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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的清晨,天空被地平線下的來物洇染成末日般的淡紅色,偶然飄過幾朵蒼涼的薄紅色的雲,這是梨園少有的氣象,一陣奇異之後便還本復原。
梨園寺的後山名為“甘棠山”,是一座高約五百米的山丘,呈長條形橫在梨園寺後,山上最頂處以甘棠居多,蔽芾甘棠,葉嫩枝繁,甘棠山由此得名。後山也是梨園市的神山,花開得最早最豔麗,老人們都相信有神仙。
黎書早早地就到了梨園寺後山,當寸之氣喘吁吁趕到的時候,黎書正在掛著紅箋。這是一種習俗,女子剪裁五顏六色的彩箋,取一根紅繩,把彩箋打結系在花樹上,稱作是“賞紅”。
黎書穿著碧色的長裙,仰著頭繫著,這在相當程度上迷住了寸之,登時,旭日也從梨花柳林之間升起,天空也換了裝潢變了色彩,成了柔和的紅——真是個明媚的好天氣!
他接過黎書手裡的彩箋,“我來吧,上面寫了字?”
黎書輕輕地從他手裡搶奪回來,“還是我來吧。”
“寫的什麼?”
“這是秘密,春天的……梨花的秘密,也是我的秘密。”
寸之識趣沒看,她說以後會讓他看見的,若是看不見,那就是上天的旨意。
“兩年沒上過甘棠山了,有些沒找著方向,所以來晚了。”
“路上都是青苔石板,縱橫交錯的,慢些走為好,不必著急。”
“倒是有一種民國的意境,我們往山上走吧。”
甘棠山沒有被開發太多,除了早些年鋪放的青石板,也就三兩亭臺和幾張長椅。花朝節期間以外的平時,少有人來,除了守山人,每三天會清點一番梨樹的棵數,散步的人也很少上山。但花朝節卻有不同,青石板路絡繹不絕的,盡是賞花人。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啊,楊大才子!”
“我提前做了功課,背了兩句而已。”
“你也真是實誠。”
甘棠山沒有商業建設,美食攤位、娛樂設施、花卉文創樣樣都沒有。
行人不少——孩子們手裡舉著狗尾巴草,四處招搖,看到紅花便說是櫻花,看到黃花便說是迎春;有情人牽著手,躺在梨樹下成片成片的藍花婆婆納中,背朝花海,面向春天;老人們更偏愛臘梅,略帶堅韌的不服輸的傲氣,縱使韶光已經逝去,成了風中殘燭,但仍有著“門前流水尚能西”的膽魄。
“你最愛什麼花?”
“作為梨園市土生土長的我,似乎應該說最愛梨花,但我最愛的,是梅花,尤其是鵝黃色的臘梅。”
“願聞其詳。”
“冬天死氣沉沉的,終結這一場死亡氣息的便是梅花。冬末春初,零星幾點的臘梅綻放,離它足夠近,才能聞到那一股飄漾著的淡然之香,它總是默默無聞地香,人們往往在意它堅貞不屈的毅力,而我卻鍾情於它的香氣,總能解開我對冬天寒冷的憂鬱,它的香氣似乎能給我一種力量,讓我身心都暖融融的。”
“看不出來,楊先生還有這柔情似水的一面。”
“我懷裡還有一枝剛剛上山採摘的臘梅,我把它放在距離我心最近的地方。”寸之說著就要拿出來給她看,果真有一枝鵝黃臘梅。
“那你呢,最愛什麼花?”
“我最愛的花是梔子,等將來梔子花開,我再對你說。”
兩人漫步在青石板路上,青苔散佈在石板的邊緣,為避免踩在青苔上摔倒,兩人貼的很近。
“黎小姐,你要告訴我什麼?”
兩人走到甘棠山頂的“玉乳亭”,坐在亭下的長椅上。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不是有意那樣做的。”黎書突然間拘謹起來,不像方才那般自然自在。
“你慢慢講,我都能理解。”
“那天晚上,其實,我是受逼迫才去的紅娘館……”
“那姓黎的男人,對吧?他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哥哥,親哥哥。”
“親哥哥逼你做那種事?圖什麼啊?妹妹的清白都不要了?”
黎書低垂著頭,他意識到說話有些不知輕重。
“他說,有位大領導命令他,在紅娘館監視你,監視的目的是什麼,我不得而知,或許是想知道你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因為他在夜裡會畫出你一天的行蹤。”
“監視我?我有什麼利益價值,值得那麼多人整天無所事事,就為了看住我?”寸之沉思著,到底是誰派來的,監視自已以免走漏什麼風聲?
“也許是,你知道什麼秘密,他們害怕你洩露出去,組織什麼人做什麼事?”寸之驀地盯著她,突然想起了什麼。
“那為什麼你……”
黎書脫掉淺藍色的襯衫,緩緩地解開碧色長裙的肩帶,她那性感的鎖骨完全暴露在寸之的眼裡,漸漸地,目光向下推移,她那白嫩的半邊胸脯也露了出來。寸之強忍著不再看,但男人的本性讓他無法轉移視線,他一邊想著黎書把衣裳拉上去,一邊又想看看內衣下的另一半“”廬山真面目”。
寸之意猶未盡,但還是將外衣披在黎書身上,“這大庭廣眾的,總不能在這……”
黎書注意到他色眯眯的目光,立馬捂住胸口,“想什麼呢你!剛還想著誇你是正人君子呢!”
黎書背過身去,向寸之展示她的脊背——並非如衣衫遮不住的表面那般光滑亮麗,它是傷痕累累的,從後頸往下直到腰椎最末端,一道道疤痕比甘棠山上縱橫交錯的青石板路還要密集,像是抽象派的大師用皮鞭在它上面揮舞,形成了罪惡行為的證據。傷痕已經是暗紫色、棕灰色的,血跡已經消失不見,隱隱約約能在傷疤的最深處看見一粒兩粒未洗淨的血滴。
“你哥哥做的嗎?”寸之用手指輕輕地觸碰一道最淺的傷痕,黎書閉著雙眼,緊蹙著眉,忍不住地“哼”了一聲。
“欣賞完了嗎?”黎書回過頭來,整理好衣裳。“那天晚上他逼迫我去紅娘館,但沒能完成任務,於是就……用鞭子抽我,在家裡,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家裡,他不會看在爸媽的遺像上手下留情,反而變本加厲,彷彿那兩張黑白照片是他的興奮劑,他越抽越用力……”
“今天一早,他被警察帶走了,應該會老實一段時間。”
“要是報警有用,我怎麼還會受這麼多打,”黎書輕蔑的一笑,“他經常不分緣由地就打我,也許是在外面受了什麼氣要發洩在我身上。起初捱打的時候,疼到失聲,叫出不來,眼淚流了一會也就風乾了;後來,我的血被抽打得濺在我臉上,那時完全哭不出來了,後背也沒了知覺,疼痛也感受不到了。等他揮動鞭子累了,才肯休息。”
“到底是要你完成什麼樣的任務?”
“為了,給你一個‘強姦’的罪名,他說,只要你……進來了,我就大叫,他們就衝進來按住你。判你強姦,關你個三五年。”
“荒唐至極!我與他無冤無仇的,非得給我安一個“強姦”的罪名。不過,他們越針對我做這些事情,就說明,我的價值並不低。”寸之若有所思,解惑的頭緒慢慢襲來。
黎書起身朝著亭外走去,偶爾擋住了行人的路。
“甘棠花我有很久沒見過了,”她伸手去輕撫甘棠花,它長花梗上的五瓣花,永遠是瑩白色的,有幾片嫩綠的新葉在花下襯托著,白色的花彷彿也成了新意的綠,白花綠葉交織交融,點綴在春天裡。
“它就像鮮活的生命,有了再次綻放於人間的機會,蔥蔚洇潤的,千花競發似的,爭著作這甘棠山的花魁。”
“怎麼有些物哀?春天,一切都能重新來過,也給自已一個機會,以後來紅娘館,不跟你哥哥待在一起,好嗎?”
黎書苦笑著,搖了搖頭,她逃脫不了,也害怕給寸之帶去危險。
“楊大才子,‘蔽芾’是有頌揚政績的意思吧?也不知道梨園市這四百萬人口裡,誰的政績值得頌揚?”
“我來的時候,聽說市裡的大領導,會在幾天後的梨花節登上甘棠山,來賞花賞春,來勸農,保不準,就在你此刻站著的地方,他們要進行剪花儀式呢!”
“他們是最忙碌的,也是最無聊的,來講幾句不搭邊的話,打著官腔,指鹿為馬似的,還要周圍的人不停地拍馬屁。”
寸之接過她的話:“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這為官者地位太高啦,久而久之,也自視命運不凡。我是十分敬重那些出身苦寒卻能攀上雲梯的父母官,他們懂得人民的疾苦,懂得如何幫人民過上好日子。我討厭的,是官二代,官三代,要是真有能力也就罷了,有些人,踩在前人的肩膀上,自以為有多麼了不起,為官的能力沒有,官架子倒是不少……”
“這種人現在太多了,似乎大部分都是這類人,清官父母官倒成了少數的逆行者。”
“會好起來的,要有‘敢教日月換新天’的雄心壯志!哈哈哈,我是不是有些中二了?”
“沒關係,我喜歡……有志氣的。”
黎書站在甘棠下,一場鮮嫩的、生意的、白裡透綠的甘棠花雨淋落在她身上,她置身於春天之中,一切都剛剛好,連陣陣暄風都趕趟似的來得巧妙。
“甘棠花開得好嬌嫩。”像少女的容貌,惹得人迷情醉。
“唐伯虎說:但得甘棠培植好,春陰無不寄相思。希望來年還能見到甘棠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