濫觴,一究到底!無論何等郡國豪桀,染指酋黨,皆秉公查辦,決無偏私!”

玉言一出,百官拜服,卻見那王莽“撲嗵”跪倒在金磚之上,聲嘶力竭高呼道:“陛下聖明,天下母聖明!”諸位臣僚疾跟拜席上,高呼聖聰……

待文武百官都入了席座,丁褒又奉笏出班道:“大司馬護軍臣褒謹奏陛下、太皇太后:安漢公遭子宇兒陷管、蔡之辜,子受至重,為帝室社稷故不敢顧私。惟宇兒遭罪,喟然憤發,作書八篇以戒子孫。臣子斗膽獻上一言,安漢公作書宜班郡國,令學官以教授。命天下官吏能誦八篇者,以著官簿,比擬《孝經》!”

太后稱“可”,百官欽佩。此時長御又款款走來,雙手奉上了留有墨香的詔書一筒。待東朝側目揮手示意,中常侍袁赦便奉詔宣喝:“元始三年九月晦日,夫唐堯有丹朱,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聖亡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太皇太后曰:公居周公之位,輔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誅,不以親親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誅四國之後,大化乃成,至於刑錯。公其專意翼國,期於致平。”

王莽趕緊膝行接旨,涕淚謝恩……這一握之物終於到手,所附的靈性,使素人額頭泛起的天光,曜曜亮於昏暗的堂中,猶似剝開了第三隻眼睛……在繁花落盡的颼颼風陣,似已看到中山王宮的府藏《樂經》已焚為灰燼,長公主敬武的人魚燈臺已腐朽生塵,梁王劉立的長生藥珍匣已消蝕殆盡,紅陽侯手中的泰阿寶劍已戟折沙沉……

這是一條益國利民的坦途哇!金甌無缺,丹宸永固,便是那決堤數月的淌淌黃河也愈上了傷口……偷偷將小小的心思收納囊中,又雙手捂緊,這一生追求的盛世寶典,不讓別有用心的佞人去輕鬆打破!如願成真,這大同之世便觸手可摸,不論國別,不論宗教,不論種族,不論膚色……載歌載舞,萬民同樂,也算是夫復何求,功德圓滿了……

眼看著此案已告一段落,東朝尚未喘口熱氣,坐便輦折回宣室殿時,卻見龍案之上堆積如山,早已擺滿了各司的奏疏。她隨意翻看了壘尖的幾筒,所奏無二,俱是彈劾中山衛寶、衛玄圖謀不軌,應為狗血門案的幕後主謀,致我大漢社稷飄搖,理應予以重戒云云。

王宇與中山衛家及公主王侯沆瀣一氣,太后自是再清楚不過。本欲延挨一時,得過且過,不想王莽處事果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連嫡親兒子都不放過,看來漢室又要山雨欲來,血雨腥風了……

如今的情勢擺上了案頭。本就是一鍋滾燙的開水,眼看著柴薪將要燃盡,突然又潑上了一盆豬油……任誰也是坐臥不住,便著內侍去喚太師孔光入宮,看這情形如何應承。

此間孔光已抱病多日,時至今天尚未痊可,聽得宮裡一聲召喚,大病就陡然輕了一半兒。著便輦走小苑東門抬進省中,又由黃門令前引過得金馬與禁門,來到了椒房東北方向的後苑之內。孔光見東朝正面北拄杖於柏梁臺墀上,便也小心下了便輦,正了正衣冠提袍登上,躬身揖在了東朝面前。

“多日未見,背倒是駝了。今個怎就棄了玉杖,身子骨可是見好了?”太后心疼地挽他近前,孔光點頭陪笑道:“託您的福。老祖宗隻身凜於風陣,僕這把骨頭敢不精神?算來已月餘沒遊歷省中了,愚臣心裡甚是恓惶哪!”

“怎說不是?惺惺相惜。你我姊弟今日相約這柏梁臺上,若是以往,定攀沿其上,抱著那尊金鳳凰務感概一番。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只能瞧瞧這香柏樑架,相互哀哀叫屈了。”

孔光聽了嘎嘎垂笑,又憑空暸了眼矗天的樓宇,搖頭環手長嘆道:“說得也是。這鳳闕乃元鼎二年逢春所建,橫跨多朝,熬死了多少條端端哇!”東朝就拽了他寬大的袖袂手指遠處,“子夏來瞧瞧你我的應景……”他順她手指翹首探去,但見一派林亂洞肅,天蒼地茫,冷風敷面,刀霜劍冰,更覺歲暮天寒……

“這把老骨頭也不中用了,該是有所交代了。”孔光撫摸著身旁的鎏金銅柱,漠然垂眉長嘆道:“順天應時,萬籟清明,不正是社稷久長之願景麼?退而求次,倒也心安,亦不做那絆腳的頑石,螳臂擋車,危莫甚焉!便由他去吧……”

東朝兩眼泛起了淚花。見須卜近前拎巾欲沾,便曳過巾帕拭淚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哇!嘆我六弟妄生反骨,窩藏罪魁倒也罷了,淳于長事又欺君罔上,不撞南牆不回頭哇!那時公為廷尉主事,不得不持節賜廢后許氏咀藥而死……”

“老臣記得。後有丞相翟方進入宮彈劾,成皇帝念他國舅之尊,便私自將其遣送封國。丞相無奈,只得將其黨羽後將軍朱博、鉅鹿太守孫閎一干免去了官職,此案也算敷衍了事……”

“不想今日,又與那中山國舅結黨為患,縱禍害人,你叫巨君如何容他?”東朝此刻已泣不成聲。孔光躬身哀讚道:“繩墨之言,煌煌燁燁,怎不叫為臣感佩萬分?”東朝攢袖沾了沾淚,“安漢公不惜親子性命,朕怎好偏私再去護短?屢教不改,扶泥不上牆啊!罷罷罷,莫叫我直臣寒了心,落得流血又流淚哇!”

“諍臣捨得一身剮,敢把親貴拉下馬!尚有那梁王草菅人命,殺人無算,又與姑母園子私通,三朝有司皆要治罪,天家出面卻也無改,今又與那中山衛家結黨亂政,條條桓桓,罄竹難書,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太后惶惶張起面首,見天祿閣寶頂金光亂閃,似有金戈鐵馬撕殺之相,便闔下雙目喃喃道:“梁王劉立罪孽深重,卻殺他不得。”孔光不由疑惑道:“卻是為何?”“有朕一日,母家一脈便翻不起大浪,然箕兒年少,若誅滅梁王殺一驚百,各路藩王定人人自危。一著不慎,兵馬異動,怕要逐鹿中原了……”

夕陽西下,太師孔光將東朝之意鉅細傳於金鑾殿東廂,王莽不禁揮淚長嘆,道:“依太后之意,若將六叔伏法棄市,可憐我天下母耄耋之年,摘膽剜心,莽不成了逆子貳臣?若惦念私親,放任不為,何以正身問天下矣?”

馬宮聽了斟酒啞勸:“鈞命一下,駟馬難追。甄豐遣使者赴中山多日,乘傳案治衛氏黨羽,便是追悔亦是莫及,怕已人頭落地了。”王莽黯然神傷道:“僕也無多追悔之意,倒是叫無妄之人冤死獄中,甚感痛心……”

孔光聞言趕忙追問:“何人冤死,又為何故?”大司徒馬宮頹然嘆道:“早起大理傳進捷報,言講呂寬與辛興皆就地斬殺。因鮑宣之婿引逃犯辛、呂入南鮑草堂,女婿許紺業已伏法。此間鮑子都並不知情,然有窩藏嫌犯之實,便被大理投入了長子縣獄,不待有司上報京師,鮑宣便以自戕了事。”

聽直臣鮑宣無妄冤死,孔光不由啦啦淚流,就哀對王莽唳哭道:“漢室肱骨,黃金書生,少文多實,誓死諫諍……嗚呼、哀哉——”

王莽也斂目溼了眼睛,“音容笑貌,歷歷在目……記得那是建平四年,鮑宣呈《諫寵用外戚貴幸書》中,提及天下乃皇天之天下,非是皇帝一人之天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非是皇帝一人之官爵。取非其官,官非其人,天下百姓難以悅服。殷望皇帝正視不智者為能,智者為不能之怪象也……”

孔光隨聲哭讚道:“子都又歷陳平民有七亡氣候反常,水旱為災;橫徵暴斂,賦稅如山;民脂民膏,搜刮不斷;地主蒙坤,兼併農田;徵調民夫,貽誤農時;官匪劫掠,生靈塗炭;百里為侯,千里狼煙……氣得我孝成皇帝硬絕食三天!”

“錚錚鐵骨,感動上天,然逝者蕩然乘鶴去,叫我庸人淚漣漣……通告下去,宜厚葬之。”馬宮敬聽王莽鈞命,趕忙起身揖禮稱喏。

為防國舅起兵反叛,甄豐派有司及大理正鍾元,前往各地一一剪除衛氏黨羽,先將平阿侯王仁及王昌的兒子樂昌侯王安,辛慶忌的三個兒子護羌校尉辛通、函谷都尉辛遵、水衡都尉辛茂,以及南郡太守辛伯等人一概處死,又大纛一揮,直搗中山……

為安撫幼帝羸弱之心,王莽於當晚便夥同那太史大夫劉歆一道,赴宣室後寢謁見了天家。待二人向陛下及太后行過了大禮,王莽就跽坐下來傾身問:“老臣最近為庶務所困,不問課業已有些時日。這幾多天來,完成的如何,可有翫忽疏怠之處?”

箕子趕忙揖禮答道:“回伯翁的話,懸針篆練夜夜未輟,當日學業也倒背如流呢!”說罷心中猶不自信,就勾頭與太后、須卜等照了個面兒。

東朝見他行一顏色,就抿嘴捂笑美言道:“可不是麼,要緊得很,就差蘇秦的錐刺股了!便是子駿也誇耀過,說箕子最近大有長進,比劉棻與王臨還好幾分呢!”

“是麼?”王莽翻眼失笑道:“怎覺得陛下心虛了呢?”箕子急忙縮回了脖頸,呲牙咧嘴地乾笑著。劉歆就趕來救駕道:“不虛不虛,夫子可證!”須卜也將習簡奉來,抻給王莽趣笑道:“不信你看,這懸針篆體有角兒有稜的,好像也是這麼回事。”

王莽頷首笑談間,又隨意問了一些別的,無非是吃住冷暖之類。直問到他耳跟生瘡,不由合掌贊笑道:“咱們縣官乃爭氣之人。”宮人都連連拍掌附和。盛讚之餘,又將陛下吃苦耐勞、聰明睿智、孝敬老人、不擺架子之語道了個沒完。

最後又提到皇帝的課業。依慣例要夜讀一些法家、道家與雜學之類的殺伐書籍。王莽遂按尋常之例,於袖袂中拿出了一筒《淮南》,敷上案頭介紹道:“此乃淮南王劉安所著之《鴻烈》,後由目錄學鼻祖、光祿大夫劉更生校定為《淮南》。其間闡明瞭何為法,何為規?宗法禮義,務要吃透!”

箕子撥楞了一下《淮南》,又故意打了個哈欠道:“這等書籍皆泛泛之談,還不如來個實用的呢!”“何為實用,現身說法?”王莽眯眼嗔怪道:“屋基不牢,地動山搖。還未學步就想跑,你這是荒廢幾日了?”

皇帝垂首嘀咕道:“箕兒心中憋堵一語,不知當講不當講?”王莽聽了呵呵笑道:“金玉之口,慎之又慎。這寢閣之內,不妨說來。”箕子就側目斜了太后一眼,又戰戰兢兢回首道:“箕兒尚有一事不明。”“你且說來。”箕子就傾身哀怨道:“內兄潑血並無惡意,伯翁怎好忍心滅親呢?”

王莽不由長嘆一聲,便拱手加額長揖道:“民無二主,天無二日。黨錮之禍,定生權變,務必滅火於襁褓之中。王宇之流潑血示兇,不斬,不足以敬法事,平民怨矣!今學《淮南》,定要知法,法定之後,中程者賞,缺繩者誅,尊貴之人不輕其罰,卑賤者不重其刑也……”

箕子聞言“哦”了一聲,又向王莽回禮道:“伯翁,箕兒知道了。”“知道便好。”王莽又手指一旁劉歆,道:“此篇由穎叔的父親劉更生校定,領悟更深,便由你夫子親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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