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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芙蓉園外的圍牆邊坐著一個園藝工,他手裡握著綠籬剪對雨後瘋漲溢位高牆的灌木整形修剪。
鐵梯下已經堆起蓬蓬的一汪綠色。
“方老師,電話。”花圃的石板路上跑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左手拿著方宥川還在震動的手機。
“謝謝。”
螢幕顯示是母親。
方宥川呼吸一滯,指尖在接聽按鈕上頓了一秒,掌心的震動便如他所願的停止了。
然而,下一秒,熟悉的鈴聲再次開始吵耳朵。
“喂,媽。”
電話那頭明顯對他接電話的態度很不滿意,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出聲道:“宥川,晚上七點山景街的半山酒店有個聯誼晚會,我替你拿了邀請函,記得去。”
“媽,我——”
他編好的藉口還沒說一個字,電話已經結束通話了。
這是本月第三次被蘇簡催去相親,方宥川覺得自已接完這通電話後精神不自覺變得渙散。
以至於下梯子時分心,腳從最後一節上直接踩空。
他一邊拍打著牛仔褲上的粘的葉子,右手順帶給王序撥了個電話,“今晚半山的聯誼你去不去?”
王序覺得稀奇,輕笑出聲:“哎喲,難得接到方少爺的邀約,還是去聯誼的。”
他說著,手機已經切到後臺,敲了幾個字拒了今晚非夜酒吧的狂歡邀請。
方宥川懶得和他貧,芙蓉園萬花叢絢爛的色彩此刻在他眼裡都黯淡失色,這些天因為蘇簡的步步緊逼,他的心情已經糟糕透頂,隨時在爆發的邊緣。
“你媽\/逼的?”王序沒在話筒聽著動靜,又幽幽冒出一句。
“王序你不去我約別人了。”方宥川冷著一張臉,就要把電話結束通話。
“去!六點半你家門口。”
“更年期似的,脾氣這麼暴躁。”王序在掛掉電話後,嘴巴上抱怨了他幾句,方向盤一打,車子駛向方宥川家的方向。
約的是六點半,王序五點一刻就到了,他站在可視對講門鈴前按了兩下。
一分鐘過去沒有人給他開門。
王序又按了一下。
兩分鐘後,他接到了方宥川的電話,“你再多按兩下,保安就上門了。”
王序手上閒不住又按了一下,“嘖,還挺高階。不過你怎麼還沒到家?”
方宥川低頭看了一眼腕錶,“我記得是六點半。”
“是啊,但我沒事提前到了。”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門口等一會。”
當黑色輝騰停穩在車庫,王序這才從他家門前的樓梯上起身,胳膊撐在扶手上眯眼打量這個風塵僕僕的豪門少爺。
面無表情的臉上掛著泥點子,頭頂的髮絲上卷著一片殘破的綠葉,雜牌的短袖的牛仔褲上都在不同的位置沾染著灰塵,要是再戴個袖套,就能去王序家裡幹保潔了。
“密碼之前不是告訴過你?”方宥川從他身邊經過,儼然想起了這一茬。
王序沒說話,抬手將他髮梢的葉子摘了去。
他跟在方宥川身後,輕車熟路地進了門,從冰箱裡掏出一盒草莓牛奶,人倒在沙發上仰頭大口喝起來。
將空盒扔進垃圾桶,王序這才覺得嘴巴里有了點滋味,他開啟電視用著方宥川的會員點播了一個驚悚電影,百無聊賴的看起來。
播放的畫面倒是不嚇人,廉價的佈景和老套的劇情千篇一律,就是那一驚一乍的音效讓王序的心臟一會在嗓子眼一會又落回肚子裡。
他點了暫停,去冰箱拿了包薯片和罐可樂重新躺回沙發裡。
電影播放到一半,男主身後出現了房子裡的第一任主人,她慘白的手指勾上男主的肩膀,男主不敢置信地回頭,畫面緩慢放大聚焦,這時候王序肩膀突然被人輕拍了一下。
他倏地大叫一聲,薯片和可樂順著他劇烈地慘叫在空中畫出絲滑的拋物線然後落在沙發和地面上。
然後王序就看到一張比鬼還森冷的面龐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已。
“……你嚇死我了。”他心虛的咕噥了一句。
方宥川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挪到沙發上散落的薯片和湮溼了大片的可樂漬,抬了抬下巴:“舔乾淨?”
“什麼啊,說得那麼變態,我叫我家保潔過來給你洗洗。”
電視畫面還在播放,王序幾步跑到牆邊按開客廳的大燈,又把電視關了,心臟這才逐步跳回正常頻率。
恍惚間,他注意到方宥川已經洗完澡並且換好了衣服。
質地柔軟的白色襯衫上彆著朱殷色復古的裝飾針,黑色西褲勾勒出他修長細直的腿,黑髮隨意用發泥捋到後面,露出飽滿白皙的額頭。
“你收拾好了?”
“不然?”方宥川將襯衫的扣子又往下解開一顆,他覺得有些熱。
“感覺有些素。”
“一定要打扮的像花孔雀一樣?”
王序覺得他在暗戳戳的點自已,順勢低頭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花襯衫,還挺性感。
他自認為方宥川在羨慕自已的肌肉線條,便也沒和他多計較。
等他們把車停好已經快七點半了,大廳裡受邀的少爺小姐已經三三兩兩聊了起來,歡聲和曖昧深深淺淺縈繞在這片華麗而又夢幻的場地。
只有方宥川覺得空虛和無聊,他嫌惡和陌生人之間的虛與委蛇,還要始終維持他的紳士模樣。
例如此刻,他恨不得在頭上套個襪子把這個琳琅滿目的地方砸個稀碎,來發洩這些天遭受到母親毫無人性的精神摧殘的憋屈。
但方宥川不能。
當他正在腦子裡瘋狂編排從他面前路過的每一個人的時候,身邊的王序已經被一位漂亮的富家小姐拉去在舞池轉圈了。
方宥川看著王序還算優美的舞姿嗤笑一聲,他兀的想起王序剛才在自家沙發上尖叫的模樣,活脫脫一隻鼻孔朝天的大馬猴。
他興致缺缺,手中端著一杯馬天尼四處晃悠,想給自已找點樂子混過今晚。
在方宥川拒絕了第三位穿著長禮服想與他攀談的女士後,他更乏了,心裡對這個地方的抗拒不亞於一年一次的家族聚餐。
方宥川斜靠在二樓的玻璃護欄上,細細嘬著嘴裡的清香,眼皮就要不受控制地垂落。
“為什麼不承認呢,宋先生,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給你。”女人的聲音細而銳利,如同玻璃渣子往人耳朵裡扎。
“說話,為什麼偷我的東西?”
方宥川不困了,他唇角綻開一抹笑容,邁著步子朝聲音的來源——身後的露天陽臺走去。
就見一個身著鵝黃色絲綢緞子的女孩正喋喋不休,她拇指和食指間捏著一枚戒指,素圈上嵌著三枚約1克拉的鑽石,看款式或許是私人定製的。
“我已經解釋過了,這位小姐,我並不清楚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口袋裡。”
說話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偏長的碎髮隨意紮在腦後,五官溫柔帶著幾分女孩的秀氣,身材清瘦高挑,穿著繁複華美的衣衫和長褲,脖頸間戴著一串價格不菲的紅寶石項鍊。
夠買那女人一百個戒指了。
方宥川抿唇思忖,就在他想要不要管這樁閒事的時候,嘴巴已經擅自開口了:“這位小姐,我想我的朋友不會閒的去碰你那枚戒指,畢竟他從項鍊上隨便扣一個鑽下來都比你那枚戒指貴。”
女人沒想到方宥川會突然過來插一腳,她臉色白了白,“既然方先生都這麼說了,我不再糾纏便是。”
走前,她眼神剜了一眼宋瑾禾,很不甘心地踩著高跟鞋走了。
“多謝方先生出手相助。”
宋瑾禾用酒杯輕輕碰了一下方宥川的杯子,杯壁相碰發出砰的脆響。
“認識我?”
宋瑾禾搖頭,“方才那位小姐不是這麼喊的?”
“噢。”方宥川莞爾。
方宥川站得有些累了,他也不嫌長椅上落得薄灰,在靠牆的位置隨意一坐,左手還不忘拍拍身邊的空位,讓宋瑾禾陪著。
宋瑾禾有輕微潔癖,他不想褲子沾灰,便從口袋裡掏出摺疊好的方巾鋪開在長椅上,這才坐下。
“講究人啊?”方宥川看著他這一串的動作,不禁覺得津津。
“借的褲子,賠不起。”
說這話時,宋瑾禾手指在杯梗上左右摩挲,頓了片刻又接了一句,“項鍊也是。”
說完自已都覺得可笑,自嘲般的彎了彎唇。
方宥川被他的話震的啞口無言,嘴唇微微動了動,最後冒出四個字:“眼光不錯。”
“……”
“謝謝。”宋瑾禾說。
空氣安靜下來,兩個人都不說話,方宥川就背靠在大理石牆面上,翹著腿看遠處的風景,聽鳥叫。
宋瑾禾則是兩腿開啟,胳膊抵在腿上,視線落在透明杯體裡的綠橄欖上。
方宥川的手機鈴打破了這一隅之地的安靜。
“川?哪呢,回不回家?”王序在一樓掃了一圈,沒看見方宥川人。
方宥川側頭瞟了一眼宋瑾禾,又把視線移開,“門口等我。”
他這人隨意慣了,走也不打招呼,鞋跟就要邁出門檻,袖口卻被人扯了一下,那顆滑溜的金屬扣就這麼被從釦眼拽出來。
“啊,抱歉。”
宋瑾禾看到方宥川手腕突出的骨頭和青色的血管。
他故作常態地將名片遞到方宥川手上,“方先生,我是教畫的,如果您以後有這方面的需求儘管找我。”
“宋笙。”方宥川念出名片上的名字。
“知道了,後會有期,宋先生。”
在方宥川走後,宋瑾禾發熱臉頰上的那抹紅才逐漸消褪。
他起身,才意識到自已一個坐姿維持太久,從腳跟蔓延至小腿的麻意逐漸擴散,宋瑾禾不得不靠在圍欄上緩解,視線裡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正摟著方宥川朝著停車場走去。
方宥川的人可比新聞和報刊上刊登的照片好看多了,宋瑾禾垂著眸子想。
不多時,露天陽臺邊站了一位宋氏的私人管家,他靜靜站在距離宋瑾禾三米外的位置,直到暮色蓋下,風裡帶了些冷意,他才上前一步,“少爺,該回家了。”
宋瑾禾躺在後排,將脖子上的項鍊摘下來隨手一扔,指尖捏起果盤裡的車厘子塞進嘴裡,聲色惆悵道:“賀叔,方宥川他不記得我了。”
賀雲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宋瑾禾,語重心長的說:“少爺,八年前的事情任誰都是很難記得清楚。”
“可我記得啊,那朵弗洛伊德玫瑰現在還在我的書裡夾著呢。”
宋瑾禾託著腮,還沉浸在方宥川那張優雅又貴氣的側顏裡,一晚上他都沒有機會和方宥川說上完整的幾句話,還被誤解是講究人。
“您和他坦白身份了?”賀雲又問。
“怎麼可能,多唐突。”
“那您日後再說豈不是更唐突?”
“……”宋瑾禾揪了幾下耳畔的碎髮,“賀叔你別說話了。”
王序把方宥川送到家門口,瞅著他連句謝謝都不說就要走的熊樣,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明週末,出來玩不?”
“累,不去。”
方宥川背對著他揮揮手,開門進去了。
“老年人嗎?”
王序氣的兩個鼻孔都不通氣了,週五的夜生活剛開始,誰會像方宥川一樣蝸居在家裡擺弄花草,沒勁。
他將車開到非夜樓下,車還沒停穩,穿著性感黑絲的Barbara就站在斜後方朝他揮手飛吻了。
左手剛開啟駕駛室的門,Barbara整個人就撲到王序懷裡,王序被她身上的鈴蘭香蹭了個滿懷,柔軟的腰肢,滑膩的肌膚,王序將她抱在懷裡看了一會,幾秒後,兩人就啃在了一起。
被說成老年人的方宥川此刻正站在露臺花園抱著一個水壺給鐵柵欄上垂落的月季澆水,他指尖觸碰到花瓣上的水珠,香味灑落順著風彌散在空氣裡,方宥川覺得自已又得到一絲生機。
褲兜裡的手機又響起來了,方宥川覺得是王序又在沒事找事,一隻手接通電話隨意道:“幹嗎?”
“宥川,今晚過得怎麼樣?”
是蘇簡。
方宥川覺得有一隻手掐住他的喉管,身前的空氣逐漸變得稀薄。
“還不錯。”
“遇到喜歡的男孩了?”
“嗯。”
方宥川難得聽到蘇簡笑,“正好,明天週末帶回家吃頓飯。”
“媽,我們剛認識。”
“給我看一眼又不會怎樣,明天中午不許缺席。”
當電話結束通話後,方宥川失力地跌坐在藤椅上,水壺從掌心脫落,水撒了一地。他也沒心思去理。
腦海裡反覆都是蘇簡強勢不容置喙的話讓他幾近抓狂。
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深藍色的名片,擰眉盯著上面僅有的兩個黑體字和一串號碼,方宥川怎麼看都覺得簡陋。
電話撥通,大約過了五秒,那頭響起宋瑾禾溫柔乾淨的聲音,“喂,你好。”
“宋先生,你好。我們晚上剛碰過面。”
“方先生。”
方宥川那幾個字在嘴裡反覆斟酌後,緩緩出聲:“宋笙,你需不需要一個結婚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