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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5年,夏。
在萊瑟曼灰白森林附近已是一片白皚。然而最殘酷的嚴冬還未到來。
蘇恩踩著破碎的月光和雪花,就像貓一樣走進一間木屋。
這是一間獵人小屋。充斥著皮毛的腥臊氣,松木炭和麋鹿肉的味道。
煙霧將牆壁燻的黑黃。燈罩,木桌,以及牆壁懸掛的鹿頭上粘上了一層薄薄的灰。
看上去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清理了,
因為房間的真正主人,早在十天前死去了。
蘇恩對此很遺憾,這位不幸的年邁獵人看到他後,一邊尖叫著食屍鬼,一邊慌不擇路踩到自己設定的捕獸夾,被夾斷了左腿後,掉下山崖了。
死神凱蘭沃想要帶走一個人的時候,總有各種各樣的方法。
這本來不是蘇恩的過錯,但他還是決定把這名倒黴的獵人從山崖下撿回來了。
然而,那具獵人摔斷了腿,奄奄一息的躺在雪地裡,看到蘇恩來了,還以為食屍鬼要來吃他。於是,掙扎著逃起,結果傷口崩裂,第二次摔倒了。這一次,獵人摔斷脖子死了。
這大概是蘇恩經歷最荒誕的一場謀殺,他什麼也沒有做,結果有人因他而死。
思考良久後,蘇恩決定將屍骸好好的安葬了。
在這年頭想要好好安葬一個人可不容易啊。
聖水沐浴屍身,白銀刻上符咒做成嵌釘,敲進骨子裡,還要在枕骨下放上一卷刻滿禱言的羊皮紙,
這樣才會讓一個人死亡以後不會被死靈打擾。
蘇恩條件有限。
況且他是一個食屍鬼,以上三種材料,都能讓他皮開肉綻!
於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從城鎮墓地裡偷來一塊墓碑,從珠寶店鋪偷來幾塊銀錠,又從屠夫家裡偷了半條羊腿。
把獵戶草草埋葬了。
做完這一切後,蘇恩感到更加荒唐了。
他是一個食屍鬼,即使在死靈中,也稱得上齷齪、汙濁的東西。他不但沒有吃屍體,反而將它鄭重的埋葬了!
這真的太不正常了!
正巧這個時候,鎮上來了一個先知,自稱知識堪比亞空天族,智慧匹敵大魔鬼。
有太多的疑惑是一個食屍鬼不能回答的,蘇恩需要一個能真正回答疑惑的人。
先知肯定是其中之一!
蘇恩覺得他的機會來了,
於是,在某個寂靜的夜晚,他打暈了先知。將她帶到獵人的木屋!
這就是一切故事的源頭了。
一個被捆綁的女人躺在獵戶房間的角落,睜開憔悴的雙眼,汗水打溼了她柔美的銀髮,一縷縷銀亮的頭髮貼在臉頰上,就像夾在扉頁的標本蝴蝶。
“你好,先知,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如果換做以往的任何時刻,我獨自去見你,迎接我的恐怕只有塗滿魔藥的箭矢……”
蘇恩的聲音格外低沉且富有磁性,就像吞吐火與血的狂沙。
先知,或者說女巫塞西莉亞,咳嗽了兩聲。咽喉裡就像塞了一把沙子,沙啞的說:“有智慧的食屍鬼!說吧,是誰派你來的!他想從我這裡的得到什麼?”
蘇恩緩緩蹲下身體,露出期待的眼神:“沒有人派我來,而是我,蘇恩·鋸齒陽有事相請,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希望你最好不要這樣做。”
女巫抿著嘴,眼底浮現出片刻的迷茫……她眼前的,是一隻食屍鬼。口齒伶俐,思維清晰,態度儒雅……
她還沒睡醒嗎?
女巫抿著嘴,偷偷打量著蘇恩。
漸漸,她的瞳孔渙散,雙眼中微光流彩,就像夏夜裡被驚動的螢火蟲,化作漫天的光點紛飛,碰撞,消隕——
直到兩分鐘後,
蘇恩才在女巫的渙散的瞳孔中重新找到自己的形象,一隻明顯營養不良的食屍鬼!
“好的!我很樂意,聆聽一個……食屍鬼的要求……”女巫深吸一口氣,望著食屍鬼的神情多了幾分疑惑。
“感激不盡!”
女巫操控著僵硬的身體,靠在牆壁上。“和我講一講,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蘇恩思索了一會,說:“我叫蘇恩·鋸齒陽。”
“最近,我越來越不像一個食屍鬼了,我逐漸變得……善良。”
“我想這一切和我的前主人有關!”
“我的前主人是一名法師,一個塞爾人。”
女巫猛地抬起頭,淺灰色的眼睛中,好似一團氤氳的霧氣。
想要將黑暗中的輪廓看的更清晰一些……
蘇恩繼續說:“她強大而邪惡,經常操控著我們的兄弟襲擊沙漠的旅人,那時,我的面板不像現在這樣光滑,它堅硬的就像一塊石板,我爪子的毒性比現在還猛烈,全力揮舞甚至能輕易的擊碎岩石……”
“我想,這都是因為我作為一隻食屍鬼,嚴格按照種族的特性生活,得到的福報!”
“白天,我們躲在墓穴裡,晚上我們大啖血肉!這種美好的生活,一直持續到她愛上了一個聖者。”
“是的,愛!這是一個非常抽象的詞彙,就跟我的遭遇一樣抽象……”
“她為那個人放棄了很多……殺人,搶劫,捕奴……我都快忘了那美好而遙遠的生活了!”
“一切都是因為該死的愛!”
“後來她形容,愛是一味毒藥,就像崇善能量照在面板上的感覺,就像那些白袍牧師手中的聖徽!”
“我恨死這種感覺了!卻不由得覺得我的前主人總結的精準!不愧是一個腦子頂我們三個腦子的法師!”
“結果,聰明如她,卻被‘毒藥’狠狠的傷到了。”
蘇恩嘴角瘋狂上揚,咧到耳根後,露出一個驚悚的大笑。
它的笑聲在房間內迴盪著,就像群鴉在樹叢間尖叫。
笑著笑著,笑聲的底蘊中多了幾分悲傷。
“後來,我的前主人以淚洗面,不吃不喝,幾天過去後,她憔悴的就像掛在實驗室的骨架。”
“於是,她死了……愛,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女巫抿著嘴,沉默不發一言。
但那雙麋鹿般的眼睛卻悄然的睜大,顯示出一定的好奇。
“你肯定認為故事結束了,但是並沒有!”
“十三個日夜後,我的前主人從陵墓中爬出來,。”
“她殺掉自己的所有的奴隸,它用自己的愛,恨,以及奴隸的靈魂,創造了一道魔法!”
“它找到了那個讓它痛苦的男人,永恆熾陽的牧師,一個活著的聖人……”
“我神秘莫測的主人,用這道可怕的魔法奪走了那名聖人的心。”
“它說,哪怕一個食屍鬼也比一個背叛誓言與愛情的男人高貴!他不配擁有一枚聖人的心!”
“於是,我的前主人把那顆充斥著光輝,聖潔,善良的心臟放進我的胸膛,把我的那顆不潔,汙穢,惡毒的心臟給了聖人!並且用魔法,讓我們永遠也不能與自己的心臟相遇。”
聽到這裡,女巫吃力的抬起頭,想要將眼前的生物看的更加清楚,
黑暗中,這尊至穢之物的胸膛微微的起伏著。
他穿著一件皮甲,裡面的衣物好像是一件破爛發潮的格子衫。
在那銀藍色,彷彿橡膠般的胸膛上蔓生出金色的花紋,如同金絲纏在血肉之間,形成了一個奇特的聖徽。
永恆炙陽的力量……
太陽之王阿曼塔納。
一個亡靈生物,居然擁有了一顆聖者的心臟……並且,承受了崇高的聖力!
密斯特拉在上啊!
女巫肯定,這就是食屍鬼變成如此異常的原因!
至此,
至穢之物繼續憤憤不平的說。
“我的前主人做了一個多麼可怕的決定啊!你還能想象這個世界還有這麼糟糕的事情嗎?”
“當我殺死一個無辜人,我腦海裡全是愧疚和悔恨。當我挖掘墳墓打算飽餐一頓,我的腸胃卻在傾倒著酸液和腐水,尊敬的先知,我是一名食屍鬼……世界允許我的存在,也就意味著諸神認同屍體應當被褻瀆!”
“我想要變成那個卑鄙的食屍鬼!”
蘇恩一拳錘在地板上,半朽的木板被他一拳打出了個坑,顯得格外苦惱和困惑。
作為一個食屍鬼,卻失去了最簡單、最質樸的夢想!
蘇恩深吸一口,從剃刀般的牙齒間吐出凌冽的寒氣,“給個好主意吧!預言家,先知,我該怎麼變得更加邪惡,找回原本屬於一顆食屍鬼的邪惡心靈……”
女巫一時間不知所措。
請求她預言的人很多,小國的國王,屠龍的勇士,精明的議員……
但從未有人,尋求讓自己變得更邪惡的方法。
還是一隻食屍鬼!
食屍鬼期待的望著先知,那雙綠幽幽的眼睛,更像叢林裡獵食的狼。
後者只感到頭皮發麻!
她鄭重的看了一眼食屍鬼的胸膛。
太陽之王的聖徽在黑暗中閃耀著,彷彿一隻冷酷的眼睛直視著女巫的靈魂。
老祖母在上!她該怎麼辦!
懷揣著對神靈的敬意,女巫試探著說:“我有個最簡單的方法!”
“請說,”蘇恩期待的望著先知。
“你可以嘗試做些世人認可的罪過,來玷汙自己的心。”
物質宇宙間的罪過如同天宇繁星,但是總歸能歸結到幾類。
色慾,暴食,貪婪、懶惰、暴怒、嫉妒、傲慢、以及最後的罪行,無信。
費倫諸國的人總認為,沒有信仰同樣是一種罪過。
“你從最簡單的罪行,色慾做起,然後就是暴食,貪婪……爭取做一個爛到骨子裡的壞人。”
蘇恩瞪大眼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左爪子捏成拳頭,用力敲在自己的右爪子上。
胸膛中迸出振聾發聵的聲音。
“非常感謝,您真不愧是先知,你的智慧頂得上兩個食屍鬼的腦子!”
女巫苦著臉,吃力的點頭。
事實上,她可不想被蘇恩比作智慧堪比兩個食屍鬼。
蘇恩在木屋內,來回走了幾圈,迫不及待想要實現自己偉大的墮落之旅。
忽然,它頓住了腳步。
他捏著光滑的下巴,上下打量著先知,那目光令人發怵。
“嗯……先知,我沒有質疑你的意思……但在離開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我是一個食屍鬼,我該怎麼擁有色慾,這種世俗的慾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