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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章 蜻蜓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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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出走之前,我們應該算得上村裡的大戶人家。曾聽四叔講,爺爺十四歲那年,國家到處在打仗,狼煙四起,民不聊生。爺爺被迫逃荒兩載,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裡,一路從長沙逃到了馬甲橋。後來,遇見了奶奶,成了婚,便紮根馬甲橋,做一些霜柿和豆糕的小買賣,日子過得也算紅火。爹結婚的時候,家裡還置辦一臺踏板縫紉機和一輛郵政版28大槓,羨煞了不少人。讀到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開始迷戀上學洋車,就把家裡的28大槓偷偷推到蜻蜓河,打算自學成才。

可自學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兒,不光費大褲衩子,還有生命危險。

我第一次嘗試,學著大人模樣,採用的是土狗撒尿式。助跑,借勢,在掌控平衡的一瞬間擺腿騎座兒。思路很清晰,卻沒有成功,還把大褲衩子給撕了。

第二次嘗試,我選擇了霸王硬上弓。藉助路邊被遺棄的碎磨扇,直接騎上橫樑。單腳發力,滑行起步。但腿長是硬傷,滑出去之後,發現腳尖根本夠不著腳蹬子,自然是摔了,大褲衩子沒事兒,卻差一點蛋碎人亡。

沒奈何只能用后羿射日式了。側彎著腰,胳肢窩兒夾緊橫樑,一次只能踩少半圈兒,搖搖晃晃艱難前行。這架勢著實難受,而且行速遲緩,老母豬都能輕易超越,絲毫沒有體驗感,險些我就放棄了。好在李大壯出了好主意。讓我把洋車兩邊的鐵架兒放下來,他跟郭掌門一人一邊兒,雙腳撐地這樣就不會摔,我坐上去只管打方向,不拐溝裡就行。聽得我發號指令,倆人就交叉著單腳發力,如此就能正常行駛了。於是了我喊了一聲,駕!倆人猶如脫韁野馬,燃燒著小宇宙,火力全開。而洋車猶如插了翅膀,幾乎飛了起來。

我們就這樣,順著蜻蜓河,一直往北,屁顛屁顛地去找餘山石了。

餘山石家裡的保姆應該也是出走了,是否尋找詩和遠方,又是否遭遇我爹,這也是一個謎。她的出走也是好處的,比如說,餘山石有了自已的洋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再也沒人打小報告。

蜻蜓河往北大概七八里的樣子,有一個機場,聽老人們講,戰時停過很多的飛機,機場旁邊還有許多倉庫,屯滿了各式各樣炮彈。和平以後,改為民營,還建了所學校,風和日麗的日子總有跳傘訓練。餘山石是來看跳傘的,因為她覺得降落傘好看。其實,我心裡面已無數次反駁,她要比降落傘好看得多。但這種話就像是許願,不能開口,講出來就不靈了,而且講出來的她也不一定信,旁人又會覺得王二是在調戲良家少女。

我們三個來這裡全然不為觀摩跳傘,而是心繫炮彈。學少先隊之歌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中間有這麼一句,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既然要繼承,那麼勢必要革命,既然要革命,那麼勢必要有武裝。飛機大炮肯定造不出來,但是幾發炮彈是有可能撿到的。比方說,有個大馬虎運炮彈的時候落雜草裡了幾枚,或者是有貪汙腐敗分子挖坑埋了幾箱,這些都是機率的。機率這東西,只要你不能證明它為0,它就會在信念裡面茁壯成長變為奇蹟。誠然,這些話一樣不能開口,講出來是否失靈不得而知,但捱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甚至還要送去勞教。

我們沒捱揍,沒被勞教,足以說明我們沒找到炮彈。於是,事情就可以簡述為,我們每次去找餘山石,先是圍著機場尋摸一大圈兒,然後乖乖陪著她看跳傘。

餘山石每次去看跳傘,都會帶一些零食,像燕窩絲(其實就是白蘿蔔絲做的),唐僧肉(口感上像是杏肉),辣片子。有一次還帶了雪糕,至於牌子記得很模糊了,大概是一種混合著草莓味的奶香,很好吃。我們四個一人一根,一邊吃,一邊看跳傘。

時值季春,風輕雲柔,青草和野花的香氣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盪漾著潮溼的愜意,我興味盎然,躺在草地上,一會兒看雲,一會兒看山石,覺得一切都在變得美好,如跌進童話世界一般。餘山石回頭瞅著我,突然面露壞笑,伸手撅了我嘴裡的雪糕。

我驚坐而起。餘山石卻淡淡說道:我的吃完了,你這一半我吃了。那一刻,我的第一反應是,我變成了罪人,變成了馬甲橋的恥辱,因為我咬了雪糕,壞了馬甲橋的規矩。雖然,從來沒有檔案和告示提及馬甲橋有這樣的規矩,而我堅信的規矩極有可能只是我的臆想廣大群眾從未當真,但是那種愧疚伴隨了我很多年,一度讓我覺得,之後我逃離馬甲橋的根本原因就是,我跟餘山石去看跳傘的時候咬了雪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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