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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學豐其實很討厭邊境的寒風，榆林北部是毛烏素沙漠，風不僅冰冷刺骨還伴有刀一般的沙子，他趕著一輛騾車前進，裸車上臥睡著一條會趕羊的老狗，後面是他的貼身僕從，趕著另一輛騾車，那些鄂爾多斯部族，只允許他帶一個隨從來，之前那段時間，他和僕從會趕一車鐵和一車炭，炭是蒙古人強制要求的。
鄂爾多斯到土默特原本的統治者是明朝冊封的順義王，在萬曆年間，第一任順義王俺答在世時勢力達到頂峰，當然，此時已經是四分五裂，名義上的順義王僕失兔完全無法命令各個部落，草原再次陷入時不時的部族火併，這也讓金屬成為緊俏物資。
等了許久，遠處出現了一群牛羊，幾個騎手騎著馬來回在畜生群穿來穿去，將牛羊趕往正確的方向，這些蒙古部落就是這樣帶著牛羊來進行貿易的，如果情況合適，他們也不介意改為搶劫。雖然是一大群牲畜，但熟練的騎手經驗豐富，沒做幾次調整便到了正將手放在袖口裡取暖的王學豐面前。
“這是箭頭，還有你們要的布匹”王學豐指著第一輛騾車，上面布袋的口子已經開啟，裡面裝著的是箭頭和棉布，從質感上看，在明朝都只能算下等貨色。
這些草原的蒙古人沒有稱重工具，差一點一般也發現不了，這次用體積做估算從份量上就能明顯感覺到不對，有些惱火，用不熟練的漢語說道“我們說好了，要一千斤的”
一千斤鋼材可以做十幾件暗甲或是近十件明甲，對現在的鄂爾多斯部落來說，這麼多甲冑已經可以算決定性武力。
王學豐沒有任何慌張，手指轉動指向後面另一輛車說道“我自然是不會毀約的，這裡還有，你們可以看看，比箭頭要好得多。”他走到車邊開啟一個布袋，拿出一根鋼條，遞給騎著馬的年輕蒙古人，那年輕人接過來卻並沒有看，而是回頭遞給了一個穿著青色棉布衣服的老人，從面部判斷，老人大概有五六十歲，身材骨架很大又很瘦，他將鋼條拿在手上不斷撫摸觀察，還拿出箭頭在鋼條上不斷的劃刻，許久之後，才對哪個年輕的蒙古人點了點頭。
“可以接受，這些是皮毛。”幾個蒙古人扔出了馬背上捆好的毛皮，大多數是熊皮，也有些狐狸或是鹿皮，王學豐一直試圖教會這些蒙古人怎麼計算比例，顯然他很失敗，他沒有去拿這些皮毛，而是說道“這些鋼條，質量更好，每根都是足量的一斤重，因此應該加錢”這些鋼條收購的價格其實和箭頭差不多，王學豐也不是特別瞭解鋼條效能到底如何，但在渭河工廠的觀察讓他確信這些鋼條值得蒙古人開更高的價錢。
“你這蠢人...”年輕的蒙古人聽完十分生氣，拿起馬鞭就要抽向王學豐，天寒地凍，抽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王學豐強忍著沒有舉手去擋，眼見馬鞭即將揮下，那個老人一把抓住年輕人的手腕，對王學豐用熟練的漢語說道“你要多少？”
“你們沒有皮毛或銀子的話，每斤加一頭肥羊，或者每十斤加一頭壯牛，每二十斤一匹好馬。”王學豐強忍恐懼，大聲說道，他更喜歡毛皮和貴金屬，這些東西數量不足的時候，牛羊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一隻肥羊在邊境貿易中價格大約是兩，一頭牛是7兩左右，馬是10-15兩，王學豐可以說是獅子大開口。
老人迴轉馬頭，從一堆牲畜中撥出足夠數目，慢悠悠的趕到了王學豐面前，這些牛，羊，馬林林總總有幾十只，王學豐放出老狗，老狗雖然努力的聚攏著，但還是有些力不從心。老人看著這些亂跑的牲畜，冷笑一聲說道“自已管好，跑了我們可不管，下次，全帶上這種鋼條，按這個價格來。”
“好嘞，您就等著吧。”王學豐沒有去清點，他知道自已現在邁開腿肯定會發抖到摔在地上。只能故作輕鬆的說著話。
幾個蒙古人徑直從車上卸下布袋抬到馬背上，正打算離開，又被王學豐叫住。
“還有件事，造這種鋼條的人講過，他可以教你們怎麼打造鐵器，只要有足夠的報酬。”
黃金家族敗落後，蒙古的鐵匠變得極為稀缺，草原缺乏足夠的木材和礦產，僅有的一些鐵匠能力也很差，有時珍貴的鐵鍋都找不到人來修補。
老人勒住馬，回過頭看向王學豐，眼神中有些期待“那人在哪？要什麼報酬。”
“人參和熊皮，整張的純黑熊皮二十張，手臂長的人參四十根。給我，那人就歸你們了。”
貂皮千張已經可以作為國家和談價碼，熊皮則比貂皮貴得多，二十張價值在南方可以突破四千兩，人參在明朝正和後金交戰的當下是難得的好東西，目前價格已經超過二十兩一斤，接近一斤的一整根人參價格更要貴得多，已經可以當作富有人家的傳家物了。
年輕的蒙古人又燃起了一股怒意，熊皮這種東西本就是拿最好獵人的命去換，二十張上好的黑熊皮哪有那麼好得到，更別說手臂長的人參，那是後金地域才有的東西，蒙古人也要用牛羊換，從哪裡搞到四十根。
老人卻沒有什麼怒意，策馬來到王學豐面前，哼了一聲說道：“這恐怕是你自已的價碼吧，把他誘騙到這裡交給我們。”
王學豐聽了一驚，這正是他的想法，冷汗直流。
“告訴那個鐵匠，我們願意派人去他那裡學，只要能學成兩個人回來，可以按你說的報酬給。”
綁來的鐵匠，怎麼也不可能忠心辦事，還不如自已人潛入進大明去學，說完這句話，老人頭也不回的帶人離開了。
王學豐站在原地，一言不發許久，才走到趴在車下面瑟瑟發抖的僕從身邊，一腳踢在他屁股上。
“走了，你個不中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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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爾多斯的西部草原恩格貝，是該地區水草最豐盛地方，此時有個蒙古大帳正立在一處平整的草地上，從周圍數量巨大的放牧牛羊和蒙古包來看，這是個實力豐厚的部落。
大帳中，一個穿著鞣製毛皮衣服，鬍子打理油亮整齊的中年漢子手裡正拿著一個斷裂的長鈚箭頭，長鈚箭頭寬大碩長，可以快速擴大傷口造成大出血，專用於狩獵大型獵物。
“明國人的箭真是越來越差了，這種東西也敢拿出來敷衍我們。”
長鈚箭的箭尖已經摺斷，從斷口看去，這個箭頭的製造工藝非常粗糙，有大塊的硫磷雜質摻雜其中，大型動物掙扎時很容易就會讓箭的薄弱處折斷。
斷裂的箭尖在大帳正中，一隻已經死了幾個時辰的草原鹿的肺裡面，從鹿的傷口看，只一箭就射中了要害部位，沒有經過過多掙扎這隻鹿便因為血液氧氣不足脫力死去，毛皮十分完整。
“那個王學豐真是可惡。”大帳的正座下面站著一個年輕人，正是要抽王學豐的年輕人，他攥緊拳頭，後悔沒有把鞭子揮下去教訓一下這個奸詐的明國人。
“額爾德尼，聽說你這次又差點壞事，好在者勒蔑阻攔了你。”順義王失勢之後，鄂爾多斯獲取物資的能力大幅下降，加上遼東戰事頻繁，明朝大幅度收緊了邊境貿易，關外地帶一時物價飛漲，不同於後金可以輕易劫掠明朝，蒙古部落的作戰能力如今已經難以撼動明朝邊境了。官市貿易不僅需要明朝繁雜的文書憑證，還要面臨明朝官員的多層剝削，即使能夠進入官方市場貿易，大量真正急需的生活物資還是被各種限制，連木材都被要求了具體的大小和重量，鋼鐵這種戰爭物資更是有市無價。
走私的大明商人如今已經是部落最重要的鋼鐵來源，絕對不能斷絕關係。
“那個王學豐....”
“夠了！太過於浮躁，下次貿易你不要出面，讓萬戶去做，你好好看著。”年輕人剛要爭辯就被中年漢子打斷，那漢子還想再說教下去，一個穿著皮甲的蒙古兵走進了大帳，到了正座面前半跪下來，雙手奉上一把匕首，這個匕首裝具十分精良，刀把由鞣製上色的黑色狐皮纏繞，刀鞘則是銅飾鹿角，上面雕刻著鷹的形象，還有一行蒙古詩文。
“親王，這是新造好的匕首。”
正座上坐的漢子拿過匕首，他正是博碩克圖濟農，鄂爾多斯親王。博碩克圖抽出匕首，刀身花紋並不繁複，但是十分規整，排布均勻，刀刃打磨光亮，刃口經過油淬後在光線下呈現獨特的彩色，角度也十分完美，既不過小容易崩刃，又不會過大導致阻力太強。
博碩克圖將刀鞘放下，一邊站起身走向大帳正中的鹿，一邊問道“這是者勒蔑打造的嗎？”
蒙古兵恭敬的回到：“回親王，正是者勒蔑大人親手打造。”
博碩克圖拽起鹿的後腿讓匕首從蹄根處下刀，刀刃輕易的劃開了厚的鹿皮和下面豐富的結締組織和肌肉，一路到了大腿根部，沒有任何阻力。
“額爾德尼，來幫忙。”額爾德尼正是鄂爾多斯親王的長子，他趕緊走了過來，將鹿提起，掛在一根粗壯的木樁上，和父親一起合力將鹿皮拔下來，博碩克圖不時用刀切割開比較難分離的組織，刮乾淨毛皮上附著的脂肪，因為匕首十分順手，兩人也經驗豐富，不一會，整隻鹿皮就剝了一大半，到了肋骨位置。
博碩克圖切開鹿的胸膛，用手伸進內臟，摸索了一會，拿出了斷在裡面的箭頭，攤在手裡觀察著。
“親王，這匕首怎麼樣？”一起參與了和王學豐貿易的老者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大帳，看著兩人基本剝完鹿皮，才上前問道。
“很不錯的匕首，比我之前用過的都要好，者勒蔑，這是你的功勞。”博碩克圖拍著老者的肩膀，這個老者正是部落最好的鐵匠者勒蔑，親王的所有兵器都是由他監督或親手打造的。
“親王大人，我的手法並沒有什麼改變，實際上，我在這把匕首上花的時間比之前的兵器都要少。”者勒蔑不是自謙，這些鋼條的質地極為均勻，鍛造並不需要過多折打，簡單的幾次回爐確保鋼材沒有分層即可，經過高溫油淬後，效能不僅優良而且十分穩定，只需要用同樣的工序打造，每一把的效能都超過了者勒蔑之前絕大部分的作品。
“是鋼的功勞嗎？”博碩克圖用毛皮擦拭著匕首，他剛剛幾次刺到鹿的骨頭，但仔細看，刀刃沒有任何缺損和崩口，甚至沒有失去銳度。
“正是，這是王學豐帶來的另一種鋼條，質量非常優異，不僅超過了部落以往能獲得所有鋼材，我敢肯定，在明國也沒有多少這樣的好鋼。”者勒蔑剛剛拿到這些鋼條就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鋼材，因此才會同意加價拿下，透過多次驗證，他更加確信這種鋼材是極為難得的優質型別。
“價格貴多少？”博碩克圖很清楚以明朝奸商們的尿性，是不可能平白送更好的鋼鐵的。
“一張鹿皮能換五根。”一張鹿皮價格比貂皮略低，大概四十兩，者勒蔑是按照以物換物來估算的，反正王學豐從沒拒絕過毛皮。
“者勒蔑，你親自負責此事，叫王學豐多帶木材，我們下次不要這種箭頭了，全買這種鋼回來自已打製。”博碩克圖又看向手裡那斷掉的箭頭，猶豫了一會，最後一臉嫌棄的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