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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漫天星辰黯淡無光。
秦霜眯了一會兒又醒了過來，迷迷糊糊間，她看見季殊坐在床頭，一手支著頭閉眼歇息，她心裡好奇，這人怎麼總是這般不厭其煩地跟著她，隨她怎麼鬧，怎麼使性子，也從不會生氣。
她學著季殊的模樣靠在欄杆上，左右打量著他的臉，心裡暗暗感嘆：“這人長得可真好看，看起來就一身正氣凜然，正好配我家主子，比那個周硯尋好出不知多少，那人一看就是個藏著狐狸尾巴的鼠輩。”
季殊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失笑道：“你這麼盯著我看，可看出我臉上有什麼不一樣了麼？”
秦霜被他這一舉動嚇得一激靈，隨手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低下頭羞紅了臉，嘴裡喃喃道：“才沒有什麼不一樣。”
季殊眼睛微微眯著，聽著秦霜嘴裡含糊不清的話，笑道：“你要是醒了，我告知你一件事，是關於你主子的。”
秦霜一股腦爬起來，連鞋子也沒有穿，就圍著季殊聽他的下文。
季殊無奈嘆了口氣，按住她坐在床榻上，屈膝替她穿好了鞋子，又從旁邊的衣架上拿來大氅披在她身上，這才出了內堂坐在廳前的桌邊，倒好一杯剛熱好的熱茶遞給秦霜，好讓她抱在手裡暖和一些。
秦霜急匆匆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遲遲不見他開口，忙道：“你快說啊。”
季殊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說：“下月十五，是個好日子，臨棠府的喜事便在那日。聽說你主子也在找你，遂州城被周硯尋翻了個底朝天，你若不回去，你主子只怕不能安心成婚，想不想讓你主子和周硯尋成親，僅在你一念之間。”
秦霜這可為難了，捧著茶杯左思右想左哎右嘆的好不惆悵，她撓了撓鬢角，慢吞吞地說：“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周硯尋那個人，就是覺得他心思太深了，我家主子那般純良，要是嫁給他，豈不是要被他害死麼。我就那一個主子，沒了主子，我就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好不容易有個人能讓我跟著，我害怕的時候擋在我面前，我冷的時候讓我靠著，我不想一個人了，我想讓我主子好好活著，不管她想和誰在一起，只要她能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
季殊倒茶的手一頓，說：“你從前······一直都是一個人麼？”
秦霜轉頭看向被烏雲擋住的月亮，說：“我一個人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有人怕我，有人欺負我，也有人對我好，但他們對我的好，都是另有所圖，那些地方，都不是家。自從我跟著主子以後，她給了我名字，會保護我，雖然偶爾會丟下我，但是在主子心裡，我的安危很重要，只要在她身邊，我就覺得有了家。”
“你主子待你真好。”
“我原本是想著，她從那樣的地方出來，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她肯定也沒有想過活著回去。她可以死在無數聲唾罵裡，可以死在中原人的長劍之下，可以死在大仇得報後的痛快裡，但唯獨，不能死在中原人的陰謀算計之下。”
季殊看了秦霜許久，還是問出了聲：“你主子，到底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
秦霜撫摸著腳腕上的鈴鐺，抬頭淡淡地看了季殊一眼，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過：“我本來是想著，在主子死後，我替她收了屍，就將她帶回故土，一輩子都守在那裡，再也不離開。可如今她做了這樣的選擇，嫁給一箇中原人，如果可以，我想她嫁的人是你，至少嫁給你，能得幾日快活，往後就算反目成仇，也能留下許多不摻雜種族的快樂，如此想著，她便能開心許久。”
季殊的眼神在周圍轉了一圈，眼中多了幾分堅定和悲哀，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副卷軸攤開放在桌上，低聲說：“這卷軸上所記載的苗州女，就是你主子檀微吧。”
秦霜猛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裡有一絲殺意轉瞬即逝，忍不住說：“你怎麼會有這個？你到底是何時發現我主子的身份的？那其他中原人是不是也已經察覺到什麼了？不行，我得去臨棠府，我要帶我主子回苗州。”
她轉身就要往外跑，季殊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強迫他鎮定下來，說：“沒有人發現你主子，也沒有人猜疑。這個卷軸，是我在御前辦差時無意間得來的，我只是覺得好奇，所以一直貼身放著，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人看過，包括聞暒。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好好商議一番再考慮接下去要如何行事，你如今直接衝去臨棠府，不僅見不到你主子，你連臨棠府都進不去就會都被當做刺客亂刀砍死。”
秦霜“嗯”了一聲，任由季殊拉著她坐下，然後蹲在她腿邊，一臉嚴肅地說：“七年前的事，我有所耳聞。苗州一役，死傷無數，朝廷勾結各大門派，勢必要除掉苗州，僅僅只是因為苗州修煉邪術麼？這無非是一個說辭罷了。當時的陛下羽翼未豐，身邊也只有我父親季蒙和沈霖桓兩位左膀右臂，我父親還有北疆一應事宜，不能時時留在京都聽候差遣，而苗王那時便已經是人心所向，別說我父親，就連當今陛下週恆昌也對他忌憚萬分。”
“檀澈為王民心所向，已經擋了周恆昌的聲望，所以他必須殺一儆百，滅了這個眼中釘，他的皇位才能坐的安穩，否則遲早一日，他會被檀澈取而代之，立為新帝。”
秦霜心裡微微吃了一驚，說：“就算是檀澈擋了天子的路，苗州的數萬百姓，罪不至死啊。”
季殊費力地壓低聲音，用極其低沉的聲音說：“你錯了，擋了天子的路，檀澈就只能死。陛下要立威望，偏偏這時檀澈成為百姓口中口口相傳的明君，人人都恨不得遷徙苗州，而那時的苗州，不隸屬任何一方，檀澈為王，苗州日益壯大，受到威脅最大的人，就是周恆昌，所以他不惜和各大門派聯手，一鍋端了苗州，一了百了，自此，就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那些齷齪往事了。可沒想到，苗州的殿下還活著，還陰差陽錯的來了中原，與七殿下週硯尋即將成親。”
秦霜臉色一變，一字一句地說：“你說周硯尋是當朝七殿下？！”
季殊沒再說話，他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說：“會不會······會不會你主子早就知道周硯尋的身份，才故意去接近他的？”
檀微早就告訴過秦霜，她的路，她一個人走，她不願拖累任何人，所以即便是自己消失，她也不願尋找，她要報仇，就只能以身犯險。她以為檀微早就忘了苗州那蜿蜒的萬里血海，被中原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可那仇恨就在她心裡，她親身經歷過那一場戰役，看見自己的父親和子民倒在面前，她不會忘，也不敢忘。
她從來，就沒想著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