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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格里的日頭揚起了頭，將滾滾火焰灑向大地，正值午間，櫟陽人一個賽一個步履匆匆，鋪落在地上的火海被一陣又一陣的翻滾攪動。
江景無視了眼前的街溜子少年，有些痴痴的望著窗外，一個賣菜的老人家開心地抱著一個孩童收攤回家。
孩童不哭不鬧，頭擱在老人的肩膀上睡著了。
江景觸景懷傷，心中湧入幾分悲愴，逢時想到了某位詩人寫過的一句話:似曾相識燕歸來。
想著想著情不自禁輕聲唸了出來。
“什麼燕子？哪來的燕子？”薛洋在一旁打岔，好奇問道。
江景情緒被打斷，眉間上了一絲怒色，白眼斜過去道，“滾！哪來的滾哪去。”
被罵了的薛洋似乎有點委屈，炯炯眼睛裡充斥著不解，他明明沒說什冒犯的話，為什麼要吼他？於是委屈地望著江景，渴望一個答案。
江景此時全然對周邊提不起精神，懨懨地嚼了一口飯，味如嚼蠟。一抬頭，卻是對上一雙秋波迷霧籠罩的眼睛。
一剎間，世界似乎安靜下來。
“哥哥，你幹嘛吼我——”薛洋喃喃，語氣已然委屈極了。
“你回自己那桌去行不行？”
“不！”薛洋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滿是受傷的情緒，兩腮鼓起，可愛又可憐道，“哥哥莫是不喜歡我？”
“不喜歡。”江景白了一眼，出門沒看黃曆，竟是遇到此等怪事，此番回去還是得沐齋休戒幾天為好，畢竟這可不是現世，處處靈力暴動，鬼怪橫行。
“可我對哥哥你……”
江景聽不下去了，開口阻斷道，“小郎君莫要執著，我已有家室，家中美妻甚是賢惠……”
“含光君賢惠嗎？”
不知道是不是江景的錯愕，那瞬間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似乎有人在咳嗽，又有人在憋笑……
他聽到了什麼？
靈劍出鞘！瞬間刺向眼前的少年，連空氣都沒能捕捉到殘影。
手指掐著桌邊泛白，他是多久沒有再聽到藍忘機的名號了？一時間，四周的熱鬧消失了，皆是驚訝又興致高漲地望向這處。
江景僵硬的身影靠著桌子撐著，兩者的靜態似乎可以融成一個裝飾，見者便能感到滄桑。
劍尖停在薛洋睫毛的位置，只要稍稍向前，便能置薛洋於死地。
瘦骨嶙峋的身軀硌著了木桌上的雕花，嬌氣的木桌“吱嘎”作響，想必是心疼著它的花兒。
“你倒是大膽。”江景收了劍，淡漠的添了茶水遞給薛洋，周圍人見沒好戲看了紛紛失望地轉了回去。
薛洋抿了抿唇，卻也不說話，安靜地接過茶水，朱唇沾了沾竟是笑了。“哥哥好生厲害，差點就沒福氣能喝到這杯茶了，能將劍運用至此，想必是下了苦功夫的，弟弟實在佩服，佩服。”
“我這人生性怪僻，倒是讓兄臺見笑了。”回了神的江景也輕抿了口茶水，主動表示了歉意。
“至於含光君，道友還是莫要再提的好？”
“為何不提？”
聲音是從薛洋背後傳來的，清冷又悅耳，薛洋感到一陣好奇，誰會接這個活閻王的話茬。
一陣寂靜，在座賓客皆望向屏風，只聽到四五個少年的聲音整齊劃一，“拜見家主！”
在江景不可置信的目光裡，一雙骨節明顯的手伸出，輕輕撥開屏風。
潔白又熨帖的雲紋族服，來者身長玉立，劍眉星目。
腰間別的是熟悉的桃花香囊。
藍忘機薄唇帶笑，兩人都未曾料到，再見竟是這番場景。
“拜見家主。”藍忘機躬身，語氣顫抖。
窗格的陽光灑落在江景的眼瞳之中，像是發光的星星墜入漆黑的湖泊，將湖面襯的不再單調。
“你……”江景內心吃緊，扶著桌子，用盡力氣站起來，“認錯人了。”
藍忘機只是留戀又貪心地盯著那張朝思暮想的臉，看著曾經令他輾轉難眠的愛人也不說一個字，在陽光的沐浴下，江景的那張神顏格外好看。
“你們吃，我有事。”話音剛落，江景一個回身轟開窗戶，化成一道影子麻溜地逃竄。
“你還沒給錢呢！”薛洋大喊，不至於他才吃了幾口，這滿桌地豪華菜餚都讓他來承擔吧？
“欸咦！？仙長！你……”掌櫃的也急，瞧薛洋那寒酸樣，也不像是拿的出錢來的。
“我來吧。”藍忘機剋制著心情，難得對周圍陌生人語氣也溫和了一些。
“至於你——”話音一頓，威壓忽然而至，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薛洋調動全身靈力也喘不過來氣。
“請仙長恕罪！”
“你對藍家家主不敬，家主可以不相計較，可身為藍家子弟，卻不能墮了藍家的面子。”
……
風是滾燙的，連著嘈雜的蟬鳴一起湧進江景的耳朵。
汗珠滾落，江景扶著一棵翠綠的樹遮陽，漸漸穩住呼吸。
“真是鬧鬼。”江景低頭，對藍忘機的愧疚懸在心頭，他不應該恨自己才對嗎？怎麼會還朝著自己微笑呢？
江景想起那些往事。
三年前，江景背棄他，於大婚宴舍下藍忘機逃走，留了一副燒焦的屍體來糊弄。後來，他識破了真相，從姑蘇追到雲夢，跪足了接近七天七夜最終被魏無羨打暈扛走。
他應該恨透了自己了吧？為什麼還會衝自己笑呢？
江景又想到自己短短几年的壽數，突然又釋懷起來，含光君會遇到他天定的人的，一定會的。
想清楚後，江景心中便也沒了剛見面的那般難受，只是仍感覺心中壓著一塊石頭，需要他不停地挪動石頭的位置，不至於心臟陷入越來越重的疲倦。
不可否認，他對藍忘機有情，在姑蘇的那短暫的五個月，是他最開心又最惶恐的日子。
從前壓在自己心中名叫道德束縛的巍峨山峰，被震碎成無數的碎塊，紮在自己心裡的最深處，不去想，不去動，便能安然相處。
可一旦那顆死去的心跳動起來，便能帶動那些深處的，尖銳的石頭一起，將整顆心折磨得鮮血淋漓。
江景內心劇痛卻不曾後悔，當時是自己拼了命地也要靠近他，也是自己義無反顧地也要遠離他，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那麼多的錯和對。
一切既然發生了，便都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