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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沈雋卻聽懂了。
“我不曾見過那樣的你,所以談不上喜不喜歡。”
他抬頭直視路之珩的眼睛,不閃不避,語調沒有什麼起伏,平靜地闡述事實。
“但你的表現在說你更喜歡這樣的自己,我的眼睛也在告訴我,我更喜歡這樣的你。”
“最重要的是,”沈雋頓了頓,如是強調,“我的喜歡,和你自己的感受相比,微不足道。”
前些日子路總夫婦來拜訪的時候,他就猜測路之珩的心結大抵與路夫人有關。
母子二人應是有什麼分歧。
單從路之珩的表現來看,沈雋傾向於把他放在弱勢的一方。
說他偏心也好……算了,他心裡的天平本來就是歪的。
“未知全貌不予評置”這條原則在路之珩這裡不適用。
他就是偏心。
沈雋相信Michaela一定對路之珩說過許多類似的話,但他還是忍不住想重複幾遍,希望能給他鼓勵。
他只想著照顧路之珩的情緒,全然忘了自己單膝點地一遍遍的說著“喜歡”有多容易讓人心生遐想。
路之珩的心顫了一下。
“沈哥,”他眼神飄忽,竟有些不敢跟沈雋對視,“你介不介意當一回門神?”
嗯?
沈雋知道他這是想自己練琴了,順勢起身,舒緩的琴音隨著路之珩的指尖流淌,熟悉的前奏響起,他聽出來了,這是《卡農》。
路之珩想起今天上午去見Michaela時,兩人的聊天內容。
有些事,好像也不是從一開始就被賦予了沉重的意義。
最初他也只是想隨心所欲的彈琴而已,但每每坐在鋼琴前,就會想起路夫人那天失望透頂的眼神和語氣。
他的手會不由自主地發抖,好在不甚明顯,還能控制。
不耽誤他彈琴。
後來路夫人又對他說:“珩珩,媽媽以後不會再讓你練琴了,你去做你自己的喜歡的事情吧。”
她摸著他的頭,眼底是溫柔的笑意。
路之珩並沒有自己預料的那麼高興,他想問:[為什麼?]
[是因為我做的不好嗎?]
[還是因為我讓你失望了?]
[……]
他沉默著,一句都沒有說出口。
他害怕聽到她的回答。
作為林向嵐的兒子,他比誰都清楚她在熱愛的事業上要求有多麼嚴格。
她對她自己都甚少有滿意的時候,更別提是對“外人”。
她在教他練琴時,總是板著臉指出他這裡那裡的問題,在這方面,他好像,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她的誇獎。
一句也沒有。
可離開琴房之後她又會笑著叫他“小寶”。
路之珩時常覺得“林向嵐”和“他的母親”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
而大多數時候,他面對的都是“林向嵐”。
他就像是繼承她事業的工具,一絲不苟地執行她的命令,滿足她的期望。
可路之珩終究不是工具。
他希望得到她的肯定,又怕聽到的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一個想跟大人討要糖果但又怕被拒絕的孩子。
糖果不是必需品。
因為害怕否定的回答,他索性告訴自己不需要。
也不想要。
怯懦又擰巴。
後來,如她所願,路之珩也不再彈琴了,發展了各種各樣的興趣愛好,像是為了證明什麼,樣樣名列前茅。
拿到名次之後就置之不理,宋予矜還曾問過他:“前期投入那麼多精力,怎麼說不學就不學了?”
路之珩隨口回他一句“沒意思了”,就去找下一個能讓他轉移注意力的目標。
跟他表現出來的一樣,沒有什麼事情是非做不可的,也沒有什麼東西是非要不可的。
都不重要。
也不在乎。
只是心裡暗暗跟林向嵐較勁,也跟他自己較勁。
兩股心緒纏繞著,盤踞於心底,久而久之,他也忘了自己最初的想要的是什麼了。
再後來,它就成了一根深亙於心底的刺,平日不疼不癢,只是偶爾想起來時會扎他一下,不算多疼。
他也就習慣了。
成年的時候父母送他的那套房子在西山,按照他的喜好裝修,設施齊全,唯獨沒有琴房。
可他還是想彈琴,只為他自己。
來這裡留學時他拒絕了路總的安排,用自己的積蓄買了個平層,瞞著所有人準備了一個琴房。
這是他為自己建造的安全屋。
好笑的是,安全屋並沒有帶來安全感。
一坐在琴凳上他就開始懷疑自己:[我能做到嗎?]
另一個聲音響起:[我不能。]
回憶至此,路之珩呼吸一窒,手下的節奏跟著亂了。
他茫然地抬起頭,卻不知能尋誰。
沈雋一直觀察著他的反應,幾乎是琴音停下的瞬間,他就快步朝路之珩走過去。
他從背後將人半擁進懷中,右手放在路之珩的手和琴鍵之間。手背和指尖傳來的涼意順著血液流經心臟,沈雋心底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屋內的恆溫系統足有二十多度,他的手還是這麼冷,是緊張嗎?
還是害怕?
沈雋想,這世上若是真有感同身受就好了。
這樣他就能陪著路之珩經歷一樣的痛苦和掙扎了。
他帶著路之珩繼續彈這首曲子的後半程,路之珩的手指無意識地跟隨他的動作。男人的體溫隔著衣料傳來,手下溫熱的觸感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沈雋將下巴虛虛地擱在他的肩頭,說起他某一次去巴黎出差的情景。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見完合作方,心血來潮想去散步,路過了聖路易橋。那架橋不允許機動車經過,橋中央立著一架鋼琴,一位姑娘坐在琴凳上彈奏,也是這首《卡農》。
橋上的行人或走或停,有人繼續前行,也有人駐足聆聽,
那位姑娘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她享受這首樂曲,享受這段悠閒的時間,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我想,她應該是喜悅的。”
“所以無論形式如何,你只要開心就好了。”
溫和的尾音落下,藤蔓上叢生的葉子被一縷風吹散,留下乾枯的枝虯,他那顆被束縛住的心終於得以窺見天日。
*
路之珩很早之前就意識到自己出問題了。
去見了心理諮詢師,Michaela建議他開誠佈公跟路夫人談一談。
當然,她被拒絕了。
治療陷入了僵局,路之珩困在原地不得動彈半步,直到沈雋出現拉了他一把。
路之珩想起今天他臨走之前問Michaela的問題:“我會對他產生依賴的情緒嗎?”
“不會。”
Michaela在制定方案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
無論是她,還是沈雋,在其中最多充當嚮導和鼓勵的角色,給他勇氣和信心帶著他往前走,但每一步都需要路之珩自己往前邁。
這話由她來說可能太過冷酷無情,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一層一層築起的心防,只能由他自己打破。
“Lu,”Michaela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你這麼問,是有這方面的顧慮嗎?”
“沒有,只是有些好奇,”路之珩擺了擺手,出門,“今天和您聊天很開心,回見。”
不是依賴,是什麼?
*
往後的幾天,路之珩扮演著一名合格的“蹭飯人”,陪沈雋一起吃晚飯。
他也不空著手來,帶束花或是路上隨手拍的照片,亦或是幾塊甜點,總有可以跟沈雋分享的東西。
吃完飯,沈雋不忙的時候兩人就一起練琴,忙的時候他就一邊聽著路之珩彈琴,一邊處理檔案。
兩人時不時目光交匯,靜謐的時光隨著琴聲流淌,頗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