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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朝皇子倒是顯得頗為平易近人。”等二人走遠後,韻憐在執辛身旁輕聲道。
執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倒是挺會與民同樂。”不假思索道。
看到妖怪模樣般的她們兩個還能不動聲色,就連在南朝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李君絕都難掩面上難色,千朝皇族,怎可能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回到覓香殿,天色已晚,殿外聳立著的古樹梢頭已無鶯鶯燕燕的氣息,只剩不知從何而來的西風徐徐拂動梢頭枝葉,發出唦唦的響聲。
韻憐服侍完執辛沐浴後,準備熄燈時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頭對執辛說道:“公主沿途用了不少石華草,奴婢想起石華草剩餘不多了,七日後便是公主婚期,奴婢問過這裡的尚宮,皇宮內並無收集石華草,而且千朝也不盛產石華草,所以奴婢想明日出宮去買一些回來。”
石華草是一種能驅寒取暖的藥草,但只盛產於北朝,因此被北朝人視為吉祥的象徵。凡是北朝人,出生必要口含石華草,寓意今生都平平安安,在婚嫁娶妻的日子更是必不可少。
“嗯。”早已躺下的執辛迷迷糊糊中應了一聲。
“可還有什麼事?”經歷了這幾日的舟車勞頓,再加上方才的一陣奔波,執辛強撐起的病弱之軀也是快要撐不下去了,眼皮半垂著,隨時準備蓋上。
“出宮需要令牌。”韻憐言簡意賅道。
“既然如此,明日你便向二皇子要一塊令牌吧。”執辛說道。
“是。”韻憐俯了俯身,轉身離開了覓香殿。
第二日一早,韻憐很輕易地就拿到了出宮令牌。孟石只簡單過問了一下出宮緣由便爽快地把腰間令牌給了韻憐。
天色尚早,沒必要那麼早出宮。
於是執辛和韻憐主僕二人在覓香殿附近慢慢遊蕩,直到走到一座亭子前才停下腳步。
走近一看,乃是一名身著玲瓏紋淡紅色衣裙、頭戴風信子紋樣頭飾、雙耳啄著對玲瓏環的女子,她的雙目大而有神,紅唇微揚,眉眼竟與孟石有三分相似。
執辛一時間愣神。
兩位侍女在旁伺候著,幾乎是同時,兩位侍女看到了執辛。
執辛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雖然自知這是位與眾不同的人物,卻又不知如何稱呼是好。
靠近臺階的那個侍女率先反應過來,連忙呵道:“大膽!見到公主竟敢不行禮。”
執辛連忙向韓宣嫿行禮,陪笑著說:“南朝公主柸執辛,昨日剛抵達千朝,聽聞二皇子有位妹妹,執辛卻未有機會得見,今日有幸偶遇宣嫿公主,著實是執辛的福氣。”
自覺欠缺了些什麼,執辛又補充道:“因此見了公主忘了行禮,是執辛的過錯。”
韓宣嫿這才緩緩抬眸打量柸執辛。來人身著樸素紫衣,一頭及腰白髮,髮絲粗糙,髮質類如枯草,只憑一支白玉簪子簡單綰起,面板有些許乾癟,面無血色,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還看得出些許年輕和活人的氣息。
韓宣嫿漸漸收起了目光,嗤笑一聲:“哦....原來是哥哥未過門的人啊,我還以為是哪個病入膏肓的婢女呢。”說罷斜眼看向執辛,含笑的雙眼卻充滿了鄙夷。
執辛沒理會韓宣嫿的嘲諷,只微微垂眸凝視著被點綴上朵朵落花的地面,臉色更加慘白。
韓宣嫿見執辛沒有回應,鳳眼微眯:“怎麼不說話?剛才不是還挺會說的嗎?怎麼現在啞巴了?該不會是發病了吧?”
“回宣嫿公主,執辛公主剛來千朝,前幾日舟車勞頓的,加上公主身體不好,最近還水土不服,因此有點乏了,望宣嫿公主莫怪。”韻憐替執辛擋刀道。
“也是,畢竟你一個外人,怎配享用千朝的滋養。”韓宣嫿嗤笑道。
“回宮吧。”韓宣嫿帶著兩個侍女衣衫款款離開。
“公主,我們就這樣走了?”剛剛呵斥的侍女在韓宣嫿身後疑惑道。
“將死之人,何必浪費口舌,任她自生自滅得了。”韓宣嫿天真而殘忍地說道,眼裡迸發出危險的光,意有所指地向奴婢使眼色。
“是,公主,奴婢知道了。”
“公主的病癒發嚴重了,去尋石華草的時間不能再耽誤了。”韻憐攙扶著執辛,一步一步地慢慢踱回覓香殿。
“我知道,咳咳,你等下便出宮去採吧。”話畢,兩人剛好到了殿門前。
兩個時辰後,韻憐回到了覓香殿。
執辛見韻憐步履匆匆,神色略顯緊張,還四處觀察,便對她道:“怎麼了?發生何事了?”
韻憐確認沒有旁人後才蹲下身來,在執辛身旁低語道:“公主,奴婢剛才出宮時聽到些風言風語,不明真假,想跟公主說明。”
“是什麼事?說吧。”
“剛才奴婢去買石華草,奴婢見有家藥鋪門面簡陋但卻門庭若市,於是就打趣那家店的掌櫃說一定是因為二皇子與南朝公主的婚事才讓他們那家小店鋪沾了光。”
韻憐停了停,繼續說道:“誰知那個掌櫃一口否認了二皇子與您的婚事,說壓根沒有這回事,只是天氣過於炎熱導致人們容易招惹惡疾。奴婢心生疑慮,但也沒敢追問下去,但奴婢隨後到了另外好幾家商鋪甚至問了好幾位百姓,他們都說未曾聽說過此事。”
“其中有家商鋪的掌櫃還跟奴婢說道,千朝皇城內但凡有什麼大事,或喜或悲,都會張貼在皇榜,素有“皇榜登,天下知”的傳統,倘若無人知曉,便是宮中從來沒發生過這事。公主您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公主不是奉旨來千朝和親的嗎?宮中明明人盡皆知,為何宮外卻無人知曉?”
執辛沉默許久才轉過頭看著韻憐道:“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也不要再提。”
“是。”
“還有一件事,你要幫我去做。你這幾天找時間再出次宮,找一家鐵鋪,打磨一把鋒利的匕首,務必讓鐵匠在大婚之日前完成,完成後這把匕首你自已帶著,行事務必要小心謹慎,再去準備一些毒藥,藥不在多,但必須夠毒。”執辛盡力做到每個字都吐字清晰。
“是。”多年來的主僕默契讓二人從不過問對方行事緣由。
七日後,覓香殿門前掛上了大紅燈籠。
梳子落在枯發上,還沒怎麼用力,就掉下一節。
“這幾日,公主的病好像更嚴重了。”此時替執辛梳妝的不是韻憐,而是千朝的御用妝娘。
執辛看著鏡中的自已,心中苦笑,濃妝也掩蓋不了皸裂到這種程度的面板。
“這是什麼?”執辛指了指狀娘旁邊的餐盒和錦盒。
“啊,奴婢差點忘了,這是二皇子送來給公主,二皇子囑咐過,公主可以在完婚後享用。”妝娘拍了拍餐盒。隨後又舉起錦盒,開啟解釋道:“而這,也是二皇子送來給公主的,公主等下過門需要佩戴的。”
那是一條鑲嵌了三顆黑寶石的金項鍊。
執辛輕輕看了項鍊一眼,又單手掀開餐盒淺淺看了一眼,看到裡面是一些糕點,口味各不相同,其中一塊是梨花糕,隨後便緩緩合上了。
“咳咳,二皇子有心了。”
梳妝完畢,執辛看著卻十足像個唱戲的戲子。
“老奶奶穿花裙。”
“公主說什麼?”妝娘沒聽清。
“沒什麼。”
執辛坐在轎上,臉上厚重的脂粉燻得她難受,下意識想抬手抹掉一些,轉瞬又響起了那抹白色的聲影,便洩氣般地作罷。
轎子到了思蜀殿前。
從覓香殿到思蜀殿的距離並不算遠,但要繞過重重宮殿,一路下來也花了不少時間,此時已經快日落西山。
孟石身著與執辛相配的紅色新郎服,龍紋金絲勾邊,全然不見之前還有些許病怏怏的模樣,引得立在宮殿兩旁的宮女時不時抬眼偷看。
他脖頸處佩戴著與送給執辛相似的黑寶石項鍊,藉著醉人的黃昏夜色,黑寶石顯得更加光澤亮麗。
“你們這些奴才,看什麼看,不許看我哥!”執辛還未出轎,便聽見韓宣嫿發瘋叫嚷。
“丫頭,你幹嘛呢,別老是吵吵鬧鬧的,沒點姑娘樣子。”韓弒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我哪有!”韓宣嫿控訴道。
“還說沒....”韓弒剛回話,殿內便走出的一位身材挺拔,面容清秀,膚色白皙的玄衣男子阻斷了他的話:“各位皇子,還有宣嫿公主”漣漪看了看韓宣嫿,再繼續說道:“既然新娘子已到就無謂再耽擱下去了,二皇子也是。”說罷又移目看了一眼孟石。
“是,漣漪國師。”千朝眾人朝作揖,恭敬回道。
執辛自到千朝以來就再沒見過他,沒想到他竟還是千朝國師。
宦官也不敢再耽擱下去:“請新娘子出轎!”
執辛慢慢掀起簾子,抬腳欲步出轎外,隨後一隻修長白皙,血管隱約可見的手輕輕地伸到她的面前,執辛憑著微弱的光線在紅頭蓋下同樣伸手握住了那隻手,在孟石的帶領下,一步步走上臺階,再走進思蜀殿。
這次沒有那濃郁的藥味了,只有淡淡的薰衣草香。
思蜀殿中央上方竟是露天的,此時月色正徐徐地從那偌大的洞透射進殿內,使殿內無須點蠟燭也依舊明亮。
執辛與孟石齊跪在那片月色中,耳邊徐徐傳來漣漪端嚴鄭重的聲音:“今日,乃我千朝與南朝的和婚之日,受天地之眷顧,萬民之慶賀,天子之祝福,於此,二位即將.....”
後面的話,已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執辛耳內只響起一陣咿呀的嘶鳴聲。
月光照在執辛胸前那三顆黑寶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讓蓋著紅頭蓋的執辛感到一陣眩暈,而孟石的那三顆黑寶石卻將那月光化為自已的力量,只反射出柔和怡人的光芒。
觀看儀式的人並不多,只有千朝皇族,千朝國師,還有在旁負責待命的幾個侍衛和宮女。
執辛覺得腦袋越來越昏沉,好似有塊千斤巨石正放在她的頭顱之上,她感到自已的唇角不住地湧出溫熱的稠狀液體,但卻無暇思考,只能勉強維持著自已跪著的姿態,畢竟她多少還代表著南朝的臉面,但從心臟處傳來的一陣陣絞痛讓她霎時間頭腦空白。
然後,儀式似乎到了尾聲。孟石用雙手輕掀起執辛的紅頭蓋,藉著璀璨的月光,執辛用剩餘的理智與孟石含笑的雙眼對視,此時的他已然脫胎換骨,白髮已黑,唇色也恢復了血色。
而執辛的唇角卻不停地湧出鮮血,鮮血滴落在她的紅色嫁衣上,隱沒了蹤跡。
就像她即將從這世上消失一樣。
執辛看著孟石逐漸消失的笑容,發出了她來千朝後的第一次笑聲,“哈哈哈。”
但此刻由於呼吸比以往更加不暢,執辛的嗓音彷彿被刀割的老婦聲般,令人毛骨悚然。
身體的痛楚已達到頂端,她再也支撐不住自已的身體,即將向後跌倒在地。
對面的孟石順勢上前,手一把攬過她的腰,避免她徹底倒下。
此時執辛的神志已然模糊,殿門敞開,無人看守,韻憐就站在門口正中央,眼睜睜看著執辛倒下,袖子底下握著匕首的手愈發收緊。
漣漪作為婚禮主持者,也站在大殿的正中央,因此他比其他所有人都更早地發現到韻憐的存在。
執辛憑藉最後一絲理智,發出嘶啞地一聲“走”後,便徹底昏死過去。
“是誰,換走了項鍊?”陰沉冰冷的嗓音從他的口中發出。
這是執辛在昏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