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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天(臘月廿六)四斤之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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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斤死的時候沒有人在她的身邊,一隻自家圈養的可惡的黃毛狼狗撕扯著這個可憐女人的皮肉,她在痛苦和無助中死去。院子裡不薄不厚一層雪,一大片被鮮血消融,血跡濺開,在她被惡犬拖拽的痕跡周圍斑斑點點撒開,像是這個貧窮破敗的院子被拉開一道深沉的傷痕,像是治癒,也像新生,更像是死亡。

那天是臘月二十三,家家戶戶歡歡喜喜地清洗掃除,打理畜棚、規整院落、掃地除塵。清洗炕上的鋪蓋、身上的衣物。屋頂上掛了一年的蜘蛛網和灰塵都不放過。女人們忙得不亦樂乎,男人們搬出前些日子宰殺的豬頭、豬蹄,豬頭凍得硬梆梆的,兩隻耳朵豎得像是兩把展開的扇子,他們將豬頭擺在院中間乾淨的地方,在屋內火爐裡燒了兩根鐵火鉗,待到鐵棍前頭燒成通紅,小心翼翼地拿出來,跑到豬頭旁邊用熾熱的鐵棍燒燎豬頭上沒有清理乾淨的毫毛,耳朵背後、鼻子的褶皺裡、嘴角、腳趾間的縫隙裡都要仔細地、一遍一遍地清理。瞬時,葷腥味道傳開來,有人感覺那味道噁心上頭,有人卻樂意沉浸其中。不久,整個村莊到處飄逸著烤豬肉燎豬毛的味道。

清理乾淨的豬頭豬腳又被女人們在水裡清洗幾遍,找一口大鍋燉進去,這時候大概已經中午,所有的活也都幹得差不多了,一家人便圍在燉豬頭的爐子周圍消閒,要是豬頭燉在廚房的大鍋裡,大家就都鑽進廚房炕上的被子裡,圍作一圈打趣消遣或者打牌打發時間。

待到下午兩三點鐘,吃了這頓熱騰騰香氣四溢的豬頭豬腳,這一年的年便開始了。

接下來的日子男人們幫著女人們剁肉、蒸饃、搬石頭開封醃白菜,還要團肉丸子、蒸雜味片、炸蝦片、撈油餅,男人們抽空聚集起來賭博、喝酒。

這樣的日子直到除夕,所有好吃好喝的都準備了幾筐幾籮,大家肆無忌憚地開始過年,成日價吃、成日價喝,換著地方吃,變著花樣喝,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五以後,才逐漸消停下來。

這是一般人家過年的歡樂。

像董毛這樣拮据的家庭,就顯得稍微慘淡一點。董毛用不著燒火鉗燎豬毛,也不用幫老婆剁肉,因為他們家今年沒有殺豬,他用一隻羊羔從莊上一戶劉姓人家兌換來十多斤豬肉,是不帶骨的五花肉,他感覺這樣划算,能全部進了人的肚皮,要是帶了骨頭,那骨頭最後還不是要丟給門口栓的那條狗。

一大早,董毛就溜達著離開家。

他一定是腆著臉到哪裡去蹭吃蹭喝了。這幾天凡是上門的便是客,都不好簡單地打發,多少要讓沾點葷腥再離開。但是像董毛這樣每年臘月裡厚顏無恥地混吃混喝的人,鄉里鄉親的,大家雖然不願意撕破臉皮攆出門,但也懶得認真打理仔細招待,隨便給點素菜白麵,他吃飽了有時候便自覺離去,有時候死皮賴臉地坐著等人家鍋裡燉的豬頭,好歹能混一頓豬頭肉吃。

老四斤勁量地盡著一個女人的職責。其實,她也為丈夫跟自己準備了肉食,她仔細地將換回來的十來斤肉分成幾份,最多的一份大概七八斤用來炒成肉臊子,這樣可以吃到來年五六月份。還有一份稍微多點大概三四斤是過年吃的,萬一家裡來客用來招待客人。還有一份三四斤,她打算也團幾顆肉丸子。剩下的兩份也就一斤過一點,她打算在過年前這幾天改善一下家裡的伙食。

家裡總共一間瓦房,四斤打掃起來也相對容易,她掃完地清理桌椅時發現屋頂的灰塵忘記了打掃。她搬來椅子站在上頭,手裡的雞毛撣子依然夠不到屋頂的塵土串串,她找來半截葵花杆,將雞毛撣子插進蓬鬆有洞的一頭,再用毛線綁紮結實,仔細地將整個屋頂掃了一遍。她又將炕上的鋪設清掃了一遍,然後第二次清掃地面,最後用抹布仔細揩拭桌椅。她連那破舊搖搖欲墜的臉盆架子落地的三隻腳都沒放過,跪在地上擦了好一陣子。

屋內打掃完,她將上房臺階上剛落下來的一層薄薄的雪齊刷刷掃落到臺階下。

本來她打算把廚房裡也認真地清理一下,但當她鑽進低矮的窯洞,發現自己每天都認真清洗的案板、灶臺,無論她如何用勁地擦拭都還是烏漆麻黑的樣子。窄小的九宮格小窗上糊的白紙已經泛黃,那是沒辦法清洗的。就這糊窗戶的紙,她一直想換成玻璃,但那似乎是不小的一筆開支,或者那根本就沒有必要。所以廚房的木門經常敞開著,這樣在廚房裡面才看得請擀麵、切菜。她無奈地只是將廚房炕上的鋪蓋簡單地整理了一下。這炕上的鋪蓋一年四季鋪著,但一年四季用不了幾回。只有她被董毛打得傷心難耐,觀察著丈夫的臉色,默許她搬出上房,她偶爾才跑到廚房炕上躲一晚上。

四斤也種了白菜、辣椒、菜瓜這一類的一些蔬菜瓜果,在她的洋芋窖裡屯著,她繞到羊圈後面懸崖下,鑽進土窖裡,撿出一大筵子洋芋、白菜,套在胳膊上費勁地提回廚房。

當四斤把炒好的白菜炒肉、燉土豆、辣椒炒茄子三樣菜擺在上房炕上的炕桌上之後,她感覺天色應該過了中午,但不見丈夫的蹤影。

她站在上房的臺階上仰望漫天大雪,思索董毛的去向。半晌,不得其所以然,卻被腳下黃狼狗哈哈哧哧地張嘴流涎的聲音驚了一下,她回過神來驅逐大黃狗。

“起,起,又掙脫了。起,吃你的食起!”

那條黃褐色右後腿上屁股的地方間或夾雜幾點灰黑斑點的狼狗,搖著尾巴極不情願地邊回頭竊著屋內炕桌上的肉邊往大門外走。

四斤從廚房端來三隻藍邊大碗,分別扣在炕桌上盛菜的碟子裡。

她發現忘了端饃饃,她想丈夫回來可能還得一些時候,她想趁董毛回來之前把團丸子的肉剁了,要是他還不回來,自己一個人先動手把饅頭、高斜蒸出來,反正他回來給自己能幫的忙也只是看頭上的活。

四斤站在門口仰面望著門外灰濛濛的天空怔怔地思索了一陣子。

大黃狗站在大門外雪地裡望著這個矮小活躍的人突然發呆,它也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四斤摔倒在上房臺階上的時候,她的腦袋磕在門檻上,右邊太陽穴後頭磕破了一道口子,滲出血來。

萬物肅寂,天地白茫茫一片。

掩藏在雪色裡的煙囪一圈碗口大小的黑洞如同黢黑的眼。升起青色炊煙,又同雪色相融。

大黃狗被四斤跌倒磕碰的聲音驚嚇得連連後退了兩步。

“嗚,嗚,嗚”地接連發出幾聲低沉呼喚的聲音。

被落雪的聲音吞噬。

昏迷的四斤被嘴角的疼痛喚醒,她一睜眼就看到自己養的大黃狗血淋淋的嘴和鼻子湊在自己臉旁,兩股灰白的氣息從它兩隻鼻孔裡竄出,噴到自己臉上,四斤能清晰地聞到它嘴角鮮血的腥味。

黃狼狗被睜開眼睛的主人嚇得一哆嗦,往後撤了一步。

四斤嘴角的疼痛讓她來不急思考,這畜生嘴角怎麼會流血?她想翻身爬起來,仰在臺階上讓她感覺快要窒息。四斤抬起左手在黃狗嘴臉上使勁地拍打,她收手去撫摸自己疼痛難忍的嘴角,這才發現自己嘴角血流如注。

四斤如被凍僵了一般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停在半空中滿是鮮血的左手。

當她還在思考這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大黃狗已經撲上來叼住了她擎在半空中的手,瘋了一般撕扯起來。

四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為自己摔倒死了,現在是在地獄裡接受惡狼的折磨。

她哇地喊起來,但嘴角的疼痛同時牽引上心頭,她的喊聲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嗚,嗚地,在她的喉嚨裡一股激昂的氣息,到了嘴角如吹落的羽毛般無力。

四斤發出微弱的聲音,對地獄裡的惡犬起不到絲毫作用。她抽出右手朝惡犬頭上捶打,惡犬把她從臺階上拽下來,在雪地裡打著圈撕扯。四斤兩跟手指被扯斷,狼狗失去平衡一屁股蹲在雪地裡。

它像是彈射出來的子彈,又撲上前張開血盆大口咬住四斤的鼻子和已經破碎的上嘴唇,拼命地左右甩著腦袋。

四斤感覺一陣腥臭,眼前一黑,疼痛讓她失去了直覺。

主人和狗的鬥爭很快消停下來。四斤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漫天紅色,樹、門墩、雪花、煙囪……,她艱難地眨了下眼睛,那血色愈加深了一層。

四斤感覺自己被拖著在地上行走,她撲稜著雙手想摸索著抓住什麼來阻止這惡魔的牽引。但她的左手疼痛難握,右手一把一把抓住的都是流動的空氣,溼漉漉的,她懷疑自己已經被拖進了水裡,在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汪洋中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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