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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第一次接到這樣的委託，韓穆十分詫異，他皺著眉反覆看了那條文字訊息三遍，才猶豫著打了一行字：“你要我翻譯這種文學？”
“不行麼？”螢幕另一端的莊易，左手正握著咖啡杯吹著熱氣，右手靈巧地敲著鍵盤，“您的翻譯工作裡不允許翻譯這種？又不是什麼機密檔案，只是一部文學作品而已，價錢隨您開。”
“不是價錢的事。”韓穆蹙著眉，暗忖他從來沒翻譯過這種東西，這人把連結發來之後，他先是點開瀏覽了一下。
在國內登入這個網站需要翻牆，幸好現在他人在法國，但是點開那寫滿密密麻麻法語的網頁之後，他的臉色瞬間由晴轉陰，紅了又黑，表情可謂精彩紛呈。
韓穆深吸了一口氣，又看向那段文字。
他是個較真的人，做了三年的同傳和筆譯，曾在讀博期間用海量的法國文學填充自己，毫無疑問，他的大腦能讓他在接觸到這些法文的瞬間將其，便將其精確無阻地轉換成母語。
所以這段文字，也毫無疑問地是兩個男人在床上水乳交融的橋段。
韓穆揉了揉眼睛，雖然是網路文學，但這部小說的用詞確實過於生動，以至於他的腦海裡已經源源不斷地湧入了清晰的畫面。
“請給我個準確的時間和答覆，這部小說是在連載中的，所以我希望作者每更新一章，您就能儘快地給我翻譯好一章。”對面又發來一條資訊。
韓穆糾結地回道：“你可以機翻。”
“機翻並不能達到人翻的造詣，如果真的能，你們就該失業了。”莊易說，“我對我看的東西要求很高，機翻只會給我添堵，我希望你能逐字逐句，用你專業的翻譯水準來翻譯這部作品。”
“你之前也找人翻譯過嗎？”
“找過，但他水平不行，要價還高。”莊易又強調了一遍，“請您用對待重要會議、文獻的態度來翻譯這篇作品，謝謝您。”
韓穆結束了這段談話，瞬間有些頭大。
在他所有的翻譯工作中，都是以嚴謹的學術態度，用正兒八經的詞句去翻譯的。
對他而言，做翻譯工作就好像數學家解數學題一樣，不能有分毫出錯。即使每個人的翻譯水平不同，有時候在翻譯的過程中需要加上自己理解和文學造詣來潤色一二，但都不會太離譜。
但無論如何，讓他這樣古板的翻譯機器去翻譯一部兩個男人談戀愛的文學，簡直是要命。
韓穆站起身，繞著自己的辦公桌來回走了幾圈，感到焦頭爛額，他給自己的姑姑打了個電話。
“喂，姑姑，我是韓穆。”
電話那頭很安靜，應該是在臥室，姑姑疲懶地問：“這個時候我這裡都凌晨了，你找我做什麼呢？”
“我想確認一件事，”韓穆站定，修長的食指不輕不重地敲點著桌面，“這個莊易，到底是什麼人？”
“小莊？”姑姑詫異了一下，又問，“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確認一下。”
“莊醫生很專業，他治好了長耳的病……”
姑姑又說了一堆，終於把整件事兒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那位莊醫生在十月十七號下午做完了第二臺絕育手術，當時護士手裡還拖著兩條新鮮的輸卵管，讓貓主人看一下。
姑姑當時看得心驚肉跳，只好就把目光轉移到了莊醫生臉上，年輕俊美的莊醫生摘下口罩，安撫道：“這時候可以轉移下注意力，看點你喜歡的東西，比如一些輕鬆搞笑的影片什麼的。”
“那莊醫生一般一般看什麼呢？”姑姑順口問。
“我？我一般看小說，”莊醫生答道，“就是費眼睛，還有點麻煩。”
這時候麻藥的勁兒過了，躺在保溫箱裡的長耳無精打采地“喵”了一聲。
莊易開啟保溫箱，把長耳溫柔地抱在懷裡，又從護士手裡接過一管外用凝膠，把固定在它下腹的紗布輕輕掀開一腳，邊擦藥邊對姑姑叮囑道：“請您記得每天在傷口縫合的地方塗抹兩次凝膠，一週後再來拆線。”
姑姑舉著手機輕呼：“哦，好的，我記得了。對了莊醫生，我朋友有個女兒是單身……”
一旁的小護士直接笑著打趣：“您可別提了，我們莊醫生的心思根本不在戀愛上。”
畢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三不動就抱著家裡的貓狗，以各種理由來看莊醫生，但莊醫生都只能禮貌地公事公辦，再想僭越半步都是不行的。
姑姑笑了笑：“那就太可惜，我朋友的女兒條件真的不錯。”
莊易笑著點點頭：“那我也一定配不上的，聽說您常去法國？”
“是啊，主要是沾我侄子的光。”姑姑的語氣中多了些自豪。
“您的外語一定很好。”
“我不行呢，我是個半吊子。”姑姑掩嘴一笑，“但我侄子的法語說得很好，他本專業就是學法語的，這個月他在法國做交傳。”
莊易微微一怔，問：“他的工作很忙吧？”
“是忙，有時候要滿世界飛。”
“這樣啊……”
姑姑聽出了他話裡的一絲失落，便問：“莊醫生有什麼事嗎，想找代購？”
“不，我想找翻譯，法語翻譯。”莊易笑著把長耳交給護士抱著，又轉身對姑姑姑姑說，“我有一些文字內容需要翻譯，可惜機翻不準確，想要找靠譜的法語翻譯，又又沒有人脈。”
姑姑立刻應允道：“那我把把他的聯絡方式給你。”
……
韓穆心下有些不悅，卻還是好脾氣地溫聲道：“姑，下次遇到這種事，可以先問問對方具體要翻譯什麼。”
“怎麼了小穆，會不會影響你工作？莊醫生人很好說話的，我聽他話裡的意思應該也不怎麼著急。不過你能不能別拒絕？畢竟莊醫生可是救了Midi的命。”
Midi是姑姑養的另一隻布偶貓，之前胸腔里長了個淋巴肉瘤，命懸一線的時候是莊醫生給做了切除手術，現在活蹦亂跳的，因此莊醫生在姑姑這裡就成了救命恩人。
想到那個同性文學，出於對莊易這一特殊愛好的保護，同樣也是為了不讓他受到偏見，韓穆下意識地就給給含糊了過去了。
“沒關係，我自己處理吧。”韓穆捏了捏自己的鼻樑，隨後道，“下個月我就回國了，用我給你和姑父還有亮亮帶點什麼嗎？”
姑姑忙道：“不用，你回來就好。”
“那就這樣，你早點休息，我掛了。”
韓穆掛了電話，他的晚餐正好被送來。
他要了一份蔬菜捲餅，一塊鮭魚三明治，在這個以冷食為主的國家，吃什麼都覺得寡淡。他雖然已經習慣了，但也還是想盡快回國熱騰騰地吃一頓火火鍋。
辦公桌上，左手邊還堆著幾分亟待翻譯的文書，韓穆在行程規劃上把這些工作根據輕重緩急依次排序，然後在完成和未完成的專案後面做了標記。
他像個機器人一樣按部就班地做著每一件事，思緒卻控制不住地又想到了剛才讀過的內容。
理智強迫他靜下心來先把工作做好，他鬆了鬆領口，調整了坐姿，背挺得很直，一身精緻灰色亞麻西裝讓他像個有稜有角的摺紙。他的鋼筆是定製的，完全貼合他的用筆習慣，右手中指第一個關節處因為長期用筆而磨出的一個老繭也並不有礙觀瞻，反而讓這隻修長白皙的手更加有韻味了些。
到了晚上九點半，左手邊的那一摞紙張已經消下去了四分之三。
韓穆停下來，剩餘的工作留到明天做也綽綽有餘，他效率極高，總能留給自己充裕的時間去做些別的事。
於是他放空腦子，在想用什麼得體的方式來拒絕這個要命的委託。
我很忙，抱歉。
我不太擅長翻譯網路文學，抱歉。
我最近身體不適，可能無法接受您的委託，抱歉。
韓穆皺了皺眉，他真的很不喜歡說謊，從小到大也沒說過什麼謊。
但可以確定的是，如果直說“我對翻譯同性戀文學感到不適”那實在太過傷人。
手不自覺地又點開那個網站，韓穆猶豫了一下，然後把目光放向第一個自然段落。
「Cyril(西里爾)第一次遇見Finn（費恩）時，他遇見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即將在一個月後，無法自拔地和這個男人墜入愛河……」
韓穆瞬間關掉了網頁。
微信上有幾條新訊息，其中一條是轉賬，剩下的是留言。
“這是預付款，後面的我根據你的翻譯成果給錢，先測試一下你的水平，把第十一到第十五章翻譯給我，謝謝。”
他轉了兩千，平均一章四百塊，那這錢未免賺得太過容易。
他對錢的概念其實已經比較模糊，2012年的時候他在國內做過一段時間的口譯和交傳，當時給生物製劑廠做過車間技術口譯，那時候他初出茅廬，口譯水平有限，一天累死累活全程跟下來才能拿到兩千塊。
這麼多年過去了，雖說國內現在經濟發展快，但兩千塊肯定足夠買下不少的同性文學的實體書。所以這位莊醫生為什麼要花著冤枉錢買一本法語的網文呢？他真的不理解。
難道這部作品裡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韓穆有些苦惱，他對於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感到焦慮，除了在學術上，他不怎麼允許自己在別的事情上有過多的好奇心。
這也是為什麼他都二十九了還沒有女朋友，他自認為自己除了事業，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