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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節 最後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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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開始在妮的心裡不可抑制地瘋長。

少年突然問她,道:

“女媧社稷圖還記得嗎?”

妮點點頭。

又覺著少年問得莫名其妙,還包含有隱秘、提醒,或者欲言又止的成分,便反問道:

“怎麼了?”

“我有不祥的預感。”少年輕聲輕語,還伴著偷偷地吐氣,彷彿不敢暢快地呼吸,壓抑著,生怕動靜大了,會觸發不祥降臨。

又是預感,師甫預感他要走了,少年預感會有不祥降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難道是,跟式盤一起待得太久的緣故?

少年神情低落,默默地抱著那狐狸一樣的小黃狗,走向山下,走向山下那口不是池塘的小池塘。

月光下,少年又走成了一幅畫。

“這是怎麼了?”

少年的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地刻在了妮的心裡,包括鬢角地飛揚和衣袂地飄動。

妮的疑惑,還要等到明天才能開解。

她也才會知道,這竟是少年留給她的最後的記憶。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朝陽鮮亮。

甲冑在身的小荷,英姿颯爽,少了一分楚楚可憐,少了一分妖嬈嫵媚,多了一分英氣逼人,多了一分沉穩堅毅。

跟她比起來,妮就是個鄉野村姑。

但妮喜歡自己的樣子。

她喜歡樸素,她喜歡草根,她喜歡煙塵繚繞的灶臺。

她喜歡簡單乏味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飯的生活。

她覺著這樣真實,就像她拉著少年的手,有血有肉有溫度。

六合將軍帶著將士把煙波池層層疊疊包圍起來。

這一定是螳臂當車法陣,防備著任何變故的發生。

重點防備的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老牧。

沒有人族皇殿那神秘的力量加持,所有人都異常緊張。

把老牧駕臨,硬生生弄得像閻王現世一樣。

妮猜少年一定和往常一樣,呆呆地坐在塘邊,像塊石像。

那狐狸一樣的小黃狗,也一定在塘裡翻出大片大片的水花,這個時辰,它還捉不到魚。

說實話,它捉魚的技巧,真的很拙劣。

妮開始擔心少年,但她又去不了少年的身邊。

即使守衛將士讓她過去,她也不會去。

萬一有突發狀況,她就是少年的累贅,分少年的心神,礙少年的手腳。

何況,她還差著幾丈的距離,就被守衛將士喝止:

“閒雜人等,不許近前!”

“我是閒雜人等!

我是閒雜人等?

好吧,我是閒雜人等。”

妮嘟囔著,回到她的兩間小屋。

她關上門,闔上窗,躺在床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連腦袋都包裹起來。

老牧、五兒、師甫三人聯袂而來,來到父山腳下這個叫煙波池的小水塘邊。

他們從天而降,像三隻仙鶴滑翔,衣角髮梢還帶著雲的閒逸和風的灑脫。

老牧戴著赤面獠牙的鬼怪面具,右手拿著一隻短小的漆紅圓柱,跟富家翁盤著手把件似的,不停摩挲。

漆紅圓柱有三寸高,兩寸圓,紅得像汙血結了痂。

雖然包漿瑩潤,但卻給人骯髒的感覺,看著就噁心。

五兒依然風華絕代,嬌豔妖冶,舉手投足之間,蘊含著蔑視與嫌棄。

彷彿她的來到,讓她沾染了不潔的塵埃,和忍受了身份的跌價。

師甫仍舊雙臂背在身後,雙手疊臥著老煙桿,衣衫不整,邋里邋遢。

一副爛泥懶得上牆的窮酸味道。

少年靦腆、木訥,不染紅塵,不沾世俗,他也不懂待客之道。

他只是一如平日,靜靜呆坐著,就像根本無人到來一樣。

沒人怪罪他,也沒人斥責他。

老牧三人各個找地兒,盤腿坐下。

老牧一撥,師甫和五兒肩並肩算一撥,少年自然成了一撥。

老牧說話,好似面面漏風的破風箱,“噗嗤噗嗤……”的,語音含混。

他為了讓人聽懂他的話,煞費苦心地練習摸索好一段時間,才找到一種短促且有節奏的說話方式,就像自帶著音效,噗嗤……噗嗤……地敲著鼓點。

這樣,只要屏息靜聽,不用太費勁,還是能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他指著煙波池,道:

“心頭血!噗嗤……”

在作為人皇機要之地的八陣圖中,專門有書籍詳細地介紹“心頭血”。

從女媧隕落地走出來的天選之子,都會帶著一絲女媧的氣息。

這氣息就寄身在心頭血之上,吸收心頭血的靈性,一天一天得濃郁,逐漸加深天選之子對女媧所賜名劍的領悟程度。

這氣息好比是種子,心頭血好比是肥沃的土壤,種子發芽、抽葉,茁壯地長成參天大樹之日,也就是天選之子的女媧所賜名劍的大成之時。

記載裡說,修煉到這一步的天選之子,無異於媧皇降世。

近百年,沒有哪個天選之子走到這一步。

以前有沒有,不知道,至少傳說裡沒有。

心頭血是人體的母血,是生命的起源地,是血液的發源地,也是力量的策源地。

因此,心頭血矯健如龍,奔騰如虎。

採擷心頭血也非常簡單。用中空的銀錐刺進心臟的正中心,跳躍而出的那一縷就是。

老牧取出三支銀錐和一隻銀碗。

拿起第一支銀錐,率先刺進心臟,蹦出一縷心頭血,那血上竟有金色的霧氣纏繞。

那就是女媧氣息吧。

五兒接過銀碗,拿起第二支銀錐,依樣而行。

“呲”地一聲刺進心臟,心頭血應聲而出。

只是金色的霧氣,比老牧的淡了許多。

少年也學著五兒,接過第三支銀錐和銀碗,照葫蘆畫瓢。

可銀錐刺進去,血不出來,拔出,再刺進去,血還是不出來,如此四五次,半滴子的血都沒有。

少年糗得臉刷地紅了。

“對……對……對不起。”他尷尬地道歉,又緊咬了後槽牙,咬得腮上的肌肉如肋條般,根根怒現。

他覺著,可能是自己未入修煉門庭,對人體構造、經絡、血脈把握不準,隔著衣物和皮肉,根本找不到心頭血的所在位置。

只要知道癥結所在,就能找到解決辦法。

少年猛地扯開衣服,露出白皙單薄的胸膛。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掀開皮肉,把手伸進胸腔,拿出心臟,掰開,裡面赫然臥著一隻肥碩的血蠶。

血蠶身上似有似無的飄浮著一層金色霧氣。

少年本想自血蠶身上劃拉一縷下來。

可抬頭看看銀碗裡,老牧與五兒的女媧氣息,再看看自己的,慚愧得無以復加。

索性把整隻血蠶捏起,扔進銀碗裡,才怯生生地望向老牧:

“這……行嗎?”

老牧凝重地點點頭,心開始沉重起來。

為這個妖異的少年,還有他詭異的行為。

他想到,自己臉皮被撕掉的那一刻;又想到,流言蜚語裡,被剝皮凌遲的藤將軍;再往前,還有天皇太子書信裡描述的,域外天皇金身的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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