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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遼東風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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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時值寒冬,關外一片蕭瑟肅殺之氣,本該是休養調整的軍士們,仍在冒著寒風艱苦的修繕城池,加固工事。軍中不免抱怨之聲,但這些抱怨仍然阻擋不了熊廷弼的決心,他非但嚴令文武分赴各處加固城池關隘,還親自往來巡視,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掉以輕心。

站在遼陽城樓上觀望城外的熊廷弼,連日以來四處奔波,以至於過勞成疾吐血暈倒,休養了兩日後,不顧左右勸阻仍然拖著病體堅持處理公務。自已因病不視事,就得由袁應泰代替他主持遼東防務,可袁應泰不懂軍事,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部堂,此處風寒雪急,部堂病體未愈,還是先回府中避避風雪吧。”左右幕僚勸道。

熊廷弼站在城樓上沒有說話,面色仍然平靜如水,可他的心裡卻是更加焦慮不安,戰場上的情況太反常了,以往大明與後金的探馬不斷的在緩衝地帶來回奔襲追擊,小規模的戰鬥層出不窮,然而現在後金探馬的出動頻率、規模和活動範圍都大幅度縮小,戰策上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靜之中,後金的動向不明,熊廷弼怕的不是努爾哈赤出現,反而是努爾哈赤不出現,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要打哪裡。

左右幕僚又勸道:“部堂身負全遼安危,切切保重身體啊。”

熊廷弼回頭問道:“賀軍門處可有什麼情況?”

幕僚趙永明道:“部堂,賀軍門今天上報言仍未探得虜賊蹤跡。”

熊廷弼道:“還是要多派探馬暗哨。”

如今他的幕僚們都算是吃上了皇糧,由朝廷撥給月俸。

趙永明道:“請部堂一同回府,卑職寫了文書,發賀軍門衙門。”

站立了有一陣的熊廷弼不再堅持:“走吧,也看夠了。”說完話轉身下了遼陽城樓,與一堆幕僚回府辦事。

經略駐紮的衙門設在原遼陽總兵府,熊廷弼回府後,不待稍事休息,便又派人去請巡撫袁應泰和提督軍務賀世賢到府中商議軍情。

略略等待之後,二人先後到府各自行禮,熊廷弼端坐正中,二人分坐堂下左右,熊廷弼開口道:“朝廷的撥付的糧草輜重可曾道來?”

主管後勤的袁應泰道:“部堂,前日又運來一批,合計六船,港口正在解除安裝,無奈天寒地凍,卸的很慢。”

熊廷弼聞言寬慰了不少:“無妨,天氣太冷了,給將士們多穿點,伙食也要好些,只要有糧來就好。”

賀世賢亦道:“朝廷此番總算肯下血本了。餉銀糧食衣物器械等都不缺,軍中士氣正旺。我看此番虜賊若來,官軍定能勝之。部堂不必太過憂慮。”

熊廷弼嘆道:“遼東安危系與你我三人一身,如何不憂啊。遼左地處偏僻,運輸艱難,朝廷竭力供應,一年所積盡數轉運至此,若有閃失,我等何面目見皇上。”

幕僚趙永明勸道:“老奴(努爾哈赤)雖然深熟軍旅用兵狡詐,但終歸地狹力微,今值此寒冬之季,部堂不必太過憂慮。”

“今遼東虜賊探馬遊騎蹤跡大減,賀軍門以為其是何緣由?”熊廷弼問賀世賢道。

賀世賢道:“想是天寒地凍,賊軍罷兵休養之故。”

熊廷弼道:“恐怕未必啊,我等都以為不會在此時來攻,只恐虜賊以我等料其不至,趁我不備反其道而行之,疏忽大意之下,我等反而被敵所趁。”

袁應泰道:“部堂是否太過謹慎了,如此寒冬,東虜如何耐得住寒冷長途跋涉,況我朝據有城池,以逸待勞,東虜即便來攻,我亦不懼。”

遼東上下都覺得熊廷弼太謹慎,謹慎的甚至有些膽小了。

熊廷弼也不再強辯,只是仍然強調道:“還是要小心謹慎,各處探馬仍要多派,城池仍要加固,糧草軍械火器等務必時時巡察儲備。”又道,“李懷信可到瀋陽了?”

賀世賢道:“李總戎昨日已到瀋陽處分防務,袁撫臺與下官亦分命瀋陽兵備文臣及副將尤世功務必盡心協助,又有幕府僚屬,料鎮守瀋陽不成問題。”

熊廷弼道:“前以公鎮瀋陽時,曾有以公節制虎皮驛、奉集堡之命,今李懷信鎮瀋陽,可令其專守瀋陽,不涉其他,公為提督軍務,仍節制虎皮驛、奉集堡並全遼左各處。戰守之策,我決之,進退攻防,公決之。公務必重僚屬參謀之言。”

賀世賢領命道:“部堂以如此重任委任於我,下官敢不盡心竭力,以報皇恩。”

三人正商議間,幕僚趙永明出外間,不一會兒又轉回堂內,面帶喜色不等熊廷弼開口詢問,趙永明就道:“部堂、撫臺、軍門,喜訊啊!劉拾遺出瀋陽數日,今傳來訊息,言其已招降得喀爾喀一部,結盟一部,願助戰者三部,另募得夷兵三千餘。”

“什麼,詳報取來我看。”熊廷弼急問道,先前隨劉業而來的朝廷旨意已經告訴他,錦衣衛探得喀爾喀部五部落與東虜結盟,事關瀋陽安危,此事一直讓熊廷弼極為憂心,沒料到劉業出使喀爾喀部數日就有此成果。

熊廷弼一目十行,見劉業傳回來的詳報上說喀爾喀各部大小不一,各自攻伐不止,今年以來天災嚴重,各處糧食緊缺,劉業以邊市糧食之利,招募部落,並建議仿東虜八旗之制,將歸順之各部落分置四部,各有所屬。並遣官分治,一職兩人,以漢員一人、蒙古一人為之。平時駐牧,戰時抽丁從軍出征。另有願助戰者,先給糧三成,待開戰助陣,再給三成,戰事了結之後,照戰功再給四成。此外招募的夷兵建議分散編入各營。”

熊廷弼看罷,又轉給巡撫袁應泰及提督賀世賢細看。待二人分別看完,熊廷弼道:“公等以為劉拾遺所言如何?”

袁應泰道:“劉拾遺言有虜賊使者到這卓裡克圖部,看來這東虜是想聯絡喀爾喀部結為同盟攻擊我朝。”

賀世賢道:“喀爾喀部臨近瀋陽,若東虜能得喀爾喀諸部為之用,兩家前後夾擊,便可使瀋陽腹背受敵,看來虜賊打的主意是攻瀋陽。”

趙永明道:“劉拾遺果然才略了得,此事一成,東虜欲接連蒙古雙面夾擊沈陽之事就成泡影了。”

熊廷弼道:“劉拾遺既然能得喀爾喀部為我朝所用,可依其言行之,公等以為如何?”

袁應泰道:“邊市到無妨,只是這糧食我官軍尚不夠,再給蒙古是不是不太妥當?”

熊廷弼道:“無妨,先給照劉拾遺所言辦理,至於糧食等,我再上疏詳細說明,請朝廷再撥糧食。”

說完了這,賀世賢又道:“趙副總兵日前回書,言其已至鎮江堡,正在修繕城池,加固營房。”

熊廷弼道:“趙率教出鎮鎮江堡一事,務必嚴防洩密,此地位於虜賊腹心,可於戰時出其不意,攻敵老巢。”

又問幕僚道:“前往朝鮮的使臣可有回書?”

趙永明道:“朝鮮有海船之便,想其已經到朝鮮,只是文書來往不便,還沒收到。”

熊廷弼又問:“廣寧使者如何?”

趙永明道:”使臣昨日來信,言其尚在聯絡察漢諸部。”

“可將趙永明所言方略抄錄一份給他,叫他照此斟酌辦理。”熊廷弼道。

趙永明道:“屬下領命。”

……

熊廷弼的奏疏幾日後總算送到了京師,京師也變冷了,朱由校整日不出暖閣,正在處理選後事宜,眼下已經十二月了,馬上就是天啟元年了。過了年,就要加冠,然後大婚立後。這些事全都是內閣、司禮監、禮部在操辦。朱由校就沒怎麼關注過。如今已經選出五十人為宮嬪,接下來最重要的是“選三”,禮部、禮科上奏要求由何人主持選三,照舊制,應該是皇帝的長輩,一般是皇太后主持選擇,可如今朱由校的母親已不在人世,宮裡地位最高的長輩是鄭貴妃,可君臣怎麼能願意讓鄭貴妃主持,一番討論之下,內閣建言讓神廟劉昭妃主持,朱由校隨即頒詔尊劉昭妃為皇太妃,然後主持選三。

等朱由校辦完了選後的事兒終於看到熊廷弼的奏疏,又是要糧?朱由校不禁開始頭痛,這上哪兒籌糧去,又宣閣臣入見、吏部、兵部、戶部入見。

待一行人至東暖閣行禮後,朱由校分別賜茶賜坐。朱由校深感召見大臣之不便,先說了一件不相干的事兒道:“閣部居外朝,往來宮中路途不便,朕意以乾清宮外廊房數間改為閣臣入直辦事之所,以便朕時時召見,卿等以為如何?”

閣臣三人面面相覷,最後輔臣方從哲道:“大內非外臣可擅入,此於祖制不合,陛下若感召見不便,請賜臣等每日按時入見,商榷機務。”

朱由校一想也是,內閣在文淵閣辦公都二百年了,貿然要把內閣搬過來不妥,又道:“朕欲選侍臣數員,承直禁中,此可行否?”

方從哲道:“陛下欲選賢良侍從,是為政之善也。”

朱由校道:“朱由校道,朕欲以宗室、勳戚及內外廷數員為之,可否?”

方從哲道:“勳戚、文武大臣侍直,世廟嘉靖朝已有此制,唯宗室侍直二百年來未有,乞陛下三思。”

“宗室弊政太多,朝臣屢有議論,朕亦有改革宗室之心,唯不知該如何入手,今可先行此制,以求改革宗室之道,侍直之人,卿等詳議薦舉。”朱由校道。

方從哲領完旨意,朱由校又將熊廷弼奏疏給他看,方從哲看完又傳與其餘眾臣觀看。待諸臣看完,朱由校問道:“熊廷弼所言,卿等以為如何?”

皇帝沒透露傾向,方從哲不好建言,只得模稜兩可道:“朝廷撥給的糧草已經非常很多了,可經臣一無建樹,反屢屢催討,臣以為可叫他好生主持防務,所需糧餉不再給予。”

朱由校又問道:“戶部可還有糧可籌。”

李汝華真的盡力了,各處的情況還沒有摸清楚,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要啊:“陛下,各處實在無糧矣。”

朱由校又問:“卿等以為該不該撥?”

方從哲模稜兩可,劉一燝、韓廣二人則認為應該撥,但只給所要糧餉一半,唯獨孫承宗竭力進言認為不但要撥,還要多給。

朱由校不由有些惱方從哲,正不知道怎麼辦,你身為首輔不拿主意是什麼意思:“元輔身為首臣,朝廷決疑定難之際,全無主見,是何道理?”

方從哲是神廟時和稀泥和的太多了,還沒轉過彎來,聽皇帝語氣不善,道:“累陛下焦勞,臣之罪也,乞陛下恕罪。”

聽方從哲這麼一說,朱由校神色緩了不少,又道:“卿以為該不該撥?”

方從哲道:“臣謂當撥,然而戶部所能調撥的糧草已盡,是以臣建言以京倉各處先行調撥,而後著戶部徵調各布政司補充京倉。”京倉即京通十三倉,原先由戶部侍郎一員總督,後又提為戶部尚書一員總督,簡稱總督倉場。京倉糧食關係著整個京畿的肚子,極其重要。

李汝華聞言,心中不禁大罵方從哲不是東西,讓他這麼一整,整個直隸的衣食全壓在他這尚書頭上了,隨即不顧首輔體面,出言道:“臣以往元輔此言大為不妥,京倉保障直隸所需,至關重要,豈可輕易撥出,若各布政司徵調不及,朝廷以何為食,此議太輕率了!”

劉一燝、韓廣二人礙於首輔體面沒有說話,但吏部尚書周嘉謨也出言反對。這不是爭權,京倉裝的都是京畿官吏權貴軍士的糧食,一旦徵調不及,大明不得亂套,想想唐朝天子九遷的慘狀。

只要你肯主事兒,責任我替你擔,朱由校心道:“輔臣所言為家國爾,卿等勿要苛責,若不動京倉,可還有能調糧之處?”

韓廣道:“是否先酌情從京倉調一部分先行起運遼東,然後再著戶部徵調各布政司糧食,一部補充京倉,一部直接轉運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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