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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幹嘛？”
“哦——”
“不上車就不要擋在門口哦。”
剛剛的聲音都來自身後那群滿臉黑霧的人，而這聲——
葉拾緩緩回過頭去。
卻看見一張倒扣的女人臉，側著，笑吟吟地望著他。
完全貼近他，微卷的頭髮隨意地披在後面。
葉拾眨了一下眼，確定這是一個女人從車上面倒扣下來，整個人倒彎折成九十度所呈現的畫面。
不同點是，這個女人臉上沒有那樣的黑霧。
從他旁邊。
從車頂上。
倒掛下來。
葉拾抬著腦袋看向她，忽然覺得眼前光怪陸離的色彩似乎受她影響，變得少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甚至感覺自己那頑固的病情都有所緩解。
“不好意思小姐，我正想是不是要上車……”
葉拾盯著她，嘴唇微動，最後聳了聳肩膀，垂著眸子，臉上有歉意但不多。
狄琳挑挑眉。
葉拾只是在心底腹誹。
誰知道這是什麼古怪的車啊，他甚至連它會開向哪裡都不知道？
這種情況下——
就算他是瘋了，也沒真想上車啊！就是這樣，他的另一隻腳才遲遲沒能邁上臺。
你是沒看到，剛剛司機先生看向他的眼神都越來越貪婪了，多有意思啊，一雙眼珠子馬上就要瞪出來一樣，嘴角又忍不住上揚著，
彷彿見到……一頓大餐。
葉拾回頭卻發現那群著急忙慌要上車的人都不見了。
他深吸一口氣。
乾脆、不帶一絲猶豫得將右腳從臺階上拿下去了，又非常紳士地往後退了兩步，伸了伸手，示意女士優先。
這時他臉上的迷惘之色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了，看起來不要太清醒。
好吧，與他相比，那位女士看起來，可以說是毫無禮讓這方面的學問，甚至不知道要再推拒、拉扯一輪，
而是非常乾脆的翻身從車頂下來了，落在他的面前。
這兒恐怕也沒有孔融讓梨之類的教育故事，嗯……
不然肯定會說：不不不，還是您先上吧！
不過，期待一位掛在車上的小姐能禮讓他……？還是不必那麼客氣。
啪嗒。
她落在地上，發出小小的聲音，就那麼站在他的對面，上下看了葉拾兩眼之後，就很沒禮貌地轉過身去，面朝入口。
“噗——”
門在此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其實並也沒有，只是誇張手法。
因為這是一輛古老的車嘛，所以關門的速度，嗯，挺緩慢的。
而司機先生本人已經完全將腦袋扭過去了，一副完全不想看見她的模樣。
看來是他某位熟悉的、難纏的乘客。
“……”
女士將手放在門框上，輕輕地攔了一下，非常隨意的動作。
她支著身子，歪著腦袋，脖子上的掛墜一晃一響，看起來隨意又優雅，她另一隻手撩了撩微卷的髮絲，輕輕開口：
“48路司機埃裡克·安東尼。
我們又見面了。
哦，上次我怎麼說的來著？
我想想……
哦，我說。”
司機先生的手放在關門按鈕上，不停地不停地按動著，於是車門就噗噗噗地響，卻一直無法關閉。
而那位穿著白色長燕尾襯衫、只半扣著，脖子裡丁零當啷掛著一大串漂亮銀飾的女士，只是將手微微搭在門框上。
那個氣門就“噗噗噗”地亂響，好像被什麼堅硬的東西扎破的氣球。
葉拾就那麼看著這位漂亮帥氣、穿著西式卻又哪哪兒都透著隨意的瀟灑小姐，面露隱忍之色。
“我說，如果再見到你，就把你的腦袋拔下來安在下面當離合器踏板，還是說……你想做加速踏板？”
“小姐！48路公交車不歡迎您！”
司機先生看著莫名其妙扒著車門的女人，懊惱道，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她很不順眼！
她是用手抵死了門？真是一個大力的女士。
葉拾覺得很有意思，於是看戲不嫌事大，揣著兩隻手在袖子裡，甚至想還要說一句：
嘿，嘿！司機先生！你沒看到嗎難道！這！就在這！還有那麼大一個……女士還沒有上車，你怎麼就那麼著急關門呢？
他嘴角噙著一抹標準的笑，安安靜靜站在後面看戲。
司機正努力地按著關門按鍵，似乎有些著急，臉色憋得通紅，像是喘不過來氣了似的。
“好了好了，不要耍脾氣好嗎？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希望乘車的人而已呀。”
你可以看到由那位瀟灑小姐手底下散出來的，溫潤如玉一般的白光，襯得她更添一份月色之美。
那是什麼？
當瀟灑小姐一隻腳邁上車。
而我們紅彤彤的司機先生，他的車門就那麼隨著一連串“噗噗噗”地聲音，從底下生出白灰色的氣煙——
徹底壞掉了。
司機先生憤怒地看向瀟灑小姐，一手握拳重重地砸在方向盤上。
“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葉拾站在女士身後，疑惑地看過去。
“砰！”是司機怒砸方向盤，不小心按到喇叭上——
而後，
“噗——”
結果只是發出小小的噗噗聲，只是一連串的氣音，還沒有他砸方向盤的聲音大呢。
這麼一來又有些好笑，實際上，是非常好笑。
葉拾看起來像是終於忍不住，站在後面那樣隨意地揣著兩隻手，哈哈哈地笑出聲來。
你能想象嗎？
噗的一聲，其實這還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門本身就一直噗噗噗地在關閉著，
然而壞了之後又是噗噗的聲音，最後，車喇叭也是這樣噗的一聲。
就像是一個奇長無比的連環:p
女士聽到了這隱忍的笑，微笑著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嘿！”
“你還在這兒。”
“啊哦。”葉拾跟她對上眼，於是往後退了一小步。
眼前女士那雙漂亮剔透的眼珠子微微一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時他一定是在生出什麼壞心思呢。
很可惜，葉拾看出來，也沒有辦法阻攔。
一手能攔得住汽車門的女士，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一手能攔得住汽車門，將汽車門卡壞的漂亮女士，更不多見。
她目光最後落在葉拾身上，薄唇輕啟，狹長的眉眼裡透出來不羈狡黠：
“哦，你瞧，我都忘記了，你是要上車呢？你……是要跟我一起上車吧？”
葉拾快速地眨了眨眼，想要腳底抹油溜開，結果被女士一把抓住立領，一把拽上了公交車——
這會兒總算沒有什麼兩個臺階，一個一個邁，兩步走上許久的故事了。
上車後，
汽車的語音播報很快艱難地響起來：
“歡迎……滋滋，乘坐48路公交車，汽車將由波凌火車站開往槐花古鎮，請剛上車的乘客站穩扶好。
下一站：雞爪楓街區，請要下車的……乘客…做好下車準備。”
那位陌生的小姐很快邁步往裡走了。
葉拾就站在那裡，他的面前是一個自助的投幣箱，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箱子底部裝了不少圓形的錢幣。
他環顧四周，發現沒有開空調，於是伸手往投幣箱裡投了一元。
“咕咚。”
葉拾皺了皺眉，意識到這個聲音跟電話亭吞幣的聲音一模一樣。
真是有點奇怪，就像是人吞下去了什麼東西一樣。
他感受到一股視線，於是恍然抬頭，跟那個小姐對上眼。
小姐靠在欄杆邊上，至上而下看他，微笑著，不知道抱著什麼樣的心思開口了：“哦，先生，我不小心忘帶錢包了，您能借我一元嗎？”
葉拾聳聳肩，將另一元錢也投了進去。
“謝謝你先生，方便問一下你是要去哪裡嗎？”
“……靠山路。”他再抬起頭時，嘴上回答著她的問題，眼睛卻看向小姐的身後——
哇哦。
殘肢斷臂。
他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個奇怪的想法：乘客們就像早點店大鍋裡褐色的粥……
這除了是個形象的外表比喻，其實也算是葉拾對乘客們的否認吧。
粥只有非常勉強的程度才能算得上粥，而這群乘客也只有非常非常勉強的程度才能算得上乘客。
很難想象，葉拾此刻是怎麼樣的心情。
他內心曾堅定的信念都開始動搖，他真的沒病嗎？
……
也許是因為瀟灑小姐在這裡，這些乘客們大氣也不敢喘，儘管是那樣的殘垣斷壁吧……
卻頗有人性的各自幹著各自的事，看起來非常忙碌的模樣。
這是很尷尬的空間裡，大家都會去做的事兒。哦，不管怎麼樣，找些事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尷尬。
但，他們人性或者毫無人性……
瞧瞧啊，他們缺胳膊少腿，甚至！葉拾的目光落在角落一位沒有腦袋，手裡卻握著一部手機的少年身上。
天哪——
在他們上車後，就有“好心人”很警惕地從前排躥到後面去，剛好，為剛上車的兩位乘客讓出……
許多位置。
“哦，剛剛不上車，單純是因為車上人太多了。如果知道車上會有那麼好心的人，我恐怕早早就上來了。”
葉拾微笑著，略帶調侃意味道。
“哦，是嗎？那就趕緊坐下吧，車馬上就要開了，一直站著很危險啊。
不是嗎，司機先生。”
最後四個字緩而長地從她嘴裡吐出來。
聽起來，她瞭解車上的狀況。
葉拾麻利地靠著她坐下了。
司機先生顫顫顫地伸出手，再一次按了關門鍵。
哦，可憐的先生，車門已經壞了……
於是車門沒有任何反應。
司機先生拉動變速桿，顫顫顫地如女士所願，總之，是讓公交車動起來了。
雖然速度很慢很慢。
這個時候——
公交車起步的時候，廣播又響起來：
“歡迎……滋滋，乘坐48路公交車，汽車將由波凌火車站開往槐花古鎮……
請剛上車的乘客站穩扶好。下一站：雞爪楓街區，請要下車的……乘客…
做好下車準備。”
“做好下車準備。”
“下車準備。”
“下車、下車、下車……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