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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雋永地灑下，為絕命鎮單調的房屋裹了一層銀邊，那些一排排一列列聚在一起的屋棟，此刻就像是生在大地上的皮癬，山巒環繞中，黑漆無光，長有細密銀絨。
在“皮癬”的周圍，是高大的林木，拱衛著絕命鎮，月光投向森林，就如投向了廣袤的海，風一吹，無數林木微微晃動，波濤般起伏漲落。
此時的絕命鎮內，沒有一絲聲響，安靜地彷如荒涼了許久。
但在沉寂中，卻有不合時宜的聲音不斷響起。
時而清脆，時而清越，更多的時候，令人膽顫。
“咔，咔，咯咯……”
讓人牙酸的咀嚼聲響起，不是在吞吃血肉，倒像是在磨牙，伴隨著翻動東西的哐當聲，在本該無聲的夜晚順著風傳出很遠。
聲音的主人絲毫沒有打擾他人美夢的慚愧感，他蹲在地上從一堆東西里一個個拿起塞進嘴裡。
不知情的人一定會以為他的面前是一堆美食，不然何以吃得這般酣暢。
但真相是，那堆成小山高的全是雜物，碗筷，木板，鐵質螺栓與扳手……
怎麼看都不是人能吃的東西，可他一刻不停地咀嚼，滲人的咀嚼聲帶有某種魔力，周圍十幾棟房屋都能耳聞。
附近的住戶，可能會把這種聲音當成某種從上古神話中走出的猛獸所發出的，傳說它們食金吞鐵，吼叫如擊巖般清脆。
可發出這聲音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青年。
他面不改色，宛如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美食點評家，這種人無論吃下何種絕味，都要面不改色地點出一句“還行”，以顯出自已的口味之刁鑽，也為之後辛辣的點評增添一分專業。
不過此時這廝的表情沒有拉排面之嫌，全然不似作偽，而是真的打從心底覺得味道一般。
“紅木的，沒味。”
“陶瓷的，沒味。”
“不鏽鋼的，還行，冰冰涼涼的，不過這跟舔冰櫃壁上的冰有什麼區別！”
一堆小山般的雜物不到半小時就在搖頭咂舌中消失不見，他環視一週，突然往前幾步，一把扯下一串項鍊塞進嘴裡邊。
“唔唔，這個味道可以！跟巧克力豆一樣！”青年眼睛一亮，嚼了幾下後眉頭又一蹙，“但怎麼是夾心的啊？”
“你這不是純金的？”
被奪了項鍊的婦女冷冷地看著青年，眼神就跟殺了十幾年魚一樣無情，眼前這個大半夜闖進她家二話不說把她家從精裝房吃成毛胚房的王八羔子，就是那條該被她千刀萬剮的死魚！
“夫人啊，你還有沒有什麼手鍊之類的？三金現在都不流行了嗎？”
青年喋喋不休，婦人感覺自已的手都在顫抖，不知是氣得還是被丈夫捏的。
旁邊的男人死死攥著她的手，每當她喉嚨一動想要張嘴就死命一捏，讓女人疼得吸一口冷氣又把話給憋回去。
“戒指呢？話說怎麼沒看見你倆的戒指，那玩意小歸小，但我想你老公總不會送你個連塞我牙縫都不夠的吧，怎麼也得鴿子蛋那麼大吧，不然你憑什麼嫁給他。”
男人眼睛瞪大，嘴一撇就要開口，但婦人眼疾手快往他胳膊上一擰，還轉了幾圈，男人狠吸了幾口冷氣，還沒撇開的嘴直接抖成了篩糠，臉上血色都淡了幾分。
他轉過頭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又朝妻子擠了擠眼，嚴重懷疑妻子這是在伺機報復。
婦人鼻子哼氣，斜了青年一眼。
青年饒有興致地看著夫婦二人，讓二人覺得自已就好像是動物園裡的珍稀物種一樣被觀賞。
小王八蛋拿我們尋開心？
二人臉色齊齊一冷，恢復了一開始的冷峻，任憑青年再如何挑逗都無動於衷。
期間青年還想去開燈，畢竟屋子裡只有零星月光透過窗簾斑駁照進來，這讓他搜尋一些昏暗的角落可能造成遺漏。
但剛一開燈，丈夫就立馬衝過來關掉。
青年不服輸又按了幾次，但都被轉瞬關掉，他甚至有種電接通的速度快不過丈夫手速的錯覺。
一連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丈夫一臉“你想玩我可以陪你在這玩上一整天”的表情，青年只能放棄，反手在丈夫震驚的眼神中把開關卸了下來，噼裡啪啦地冒著火星就塞進了嘴裡。
“麻麻的，椒麻味的跳跳糖？這個不錯，以後可以多試試。”
青年正是劉詡。
對於體質達到七十多的他來說，民用電壓根本沒有一點威脅。
劉詡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屋子，除了一些角落可能剩下點東西，其他但凡他能看見的地方都被吃空了，一到三樓，就給夫婦二人剩了幾面承重牆。
這都不能算是毛坯房了，快要成危房了。
這是他今晚吃的第十七個房屋了，剛開始這廝還有點人性，沒好意思去有人住的屋子裡吃，但自從某次大意之下吃到一半才發現屋主人站在光禿禿的客廳裡邊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本以為自已會被怒斥一通，但屋主人彷彿對此並不在意，只是平靜地返回了臥室。
這些鎮民和白天一樣，對他的所有行為都不聞不問，權當他是空氣。
於是劉詡索性也放開了，最後就給屋主人留了一張床架子，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走出屋子的時候，背後有一道幽怨的目光一直粘著他。
之後他遇見有人住的屋子全都如法炮製，只有這棟房屋中的夫婦，反應是他見過所有人中起伏最大的。
或者說，表現最像人的。
其他鎮民相互之間和睦有愛，只有見到他的時候就如同預設好的程式一樣自動無視他，絲毫不帶有一丁點人類的情緒。
無論他如何折騰，鎮民都面不改色，如戴著面具的劇院觀眾般，俯瞰場中演員的喜怒哀怨。
有時劉詡會琢磨，他到底是小鎮中唯一的演員，還是唯一的觀眾呢？
面前的夫婦幾次想要出聲，表達出了交流的慾望，但很快就恢復原樣，像是偶爾bug的小程式，很快便完成了自檢修改。
劉詡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月亮明明那麼圓，那麼亮，它本該照亮整個小鎮，但那些房屋似乎能吞沒光，遠遠望去，如同黑曜石一樣一座座矗立。
只有走得近了，才能驚覺眼前的是房屋而不是一座座高大的墳塋。
劉詡在黑夜中行走，但侵蝕並沒有出現。
“誤導性規則嗎？”
突然，背後一緊，有被人眼神盯上的感覺。
劉詡回頭，看見方才的房屋中，夫婦正從窗戶後面望著自已。
一片漆黑的背影中，那兩張慘白的臉尤為顯眼，像是垂死的螢火蟲，一下子吸引了劉詡的目光。
劉詡這才想起，無論哪一棟房屋，窗簾都是死死拉住的，鎮民們不敢讓一絲光透出，也不敢窺視外面的小鎮。
黑夜籠罩的小鎮，如同徘徊著不詳，讓鎮民們諱莫如深。
除了那個流浪漢，視黑夜為通往神國的必經之路。
劉詡看了一眼自已的食量，再回想起規則，心中有了決斷。
他要往森林中去一趟，直覺告訴他，包圍絕命鎮的這片森林，一定潛藏著什麼。
風越刮越大，低空掠過小鎮，帶來鬼哭似的嘯叫。
劉詡走向森林，將死寂的小鎮留在身後。
連成一片的漆黑中，一個個窗簾被掀起，一張張臉龐浮現，像是一整張遮光的黑紙燒穿了許多星星點點的小洞。
他們遙望著劉詡的背影，聲音低沉。
“會是他嗎？”
“和以前的人都不同，能否成功？”
“這麼隨意地動傢俱，沒問題嗎？”
“現在去森林，是不是太早了？”
“王八蛋你還老孃房子，特碼的地板磚都給我鏟光了！”
“……”
細碎的低語像是在交流，但剛一傳出房屋，就被風聲揉碎，化作模模糊糊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