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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此次任務是否要繼續？\"
聽了張伯年的話，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竇辰身上，畢竟他是金主，又是朝廷的人。
竇辰迎著幾道目光，反而低下了頭，他並非莽撞之輩，此刻腦中飛快運轉，思量著諸多可能性與最壞的結果。
半晌，他抬頭道：\"原本此番任務便是九死一生，我等籌備半月，斷無退路可言……\"
竇辰轉身對張伯年拱手道：\"竇辰自有朝廷的命令，殺教宗，取他背後倀鬼的頭回去覆命……但除魔衛道，也是我等習武之人的本分，更何況張老前輩在此，我等又何懼之？\"
張伯年輕笑一聲道：\"好小子，你哪裡練出來的嘴皮子？我去青州，本也不是為了那幾錠官銀。\"
他重新負起劍匣：\"趕路吧，你說的沒錯，除魔衛道，多殺一個怪物，這亂糟糟的天下就多一點盼頭。\"
一行人肅立起身，重新在蜿蜒山路上加快了腳步。
暮色漸染天際，一行人已經可以看見諾大青州城牆上的憧憧樓閣，昔日南遼的第一大城如一隻蟄伏的巨獸，無聲無息在眾人眼前張開了它連綿數里的巨大身姿。
青州傍海而立，十數丈的城牆巍峨聳立，幾入雲天，氣勢磅礴，放眼整個遼國，怕也只有國都長風可與之媲美。城內的街道狹窄而曲折，宛如迷宮一般。據說太祖建國之時，有人曾提議遷都至同樣是海港都市的青州，後因太祖殞於長風城，後來的皇裔才將都城定在了長風而非青州，青州對於遼國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歷經多朝的翻建和修繕，城中的建築高低有序，飛簷翹角，雕樑畫棟，彰顯著南遼第一大城昔日的輝煌。曾經城中茶樓、酒館、客棧、商鋪星羅棋佈，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而在海港碼頭上，船隻雲集，桅帆如林。水手們來往呼喊，裝卸貨物的號子身影此起彼伏。若是站在港口高處俯瞰遠處的海面，可見一輪紅日之下千帆競發，遠山如黛，如同在江面展開了一幅壯闊的山海絕景，令觀者此生難忘。
而如今的青州已無半點過往的榮光，城門前曾經川流不息的商隊變成了三步一崗的神國的教徒們，城樓上的旗幟也換成了半虎半人圖樣的神國旗幟。只是這門前的守衛人數雖多，卻對張伯年一眾人等並不過多盤問，竇辰展示了偽造的過關文碟和他們的貨物，神教的守衛竟然就擺擺手讓他們進城，甚至對羅方那顯而易見的武器也不聞不問。
\"這位大人……\"竇辰臉上帶著討好的笑湊近了一名小頭目，手上遞過去一錠磨去了官印的銀子：\"聽聞最近又要打仗了，怎麼我看這邊……守備……頗為鬆懈啊？\"
那小頭目穿著一身白色長袍，手中雖然拿著武器，但無半點殺氣，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推開了竇辰的銀子：\"這位弟兄這是幹什麼？你們來我神國經商，便是我神國子民，我們教義中可沒有那些俗塵世界裡亂七八糟的東西。\"
竇辰一愣，趕緊陪笑道：\"是，是，教宗大人治下，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只是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實在不想又被那邊的戰事牽扯進去……\"
小頭目單掌舉起，食指繞在中指之上，向著竇辰等人行了一禮道：\"無常是常，倘若真有戰禍，那也是青州當有此劫，不過城中有大教宗和無上神的使者鎮守，我等弟兄姐妹，自當同體同心，護得城中百姓和諸位行商的安全。\"
他臉上帶著虔誠的神色，誠懇說道：\"對了，倘若明晚諸位還在城中，正好是我教首次拜月之祭，教宗大人將在城中的天心臺上為城中教眾和百姓祈福，無上神的使者也會現身賜福與他。\"
\"明晚？青州城中，不是有倀人出沒麼……\"
那小頭目哈哈一笑：\"有無上神在，又何需擔心倀人？\"他嘆口氣道：\"何況所謂倀人，也曾是我們的兄弟姐妹，只是換了一身皮囊，繼續侍奉無上神罷了。\"
見他口中說的誠懇，臉上也是一副虔誠之態，但卻不知為何，眾人都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既有這等盛事，那我們自然要多盤桓一日了。\"
竇辰擔心言多反失，便也還了一禮，招呼眾人前後腳走入城裡，回頭看時，那小頭目還在對著眾人微笑招手，笑容純淨不帶半分懷疑，這反叫竇辰心中多了些許不安。
\"這幫誦經拜神的傢伙倒是清廉，連銀子都不要。\"
羅方心有餘悸的回過頭來：\"武器也不查，難不成是發覺我們身份，想要來個甕中捉鱉？\"
顧小青聽聞此話，緊張的左顧右盼：\"那，那此次任務……大抵也是凶多吉少了……\"
竇辰陰沉著臉，沒好氣的說道：\"怎麼？怕了？遲了！就算死在這裡，也要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務！\"
顧小青面紅耳赤，想要爭辯幾句，卻聽見張伯年緩聲說道：\"倒也未必，你們看。\"
眾人這才注意到街道上的人流中，不少和他們一樣帶著武器的江湖人士，甚至小隊的軍隊，而無論是來往的百姓還是教眾，都像是習以為常一般，甚至上去主動行禮攀談。
\"朝廷在積蓄力量，神國教宗也並非一味依靠倀人這樣不可控的力量去與朝廷角力。\"老顧壓低聲音：\"早有傳聞神國也在募集教眾和軍隊，說到底，只要是人，就要吃飯，只要打仗，那就得有軍隊……\"
\"你是說，我們被當成來投誠的流寇了？\"羅方看了看這支隊伍，一拍大腿：\"哈哈哈，別說！咱們這支隊伍還真有點像……\"
\"聲音小點！\"竇辰低聲罵了一句，他看向張伯年，張伯年一改先前吊兒郎當的模樣，神色肅然，指了指遠方的一個高臺。
\"就是那裡了。\"
張伯年眯起眼睛，漸黑的天幕下，他的眼中閃爍著火一樣的光采。
\"明晚的拜月祭……\"
找到了落腳的客棧，客棧的夥計都是潛龍衛事先在青州安排好的耳目，也是此次接應他們的行動隊伍，眾人在竇辰房中鋪開地圖，反覆推演了幾次，直到張伯年點頭，才各自散去。
\"張兄。\"老顧走在張伯年身後，到門口時，忽然低低的叫了他一聲。
張伯年站定身體，轉身看著他：\"顧老弟？\"
老顧遲疑再三，還是張嘴說道：\"明日的事……結局如何，難說的很，我們父女二人雖然一直過得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但……她娘走得早，我這當爹的也沒給她過過什麼好日子……\"
張伯年瞬間明白了老顧的意思，他看著顧小青的背影，闔首道：\"知道了，張某能力範圍內自當盡力保她周全。\"
老顧膝蓋一軟便要跪下，張伯年急忙扶住，卻看見屋裡竇辰呆呆的看著門口，欲言又止之後，留下一聲喟嘆。
入夜後的青州，家家戶戶關上了門窗，熄滅了燈火，樓下的夥計也扣上兩層門板，用粗大的門栓鎖上。
不同於白天繁華的青州，夜晚這裡如同鬼域一般的安靜……張伯年坐在窗邊，抱劍養氣，先是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然後窗外傳來了半人半獸那般低低的呻吟和嘶吼，他看到街道上的\"人\"漸漸變得多了。
那些\"人\"步履蹣跚，無目的在街道上漫遊著，張伯年注意到入夜之前，家家戶戶都會在門邊放一支竹籃，裡面放些酒食，用來祭祀逝去家人相親的意思，只是那些滿街遊走的亡魂們，路過時候多一眼也不會看，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在街上搜尋著新鮮的血與肉。
教宗治下的青州，一入夜便實行宵禁，自然也不會有嫌命長的人還留在街上以身飼鬼，這些亡魂遊蕩半夜，在晨曉時分又紛紛消失在城中的各個角落之中。
人類與倀一族在青州達成了這樣的默契，各自擁有半天的時間，也擁有了這病態的\"和平\"。
次日哺時，眾人在客棧的包房中吃了一頓飯，臨近末尾，竇辰率先舉起酒杯與諸人同飲一杯，大有訣別之意。
\"出發吧。\"
眾人走出客棧，街道上已有不少的人，神色各異，既有擔心晚上的拜月祭會有倀人出現，也有各懷目的，為的是觀瞻這無上神的風采，但對於普通的百姓和剛剛皈依不久的教眾們，他們縱使有些不安，卻因為這久違宵禁解除，和熱鬧氣氛而感到興奮，彷彿太平的光景重新來臨，至於帶來這光景的是曾經的朝廷，還是現在的教宗，他們卻無暇去細想了。
\"教宗酉時將從西往東，走官道去到祭拜的閣樓，然後在那上面呼喚神蹟。\"竇辰眯著眼睛，看著遠處那高高的閣樓：\"我與黃一和老顧，帶一隊人混在人群裡，會有人制造混亂，黃一用毒鏢結果了他。\"
黃一陰沉著臉，點了點頭：\"十步，給我十步的距離。\"
老顧化妝成賣糖人的商販，將長槍藏在竹筒裡，苦笑道：\"十步？我盡力，教宗周圍好手應該不少，老漢這杆花槍也不知道搶不搶的進去……\"
竇辰拍拍他肩膀：\"老顧，多想無益，到了這裡，我們也沒有後路可退。\"他看了一眼遠處的一間茶肆：\"你女兒和張老前輩在【屠神】那一隊，雖說倀鬼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敵，但有張老前輩照拂著，當無大礙。\"
老顧知道他聽到了昨天自已和張伯年的話，有意把顧小青和張伯年分到一組，心裡頓時存了感激之情：\"竇大人，謝了。\"
竇辰低聲道：\"教宗遇難，神使必定現身。眾目睽睽之下倘若不為教宗復仇，將再難以服眾。
他說完這句話，壓低了頭上的草帽，帽沿下的眼神瞬間變得如同刀鋒一般銳利。
\"屆時就是張伯年他們出手的時候了。\"
\"根據情報，戌時那個什麼無上神使者就會現身高臺，那裡的高度不是憑藉身法上得去的。\"此刻張伯年也與顧小青和羅方二人站在一間茶肆的二樓，遠眺高臺。
\"那，那要如何是好。\"
羅方穿著長袍，生鐵鑄就的鬼頭大刀藏在袍子裡。顧小青則是一襲黑色貼身半裘，英姿颯爽，她除了峨眉刺，還備好了一盒淬過毒的銀針，只是這毒針對倀鬼是否管用，那就是天曉得了。
張伯年抱著劍匣，神態淡然，但眼睛卻不住的打量著街道和高臺周圍。
\"他們懼怕陽光，酉時陽光尚未完全褪去，而且讓【神】的使者和教宗一樣走官道爬上高臺，那就少了很多裝神弄鬼的空間了……\"
張伯年哈哈一笑：\"丫頭，如果你是個教徒，你心目中的神會是什麼樣子。\"
顧小青冰雪聰明，稍一琢磨便道：\"前輩的意思，他會取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路去到那裡？\"
張伯年點頭道：\"要在眾目睽睽下騙倒這麼些人，最好的方式，那自然是從一個讓人不會看到的地方……\"
他的目光掃過高臺後方的一處樓群：\"既然是神，那自然就要從天而降了……\"
顧小青和羅方對視一眼，目光帶著興奮神色。
\"換個地方吧。\"張伯年站起身來：\"我知道那個神在什麼地方了，運氣好的話，不用等到戌時，我們就能殺了他。\"
竇辰發現張伯年等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他也轉身走入街道，幾人的身影瞬間融入在喧鬧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