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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物說完故事,手中的茶杯總算涼透了,它這才輕輕抿了一口。
“那,思量草到底是什麼?”不過到底什麼是思量草她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說到此處,妖物正要開口說話,突然一陣飄渺的薄霧升起,他消失不見,手中的茶杯因此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好似在疑惑自已為何突然失去支撐物一般後掉了下去,蘇芟眼疾手快伸手把茶杯接住,心有餘悸的吐了口氣。
無奈的把茶杯收拾進屋中,一進門就看到老師披散著頭髮,站在還未開燈的屋子裡,一身深藍的長裙勾勒著纖瘦的身形,黑暗將她遮得隱隱綽綽,從門口探射進來的燈光微弱得就要化不開黑。
蘇芟頓覺毛骨悚然,立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老師突然轉過身,頭髮稍顯凌亂的遮住了半張臉,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蘇芟被她這副模樣嚇得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啪的一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的刺耳,她慌忙蹲下身去把碎掉的茶杯撿到垃圾桶裡。
那是極為漂亮的琺琅琉璃杯,白玉般的杯身,絳紅色杯柄是一枝桃花盛開在琉璃杯身上,現在碎成四五塊的尖銳碎片,叫人好似心都跟著碎了。
“對不起,老師,我去買個一模一樣的杯子還給你……”
蘇芟心裡內疚極了,老師平日裡極愛這套茶具的,每天都會用它泡一杯花茶坐在門口的迎春花架下,看日升月落,看那些花瓣撲欶欶落下來,飄進涼透的茶杯裡,回過神時就把它洗乾淨,放在客廳很顯眼的地方。
然而現在被她打碎了一個,即便還有四個能夠繼續使用,但總讓人覺得缺了什麼。
“你買不到的。”老師走過來,蹲下身看著新套垃圾袋還很乾淨的垃圾桶裡安靜躺著那些碎片,神色隱在晦暗不明的黑夜裡,周身的氣壓低得可怕。
“那是溪清送我的禮物。”
“網上是買不到的。”
蘇芟一頓,蹲在垃圾桶邊無措的看向老師。
老師繼續說到:“你說溪清為什麼要離開我呢,是我做得不夠好嗎?我都為他放棄省城的工作,來到家鄉陪他做一名質樸的老師了。”
蘇芟知道她說的溪清是端木老師,但她實在不知道倆位老師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因此這樣的問題她無從解答。
還是少不知事的她無法感同身受那些對她而言只有模糊輪廓的愛情情感。
“不僅是溪清,就連那些來上補習班的同學一個個都不來了。”
老師的話語還在繼續。
“所以小芟,你也會離開我對不對?”
忽地抬起頭來,老師那雙漂亮的漆黑色眼睛盡全是癲狂,連帶笑容都變得猙獰,披散濃密頭髮蓋住部分臉頰的模樣,若是再加點血跡蘇芟只覺得《咒怨》女主親臨現場。
驚恐的摔坐在地上:“老師……”
老師的笑忽又轉化為怒吼:“連你也要離開我對不對?”
說著欺身上來一把掐住蘇芟的脖子,使她瞬間陷入窒息,隨後便看到一些微小的綠色光點從老師身上蜂湧而出,在半空中匯聚,然後又朝蘇芟逼近。
蘇芟只覺得一片綠色光點如同原野在她視野裡閃過,隨後她的腦海裡出現一些屬於老師的記憶。
他們初識在一個場明媚的午後,陽光熾熱,並排站立在球場中央,而面前的教官拿著點名簿一個一個點著名字,直到叫到老師的名字“陸杳杳”時,有個乾淨清冷的聲音無所畏懼的開玩笑道:“是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的〔杳杳〕嗎?”
眾人都驚奇的看上那個上來就背詩的男生,而老師並未有扭頭去看,只是笑著說:“我更喜歡〔欲為萬里贈,杳杳隔山水〕。”
“那句太悲慼了,不太好,還是用〔深林杳杳白日落,請君且去住城郭〕吧。”男生又回了一句。
老師這下被這位同學的詩詞量給驚到了,她最喜自已的名字,可還未讀到這首《櫵歌行》,因此而回頭看向說話的少年,他毫不畏懼的朝她笑,明媚得似冬日的朝陽。
她因此而紅了臉,慌忙轉回頭去。
教官拿著點名簿,被兩位充滿才學的學生所說詩句弄得哭笑不得,輕咳一聲問那說話的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端木清溪。”少年毫不畏懼的回答。
教官便合上點名冊看了看他和陸杳杳:“很好你們兩個雖然很有才學,可破壞了軍訓紀律,這在部隊裡是大忌,到那邊去罰站。”
兩人便站到了一角,頂著炎炎烈日,相視一笑。
再後來有所交集,同是語文課代表,兩人在老師辦公室裡相撞,手裡的作文字掉了一地,像是縱橫交錯的線,又像是散落的撲克牌,正反凌亂重疊,早已分不清誰是誰。
她慌張撿起應該是自已的那部分,然後慌張逃開。
那少年乾淨,俊朗,像夜空的明月,更像朝升的太陽,笑意盈盈的望向她的時候,臉頰像在烈日底下曬。
逃回教室坐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已班級的作文字間參雜了他們班的本子,而那四個飄逸俊秀的“端木清溪”具有抓心撓肺的魔力,迫使她升出海潮般的好奇心,於是翻開那本嶄新而整潔的作文字,開頭竟是那句“深林杳杳白日落,請君且去住城郭”。
再後來兩人在畢業照上望進彼此的眼睛,青澀而飽含笑意的眼,好似盛滿人間的春風和星辰大海,那些讓人看不懂的情愫被相框定格成一副生動而鮮活的畫面,成了歲月中倍感珍惜的回憶證據。
也是從那天起,他們終於可以手牽手,光明正大走在挪威的街頭,背後是王子與公主攜手走過一生的浪漫古堡,而面前琳琅滿目的小商販被皚皚白雪灑出幾分古老的韻味,她東張西望過後停在那套琺琅杯前雙眼發光。
端木清溪便毫不猶疑把它買下,而陸杳杳拿著那套杯子,悄悄刻上了他們的名字。
在之後兩人爭吵,老師的周身帶著低沉而壓抑的氛圍,彷彿有灰色的霧縈繞在她周身,迫使她歇斯底里,不可理喻,以至於端木清溪那張俊朗的容顏上露出不可置信與厭倦的神色來。
回憶的碎片像一場場幻燈片,雖不是很清晰明瞭,卻也讓蘇芟明白自已到底做了怎樣的錯事,她親手摔碎了老師珍視的杯子,那個承載著他們之間快樂又溫馨的記憶的杯子,被作為外人的她極為唐突的摔碎了去,並被她自以為是當作了垃圾。
窒息感讓她迴歸現實。
老師力度停在那裡,雖然讓她窒息,可沒有讓她因此而致命。
“老師……”
但,她還是很難受的,那手卡在喉嚨間,喘不過氣的同時,嗓子的擠壓感讓人想咳嗽。
她用最後的力氣喊了一聲老師。
老師的眼淚便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她終是鬆開了手,對於自已的魯莽行為感到震驚,因此而呆滯的看著自已的雙手。
“我到底在做什麼?”
可是回憶並沒有停下,短暫的清醒過後,她那被美瞳遮住的綠色瞳仁裡滑過幾點綠色熒光過後,陷入一片黑暗裡。
胸口便像盛滿水的桶,承載不住多餘液體潑灑了出來,帶著酸澀又鹹腥的氣味,梗塞住胸腔和喉嚨。
“這不是那個怪人嗎?”
“聽說她嚇跑了十多個保姆?”
“是呀,還有一個被她嚇得進了精神病院呢。”
“離她遠點吧,不然哪天自已也會被嚇瘋的吧。”
“她說這裡面有妖怪唉!”
“我們把她關在裡面看看怎麼樣?”
“好啊,我們一起看看那個妖怪會不會吃掉她!”
啪……
意識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猶如一汪寂靜的墨,蘇芟在這黑暗裡拼命拼命的說著不要想起來,可是那個聲音,那個在她慘淡的過往裡留下濃墨般的刻印的記憶,還是在腦海裡鮮活了起來。
“咯咯咯……”
“原來是看得到我的小孩啊……”
“咯咯咯……”
“那就在這裡陪我吧。”
那是猶如琴絃被割據,而拉扯出來嘶啞慘淡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呼吸,伸一隻手拉住她的手腕,兀長的脖子從天花板上伸下來,湊近黑暗中不能視物的蘇芟。
“不要……不要吃我……”
小小的蘇芟縮在狹小屋子的一角,靠著冬日裡冰冷的牆面,顫抖著身子,努力想要避開那張她看不見的臉,但它已經在那裡了,把它如同寒冬一般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
心臟劇烈跳動著,幾近蹦出胸腔,帶著一些眩暈與窒息感,可她的意識還是如此的清晰。
若是那時候她暈倒就好了,哪怕因此而喪命,真的成為妖物腹中之食也不至於承受著如此巨大的恐慌。
不要再想起來了……
她把身子瑟縮起來,彷彿又置身在那個夜裡,冬夜寒風呼嘯,把木製牆板吹得砰砰直響,木板中的縫隙沒有透進光來,卻有寒風灌入,卷裹牆面的冰冷,吹涼了羽絨服帶來的溫度。
手和腳已經快要結冰了,哪怕這座南方的小城沒有皚皚白雪,但並不代表它的冷意沒有威脅度。
那是怎樣一個夜晚?
是她吶喊,拍打門窗,手掌因此而開裂流出鮮紅的血液,沾染在木製的門板上,被身後的妖物伸出舌頭舔舐乾淨。
然後它咯咯咯的笑,因吸食到新鮮血液而興奮無比。
是她聲嘶力竭,在黑暗中不停吶喊,可是回應她的只有冬夜寒風,而從未有人駐足停下,帶給她片刻的光亮。
是她傾盡一生,都不能忘卻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