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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已道：“在來敦煌的路上我仔細調查了族兄事蹟，他在擔任司隸刺史前並未做過巡檢工作，這枚銅錢出現在他身上實在有些離奇。”
究竟僧人：“貧僧聽不明白，金錢本就是天下流通之物，一枚銅錢在哪裡出現都不能算奇怪吧？”
“高僧可能沒仔細看，這是一枚國朝未發行的新錢，民部有置樣，在今年四月就廣告天下，詳細說了新錢的形制與輕重。”
這枚新式的五株白錢採用了最為先進的翻砂法制作，號稱一百年內無法被仿製，是朝廷為擴大與西域商客的貿易而準備國際流通貨幣，準備在明年正式發行。
究竟僧人皺起了眉頭，朝廷頒佈新幣之前的確會先出告示，告知官府及民眾銅錢的大小形制以及輕重，以便發行的時候大家好辨認。
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就是為了防範惡錢趁機流入市場。
所謂的惡錢就是民間私鑄的假幣，材質構造遠不如真幣，因為惡錢會影響貿易，甚至動搖王朝根基，所以王朝起初就頒佈了嚴格禁令，如有私鑄假幣者處以斬刑，在嚴刑峻法的加持下，民間惡錢幾乎銷聲匿跡。
“貧僧不大懂其中的細節，衛元大人作為朝廷要員，是否可以提前得到一兩枚新錢作為紀念呢？”
“這麼說也不無道理，衛大公身居刑部尚書，工部民部為討好大公贈送幾枚未發行的新錢用以賞玩也不是沒有可能，族兄是大公的侄子，得到三枚新幣更是在情理之中。”
究竟點著頭，從衛已的語氣中可以明顯聽出，他的話遠遠沒有說完。
衛已接著說：“但高僧可能不知道，之前給你看的那枚銅錢其實並非真的五株白錢，而是一枚高仿的惡錢。”
究竟僧人咋舌，這怎麼可能！
民間私鑄的惡錢是以流通中的真幣作為模範來仿造的，一枚還未發行的錢幣怎麼可能就已經出現高仿假幣了呢？
千佛洞，夕陽將整面巖壁鍍成了金色，大佛在落照下閃著金色光芒。
石窟內，燈盞搖搖曳曳。
究竟僧人問：“使君如何鑑別那是惡錢的呢？”
衛已道：“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開皇年我一直在洛陽跟隨先師趙綽學習鉤距推理與聽訟技巧，平素會幫助分析大小案子，閒來無事也會複習過往卷宗，反推古早的案件，巧的是在前朝也有惡錢案，當時先師就教授了我一些辨鈔的方法。”
究竟僧人興致大增，這是自己未曾涉略的領域。
衛已：“私鑄的惡錢可以仿造真幣的所有特點，但有兩點是絕對模仿不了的。”
究竟僧人道：“輕重？”
衛已：“輕重可以透過控制銅錢的厚薄來達到置樣錢幣的標準重量，但大小不行。”
接著衛已說出了原因。
當時工部採用的是母錢翻砂法，鑄幣時以母錢為模範進行翻印，這樣製造的錢幣會比母錢小一圈。
這些母錢作為王朝金融機密自然會被嚴加看管，絕不會外洩。
所以民間私鑄惡錢只能以流通貨幣為母錢來翻印，因此又會小一圈，不過這種變化的幅度很小，不仔細辨別是很難發現。
衛已接道：“族兄留下的文牘夾縫中一共發現了三枚銅錢，我以民部釋出告示為準，測量了錢幣的大小與輕重，發現這三枚銅錢形制偏小。”
“當然也不排除真幣在製作過程中有自然的損耗，畢竟目前誰也沒見過真的新錢。”衛已補充說。
（錢幣的置樣圖案是按指定分寸繪畫的，在現實生產當中因為各環的磨損，真正發行的錢幣會與置樣圖案有微小的差別。）
究竟僧人：“也就是說使君也不能完全判定這三枚銅錢的真假？”
衛已點點頭。
“但使君說話的語氣很篤定，適才說真幣有兩點是惡錢模仿不了的，想必使君最終是透過第二點判定的吧。”
“為了進一步確定這三枚銅錢的真假，在來敦煌的途中我已經將其中一枚交給一位朋友，委託他做進一步的辨別，此人深諳辨鈔秘訣，用不了多久答案就會揭曉了。”
（辨鈔人是古代的一個工種，專門識別錢幣的真偽，有官方的有民間的，衛已所指是民間辨鈔人。）
“敢問如何辨別？”
“這需要剖析錢幣內裡材質，如果有某物成分的話那就是真幣，如果沒有那就是假幣無疑了。”
“某物又是何物？”
“這是朝廷秘要，還恕衛某不能說。”
官方錢幣自有特別的防偽功能，衛使君說的特殊材質肯定是朝廷管控下的鑄幣材料，這自然是秘密中的秘密。
守在洞窟口的兩名候官看似心不在焉，其實都豎起耳朵在聽兩人的對話，監督衛已是他們的任務之一。
究竟僧人只好岔開了話題：“那使君的意思是有人得到了一枚未發行的真幣，然後用這枚真幣翻印出了假幣。”
“不錯。”
“製造假幣的目的是什麼呢？”
衛已：“還恕衛某不能說。”
“聖人西巡之後大開東西貿易，難道有人想利用這個契機，生產假錢從中牟利？”僧人猜測道。
“恐怕比高僧想的要嚴重得多。”
究竟僧人不知內情，感知不到衛已口中的“嚴重”。
不過自開皇年錢律頒佈以來，斬殺私自鑄幣者無數，很難想象在嚴打之下還有人敢這麼做，而且還是私鑄未發行的新錢，堪稱是彌天大膽。
肯定不是單純為了牟利，究竟僧人肯定自己的判斷，因為這枚銅錢，他們連朝廷司隸刺史都敢殺，足見此錢背後的勢力有多大。
由此可以反推，司隸刺史衛元知曉了惡錢案中的某些細節，對方害怕秘密洩露，從而殺人滅口的。
結合衛元的身份，究竟僧人做出了進一步的猜測，衛元在巡檢其他地方時捕捉到了惡錢的風聲，於是展開了調查，並查獲了三枚高仿假幣。
這時候衛元又接到了巡檢敦煌的命令，假幣一事不及上報，就匆匆移駕西北來處理米氏捉錢一案。
惡錢背後的賊人可能早就盯上了衛元，於是趁其巡檢敦煌時密謀了精巧的殺人計劃。
這在時間上也是吻合的，因為距離衛元遇刺案不到半個月，就是全國司隸刺史回京述職的時間，所以對方要趕在衛元回京之前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