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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胖子
這兩天跟林總出去感覺怎麼樣？”張晨陽的話語猶如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李胖子心中的漣漪。他愣住了，腦海中一片混亂：“什麼怎麼樣？”
張晨陽關切地問道：“吃啊，住啊，路上啊……怎麼了？你臉色這麼紅？不舒服嗎？”李胖子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端起桌上張晨陽點的一小盅黑乎乎的液體，一口悶了下去。
“撲通！”李胖子又噴了出來，將張晨陽一身上下都噴滿了咖啡漬。服務生趕緊過來幫忙擦拭，張晨陽卻笑著安慰道：“這可是上好的阿拉比卡豆做的ESPRESSO，你可真是會糟蹋好東西。”
李胖子尷尬地笑了笑：“這什麼玩意兒，跟中藥似的……”他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我把你衣服弄髒了。”
張晨陽擺擺手讓他坐下：“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要麼發呆要麼低頭不語，怎麼了？你不是平時話挺多的嗎？”張晨陽整理乾淨後，又要了卡牌，打算幫李胖子再點一杯。
“不用了，不用了。”李胖子拒絕了，他終於找到了一個不容拒絕的藉口：“我想先走，我得回去陪我媽吃飯。唉，多少年沒陪我媽吃過飯了，今天終於想起來了。”
林浩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李胖子身後，眼睛越過他看著張晨陽說：“那好吧，讓李胖子送我們回家，然後他把車開回去，明天再放回公司。”
張晨陽看他們倆都堅持，只得點頭同意。李胖子心領神會，先行離開，而林總則是衝著桌子旁邊的盆栽說的。自從上午以來，這小子就像患了定向斜視，只要李胖子站在那，他就一定衝著另一個方向說話。如果旁邊有個其他物體，那就更好辦了，比如這棵盆栽，這樣就不會因為對方有語言能力而產生誤解。
在張晨陽的指引下，李胖子將車開回了那個兩個月前他曾住過一晚的小二層。他婉拒了張晨陽進屋坐坐的邀請，將林浩的行李箱拎到門口，衝著空氣說了聲再見就轉身離去。發動車子時，遠遠地聽到張晨陽納悶地說：“今天李胖子怎麼怪怪的。”
林浩沒好氣地回答：“哼，他一直不就那麼怪怪的嗎？”發動機發出一聲轟鳴，李胖子握著方向盤衝了出去。他一直開車，直到老猴他們家樓下。停好車，跳下來，直奔四樓。抬腳就踹。
“咣！咣！咣！”沒有任何回應。
“侯東捷，我知道你在裡面。別裝死了，快給我起來開門。”李胖子希望裡面能像以往一樣傳出老猴的回答，不管是罵他還是損他還是其他什麼的都行，只要能聽到人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寂靜得讓人窒息。
“好！你不開門我就坐外面等，看你能挺多久！”李胖子坐在滿是灰塵的樓梯上，彷彿要和誰較勁一樣。過道里的燈泡晃動著，讓他的眼睛也跟著來回擺動，不一會兒就感到痠痛。
突然，防盜鎖解鏈條聲響起，李胖子疑惑又充滿希望地盯著老猴家的門。門開了，又是對門的老頭，眯著老花眼看著他，笑著說：“又是你啊。你別坐這等了，這屋有快一個禮拜沒人了。”
李胖子驚愕地張大了嘴：“大爺，您知道這屋的人去哪了嗎？”
老頭擺擺手：“不知道，以前住在大院裡誰能不知道誰家的風吹草動？現在住在這種樓裡，門一關，誰也不知道誰。”
李胖子真的愣住了。老頭又疑惑地問：“你不是防盜門安裝公司的嗎？來收錢啊？”
“不是，大爺，我是他發小，上回是和他鬧著玩呢，現在我找他有急事，您看您能借紙筆嗎？我寫個條給他，貼門上。”
老頭打量了李胖子半天，轉身回屋拿了筆出來，還帶了張紙，從防盜門縫中遞給他，又忍不住說：“你他發小你沒他手機？”
李胖子呆住了：“他有手機？我怎麼不知道啊。”
老頭笑了：“這年頭有幾個在外面混的沒手機啊？小夥子，你這是不是在逗我開心呢？”
李胖子慢慢晃下了樓。站在車旁的大樹下，點了根菸。樓層間距離很近，站在這裡不僅能看見一樓人家的廚房，還能看到對面樓幾個陽臺上晾著的衣服、電視裡播著的新聞聯播、點歌臺、今日娛樂百姓人家。幾個臺的聲音混合著傳出來，此起彼伏。
一陣風吹過來，樹上嘩啦嘩啦地抖著葉子，幾片葉子飄落在眼前。李胖子蹲下去撿起一片葉子，轉來轉去。菸絲一亮一滅，灰藍的煙線從他的嘴裡鼻子眼裡冒出來，消失在空氣中。
他忽然想到，即使老猴在家又能怎樣？他能告訴他自己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嗎？即使老猴能理解他，以後又會怎麼看他呢？還能像平常那樣無所謂地接觸嗎？
李胖子捂住臉，心裡彷彿被什麼東西撬著，一下一下地痙攣。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不過是心跳，只是比以往跳得沉些、重些。
林浩說得對，忘了它吧，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要從事實上、記憶上、心裡徹底抹掉它，就像玻璃上的一點灰、樹上的一片葉子、眼角的一顆眼屎、指甲裡的一線汙垢……
直到菸頭燒到了皮，李胖子才驚跳起來，用另一隻手指心急火燎地在上面使勁搓了搓，轉身去開車門。然後又回過來，把地上的菸頭狠狠地踩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