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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程曼爾貼住他胸膛, 周遭萬籟俱寂,耳邊只有他重鼓般的心跳。
沁涼的雨絲還在順著臉頰、脖頸,緩慢流入領口深處, 但仍舊無法緩解身體深處那股不適的, 讓她暈沉得失力的異常焦熱。
早已癒合的擦傷被肩上的溫熱溼意重新點燃, 所剩不多的力氣也順著那道傷口流走。
程曼爾竭盡全力抱住他, 雙唇上下翕合,吐出的每個字都夾雜著進得少出得多的熱息。
失去意識前,她最後叫了他的名字。
完整的名字。
他說的那場她全然不知的相遇,也許會在昏眩的黑暗中,枯萎的舊枝頭, 悄悄長出新芽。
冷靜下來後, 孟昭延感覺出懷中人體溫異常與微弱得幾乎沒有起伏的呼吸,他迅速整理好情緒,快步抱著人登上候在一旁的直升機。
阿明躲在陰暗無光的山道下, 厚實有力的一臂狀若親密地搭在還在狀況外的程祖耀肩上。
“血壓偏低,瞳孔有輕微散大,加上發熱,都是服用了過量帕羅西汀會出現的中毒反應,而且她喝了酒,才會陷入昏迷……”
“程先生,既然你為了你姐姐爬上來了,我們哪能不送你下去呢?而且,大晚上的又下雨,這山路可不好走……”
可他單單是站在這起落架旁,以跪姿與站姿的視線高低差仰視坐著的那人,足以讓他兩股戰戰,大汗淋漓。
“直、直升機?”
第一面在醫院,那股強烈的壓迫感,甚至能讓他短暫忘記失去親人的痛苦。
醫生支吾了一小會,還是決定將實情道出:“過量服用帕羅西汀的病人,很少見有危及到生命的情況出現,死亡病例多、多發生在合用其他精神科藥物和酒精時……”
“是不是的,一會兒就知道了。”阿明不想廢話,用同樣的手段,以壓制性力氣將無法反抗的人半拖半拽到直升機艙門前。
“一次次扮可憐博同情的牆頭草,會有什麼下場的答案。”
為什麼可以大張旗鼓地開架直升機找人?
“只要及時接受治療——”
直升機的槳翼重新旋轉起來,獵獵強風颳得程祖耀連眼睛都睜不開,只能從細成一根線的余光中,看見坐在最裡側,懷中還抱著他姐姐的男人。
“程小姐那個哥哥,現在在哪裡啊?”
初步檢查完,醫生向沉默不語的孟昭延彙報情況:“帕羅西汀沒有特殊解毒藥,但您放心,我會根據程小姐出現的狀況進行針對性治療的。”
孟昭延沒有選擇聽最後幾個字,逐字逐句地打斷:“她會有事嗎?”
二十分鐘後。
聽完,男人注視著他的私人醫生,問出了一個原本只有程曼爾本人才能回答上來的問題。
程祖耀像個折掉了關節的木偶,任人擺佈,被人拖上了直升機。
他第一次坐,安全帶,通訊耳機,通通皆由阿明代勞。起飛時機身微斜,他臉色霎時比紙還白,手腳冰涼,看上去比暈過去的程曼爾還虛弱。
“這……”
艙門由外至內被人推開,那男人抱著他的姐姐下機,幾人簇擁著,走進了散發著融融暖光的室內。
那人甚至沒正眼瞧過他。
自從被阿明強行拖進伸手不見五指的視野盲區, 程祖耀就不知道山頂發生什麼了,但他看見那架直升機, 以及從上面下來,直接奔向他姐姐的男人。
以笑面恐嚇的阿明安靜坐在他右側,對面則是他沒見到時想見,見到後,潛藏在心底的畏懼又吞沒了他的男人。
程祖耀退了一步,縮了縮肩膀,“我不知道,我哥已經跑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見過這個男人兩面。
阿明重重一巴掌拍到他背上, 再輔以一聲中氣十足的“好”,而後又湊近被這一掌拍得臉色青白的程祖耀面前, 咧起嘴,掛起友好憨厚的笑容。
“那真可惜。”阿明故作遺憾地搖搖頭,“還以為能用那個男人的下場,讓你知道答案呢。”
這是第二面。
“不是讓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的答案,而是……”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你可問對人了, 真聰明。不過,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知道了,進去吧。”他再度打斷,少見的沒有耐心。
山路被雨水浸久了,泥土松泡發軟,程祖耀站在上面,聽到這句話,腳下好像同時要陷下去一樣。
他倉皇抬頭,急於否認:“什麼?我不是——”
“她為什麼會喝酒?”
他正想接話,阿明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起落架接觸地面時,程祖耀的身體上下晃盪了下,當即回過神來,四處張望,觀察周圍陌生環境。
全程無話。
“小夥子,有前途啊, 要不是你最後看見了你姐姐往哪個方向走,我們可能還找不到程小姐呢。”
待到休養室主臥的門掩上,男人兩肘才支到膝上,雙手掩面,呼吸聲沉重而凝滯,像一把繃斷了弦的低音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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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成年沒多久的男孩身型削瘦,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空空蕩蕩,像套著一根營養不良的細條青竹。
“萬一發生意外,就不好了。”
他縮在沙發角落,神情怯弱驚慌,也不敢喝桌子上阿明替他泡的茶,好似程曼爾第一次來的模樣。
“怕什麼?孟先生又不會吃了你。”
阿明仍舊笑嘻嘻的,揹著手,在房間內悠閒地來回踱步,恐嚇上了癮。
“不過先生是你學校的贊助人,你做了那麼多吃裡扒外的事,大不了就是讀不成書,找工作困難點罷了,和程小姐吃過的苦相比,算不了什麼的。”
他跟在孟先生身邊不短時間,其實並沒有做過這種事情。但跟過孟家三代人的彭慵交代過,千萬不要貪圖這種角色,也不要未經同意就擅自露鋒芒。
作為這些頂尖權貴們的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當然爽快,但早就換過一遍血的權力體系,如今從裡至外,都是乾淨的。
而孟家未來四十年的決策者,也如前人所期願的那樣,為人明堂正道,做事磊落光明。
如果不是阿明見過他家先生威脅曲允檀的樣子,他就信了。
所以此時此刻,他頗有些肆無忌憚,想在人來之前,過上一把白刀裝模作樣要進的癮。
“看在早前你願意告訴我們程小姐去向的份上,先生會留點情面的。”
阿明負手而立,搜刮著彭慵曾當故事講給他們聽的過去,還把做這些事的高帽“栽贓”到孟昭延頭上。
“以後實在找不到工作了,集團在非洲有些生意,一直都要用人的,不多,一天干十六個小時而已,當然如果你嫌非洲太熱,孟先生新買的祖母綠礦區也不錯,就是十幾米深的隧道有點髒,而且那邊不禁槍,最近戰局有一點點混亂罷了……”
程祖耀怕得在發抖,對孟昭延的印象從權勢滔天的權貴子弟,到每個毛孔都滴著血的骯髒資本家。
他哪懂和這種人周旋,沒什麼底氣地亮出底牌:“我姐不會讓我——”
阿明對他的說辭不屑一顧:“程小姐心是軟,但要是她知道你做過的事,可就不一定了。”
“而且,你知道先生為什麼不去找別人,反而先來和你算這筆賬嗎?”
他和經手這件事的司正聊過,對來龍去脈都清楚得很。
簡單來說,這個看似可憐的弟弟,妄想兩頭討好,最後另一頭事敗,還要恬不知恥地繼續當程曼爾迷途知返的好弟弟。
他給予程曼爾的傷害,固然不及程光耀那些人多,卻是最令人噁心和傷心的。
“程先生,你應該很清楚——”
“阿明。”
紅銅對開門不知何時被推開,孟昭延緩步邁進,目光掠過桌上的冷茶,啟聲:“去換杯茶。”
“是。”
不知哪來的勇氣,程祖耀一見他,猛地高喊一聲:“姐夫!”
房間內的另外兩人都怔住了。
“姐夫,我不是故意害姐姐的,是我哥他威脅我,我要是不幫他,他、他就要鬧到我學校來……”程祖耀提著一口氣,主動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我沒幹什麼的,我就之前找她的時候錄了音,給那個曲小姐報告過她的近況,但、但我後面也幫姐錄影片澄清了,我——”
“你為什麼會幫她,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原本被那聲姐夫稍稍討好到的孟昭延,越聽心越冷。
待熱茶滾沸,重新呈至程祖耀面前,他都沒找到新的開脫藉口。
難道……難道真要被捆去非洲,然後當黑工當到死……
“你做過什麼,都查得出來。”男人主動打破沉默,“但我找你,不是要代替你姐姐,教你怎麼做人的。”
程祖耀如墜冰窖,追悔莫及。
若程曼爾真如那位曲小姐所說的結局一樣,到時她在遺產上做點手腳,兩兄弟能把她名下的錢與房產全部瓜分掉。
曲家,那可是寧城的名門望族,他們無條件信任這個女人。
只是曲允檀一直沒有告訴他們,程曼爾背後的是誰……
他嘗試向程曼爾打聽也無果,甚至說已經分手了。
直到他接到問她去向的電話,才有預感,自己可能站錯了隊。
他怯生生地打探:“姐夫,姐姐她……還好嗎?你要把我送去非洲的話,我能不能去之前,最後、最後再見她一面……”
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男人坦然受了這聲姐夫,只是聽到非洲二字時,向東張西望的阿明遞去似笑非笑的一眼。
但他遲遲沒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孟昭延估計程祖耀的心要吊到最高處時,才出聲打消他的恐懼:“不用去非洲。”
“我找你來,是讓你繼續做爾爾的好弟弟。”
程祖耀神色錯愕,預料不到的轉折,剝奪走他所有蒼白無力的言辭。
“這一回,裝得像點,我不用有異心的人。”
他只以警告之意留下一句,直接起身離開。
不過幾步,他忽地想到什麼,腳步微凝,但並沒有轉身。
“等爾爾醒了,你就去看看她。還有,在她面前如果不知道怎麼稱呼我,就像……”
“剛剛那樣就行。”
書房內。
阿明默不作聲地重新煮上一壺茶,但比泡給程祖耀的,要細緻許多。
他今晚有些自作主張了,沒有猜準孟昭延的意思,但也沒有蠢到,會以為是那句姐夫才臨時決定放過程祖耀的。
繪有描金葡萄繁紋的骨瓷杯盤旋著嫋嫋白霧,男人執住杯耳,垂首飲入小口。
阿明誠心發問:“孟先生,您覺得這樣對程小姐,真的會更好嗎?”
“那告訴爾爾,她好不容易重新接受的弟弟,也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血脈相連的親人,通通都是要欺騙、背叛、傷害她,毫不猶豫放棄她的……”
茶液滑入喉間,自內向外又回出更濃郁的醇香,以及一聲無奈而憐愛的嘆息。
“阿明,我不介意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愛她。”
他聲線帶有長途跋涉後微啞與倦怠,只是更濃烈的溫柔,明目張膽地揉進了下一句話中。
“但我希望爾爾相信,她本就值得有更多人來愛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