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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旭十五年,七月初七。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硃紅色的地毯沿街鋪開綿延幾里,上面落滿了粉色紅色的鮮豔花瓣,新郎一襲紅袍,眼中韶光流轉,出塵絕世的俊朗容顏光彩煥發。
他身後跟著一座幾近奢華的花轎,上面點翠成羽,珍珠成簾,隨著抬轎人的腳步晃盪出清脆婉轉的聲音。
任誰看,都無比豔羨新娘新郎的天作之合,微風徐徐吹過,帶了絲絲甜蜜,彷彿往後的日子都只剩下繾綣美好。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顧府前院歡聲笑語直達九霄,拜過堂後,夜色悄然來臨,夏蟲脆鳴,幾許繁星點點,滿院大紅的燈籠照的整個顧府都光彩熠熠,如夢似幻。
甚至無人發現,前廳門口虛扶著的青衣女子。
她安靜的看著裡面推杯換盞的男子,往日那張涼薄淡漠的臉上,竟浮現瞭如此令人沉醉的溫情。
忽地,二人四目相對。
女子心絃一顫,緩慢停滯了一下後,迅速蔓延著說不清的酸楚。
是什麼時候,他們變成了這樣?
顧驍分明看見了女子的失魂落魄,但他別過視線,視若無睹的舉杯又敬了同僚一杯。廳內笑聲依舊,賓客們藉著酒勁吵吵著要去鬧洞房。
一聲嗤笑隨風淡去,顧驍望向門口,已經沒了祝卿安的身影。
“阿孃,他終究是負了我。”祝卿安抱著阿孃的牌位,她喉間一哽,什麼話都說不出。
屋內沒有點燭,月光順著窗縫悄悄爬了進來,落在祝卿安的臉上,泛著盈盈水光。
五年前,祝卿安還是大瀾朝護國將軍之女,享萬千寵愛,受榮耀加身。
豈料一場再輕鬆不過的戰爭,家族蒙上通敵叛國的罪名,父母戰場慘死,手足畏罪自殺,天下人都說祝家害死十萬大軍,可祝卿安不信。
父母一生清正廉明,他們在戰場相識,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為家國百姓奉獻全部的忠貞,就連家中最小的妹妹也是在軍營長大,刀槍劍戟樣樣精通。
十七歲之年,她與顧驍一見鍾情,之後二人順理成章提親嫁娶,日子順遂的好似做夢一樣。
嫁給顧驍不久,新婚燕爾蜜裡調油,待到知曉家人慘狀時已是罪名成立,再無翻案的機會。
顧驍想盡一切辦法才保住她的性命。只是她的正妻之位被貶為侍妾。
四年來,她對婆母伏低做小,處處忍讓遷就。隨著顧驍加官晉爵,應酬加多,即便身上總沾染著不同的胭脂香味,她也從不開口詢問。
那時,祝卿安是感激的。即便這四年來她過的再不堪,也不覺恥辱。
因為,顧驍不僅救了她,還在家人蒙冤之時幾番走動為她祝家求情。
可今日,他娶妻了。
甚至這件事,她昨日才知曉。
猶記得當年母親說過,顧驍少年老成城府極深,只怕人性淡漠,並不能成為她的真心依靠。
但祝卿安早已經淪陷,顧驍如同高嶺之花遙不可及,可那等謫仙願與她共赴紅塵,她早已將自己的靈魂奉獻於他。
是以成婚多年來,每當顧驍對她關懷備至時,祝卿安總在心裡告訴阿孃——瞧,顧驍他是可託付的。
可今日……
祝卿安推開窗,抬頭望著天上的繁星,漂亮的眼睛裡滿是疲憊和荒涼。
“祝姨娘,今日是驍少爺大婚,不宜點紙。”一直對她不甚恭敬的婢女推門而入,手裡捧著的一盆涼水毫不留情的潑在紙火盆裡,‘噗呲’一聲,泥濘一片,祝卿安怔怔地看著衣角飛濺上來的泥灰,整個人似沒有靈魂的空殼。
婢女本還有些後怕,可一想到夫人的話,她便又大起膽子。
總歸不過是個即將失寵的侍妾,地位比她高不了多少。
婢女剛要上前端走火盆,卻被一股大力推倒,她狼狽的被壓在地上,脖子被狠狠掐住,完全無法呼吸,任她如何掙扎都不能動彈分毫。
祝卿安死死盯著面色如血的婢女,一雙眼裡兇光畢露,滔天憤怒和仇恨猶如巨浪翻湧,她的手勁極大,彷彿下一秒就會扭斷她的脖子。
婢女艱難的張著嘴,拼盡全力卻發不出一絲聲響。她只能用迷離的眼神哀求,哀求祝卿安放過她。
“是不是這些年我太過溫柔,讓你們都忘了我曾是敵軍聞之色變的殺神?”
祝卿安忽然很恨他。
恨意如同附骨之蛆,恨的靈魂都彷彿被剝離。
是什麼時候開始,連一個婢女都能對她欺辱至此?
手中的脈搏逐漸平息,祝卿安面無表情的鬆開手。那婢女死不瞑目,睜著眼睛恨恨的望著她。
夜太漫長,也太難熬。
有人一夜春風得意,有人投案自首。
“什麼?你是說內閣學士的侍妾?就是那個通敵叛國的祝家女?”
“是啊,今日一早天都沒亮,她便去大理寺投案自首去了。”
“她雖殺了一個婢女,但好歹顧家也是要體面的人呀,怎就由得那侍妾如此胡鬧?”
“估計她這是丟了正妻之位,又親眼見著郎君迎娶新人,自己沒了活頭,拼死也要噁心顧家一把而已。”
祝卿安脊背直挺挺的跪著,身後的閒言碎語彷彿只是蟲鳴鳥叫。
她在大理寺門口跪了一早上都沒人來提審,應是在等顧家人領她回去。
畢竟為了一個侍女,沒必要得罪從二品內閣學士的顧驍。
一整天過去,太陽從東到西,一直到街道清冷,月色爬上頭頂,都無人理會她。
本朝紀律嚴明,無論平頭百姓還是高官貴族,殺了人都要受法律制裁。
但到如今,祝卿安明白,不會有任何人治她的罪了。
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下。
祝卿安側目而視,是顧府的管家來了。
管家一臉嫌棄鄙夷,毫不客氣的朝她丟來一張紙跟一個荷包:“你真是歹毒啊,竟在驍哥兒大婚的日子殺人,今日竟還大張旗鼓的來投案自首?當年你祝家敗落,是誰不計後果的保你性命給你一個容身之處?
五年無所出,你枉為女人!你忘恩負義!
那是驍哥兒寫的休書,荷包裡有五十兩銀子,驍哥兒交代了,讓你拿著錢有多遠走多遠,你殺人之事他已替你打點過,往後,休要再出現在上京!”
管家對她厭惡至極,臨走前還朝她吐了口濃痰。
祝卿安捏著休書,心裡平靜如水。
父母親人的仇,她無法報了。
當年祝家蒙冤的真相,她無能查了。
今生今世,已經一眼望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