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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廉義知道,如果這時與珠兒的朋友身份被發現,會讓宋家惹人非議,只好萬般無奈回到宋家府邸。
人群逐漸散去,宋廉義還沒回過神來,臉上連麻帶辣,已經結結實實捱了一巴掌。
“你是不是蠢啊!?”
來人暴喝一聲,正是宋廉義的父親——怒髮衝冠的宋靖茂:“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你這讀破書的怎麼想不明白?”
“爹……”
宋廉義怯怯地叫了一聲。
男人雖然才年近五十歲,但是因為多年從軍,兩鬢斑白,臉上溝壑縱橫。
兇光畢露的小眼睛,厚嘴唇,鷹鉤鼻,赤紅的臉龐,硬硬的頭髮卻用亡妻的竹梳子理得非常順滑,頭頂梳著一個髮髻。
誰能想到,這個爆脾氣的老頭,曾經竟然是婭思第一美人的心上人。
二十七年前,人族和水族最後一場戰役已臨近尾聲,但命運似乎嫉妒她的國色天香。
宋靖茂的愛妻——宋廉義的母親是被暮色森林的妖怪殺死的,她的美麗端莊和溫婉可人冠絕婭思全城,她是孤兒院出身,卻有一副好嗓子,歌聲動聽如她的名字一般——江鶯語。
她的死導致了宋靖茂對於武力近乎瘋狂的痴迷,也導致了他對於除了人族之外任何族群的懷疑和憎恨。
二十七年前,暮色森林舊日的森林共主已經與人族有意簽訂盟約。
由於森林內部勢力不統一,再加上森林共主已經是垂暮之年,難以服眾。它們殺死了希求和平的婭思來使——江鶯語也在此次事件中殞命。
舊日的森林共主又苦苦支撐十年,它雖然與許邱臻同為謀天境高手,但大限將至。
為了延緩森林內憂外患的局勢,森林中的各種動物終於統一了聲音,與人族簽訂的盟約。
二十五年前。
在一次慶功宴上,江鶯語被凱旋歸來計程車兵們吆喝著斟酒彈曲兒,還沒有見過這陣仗的二八佳人羞紅了臉,音也顫巍巍跑了調。
還是小兵的宋靖茂,看不慣士兵們消遣一個弱女子。
於是他潛出軍帳,在鯉魚門湖畔鳴金擊鼓,士兵們以為又有水族來犯,匆忙整隊,哪知道是一個黃毛小子“烽火戲諸侯”……
江鶯語倒是解了圍,但是謊報軍情是大忌——青年人被老將軍扒得就剩一條褲子,吊起來用軍鞭抽了三天,疼的他嗷嗷叫,卻不服輸。
第一天的時候,江鶯語左顧右盼,急得焦頭爛額。
她抵押了心愛的琴,換了治皮肉傷的金瘡藥。奈何看熱鬧的人和士兵人多眼雜,根本混不進去。
“叫這小子多管閒事,充什麼大頭?”
老將軍不為所動,手中的鞭子如雨點般落下,宋靖茂鬼哭狼嚎間,還扯著嗓子喊打的好。
第二天的時候,圍觀的人群已經少了起來,剩下的戰友們都在為宋靖茂求情。
“將軍大人,是我們亂了軍紀,征戰勞苦,聽曲解解乏,是我們錯了!”
老將軍不為所動,卻好像也乏力了,手中的鞭子緊趕慢趕抽在宋靖茂傷痕累累的身軀上,宋靖茂體力也沒有多少,緊咬後槽牙,喊叫聲也變成了哼哼。
第二天後半夜,趁著夜色,江鶯語蹲著身子,躡手躡腳來到綁著宋靖茂的木樁前,給半睡半醒的青年人上了藥,宋靖茂好心勸她走。
“姑娘,我們老將軍愛民如子……”
“哪有把自己兒子往死裡打的?”
“我們老將軍人是好人,規矩嚴也是為我們好……”
“人是活的,規矩是死的!人要是死了,規矩還能活了不成?”
“姑娘,我皮糙肉厚,不如你這般水靈,快快去罷,我耐打,等天亮了,別拖累了你捱打……”
“我捱打又怎麼?”
“……”青年人自知嘴舌拙笨,說不過這古靈精怪的姑娘,便沉默不語,她卻急切地小聲追問,宋靖茂只是一味勸她快走,江鶯語刨根問底不得答案,跟青年人賭起氣來。
“說呀!哼,大不了叫這老匹夫抽我三天,就當還你這個人情!”
青年人也窩了火,他也是孤兒,從小在軍中長大,軍中紀律嚴明,戰友們又都是粗人,閒下來的話題除了軍情就是女人,青年人也沾染了一份痞氣。
“抽破了你這漂亮臉蛋兒,好叫郎君心疼麼?”
“呵!浪登徒子!你和他們是一路貨色!”
江鶯語也急了,一巴掌拍在宋靖茂結實的後背上,後者差點痛撥出聲。
二人中間隔著木樁,背靠著背長久的坐著, 夏夜裡,欲言又止的心聲或許比知了還煩躁。
不走嗎?
不走。
天邊泛起了一抹魚白肚,軍帳之中也有三三兩兩的交談聲,老將軍也快起來了。
“不走麼?”宋靖茂還想再爭取一下。
“往哪裡去喲,娃娃。”
年邁的聲音打斷了他們,老將軍舉起了手中的鞭子,宋靖茂閉著眼睛,卻遲遲感受不到疼痛。
江鶯語撲到他身前,結結實實捱了一鞭子。
她一雙閃著星星的眸子瞪著老將軍,即使渾身疼得發抖,但是老將軍也不想再對一個弱女子出手。
“軍紀大於天,謊報軍情,我抽他三天不為過。”
江鶯語狡黠一笑,耍起了無賴。
“那騷擾民女,就不違反軍紀了?”
“我們只是聽個曲兒,可不敢胡說啊,小姑娘。”
“草民良家小女,靠編籮筐為生,你何時見過我彈琴了?”
老將軍四下一看,不見那張琴的影子,他又怎麼知道,江鶯語捨得把吃飯的夥計抵押換錢,給一個一面之緣的人換買藥錢?
宋靖茂的戰友們差不多也都睡醒了,開始為他們求情。
“你想怎麼樣?”
老將軍也疼惜自己計程車兵,三天以來,懲罰一次比一次輕,如今又遇上了這胡攪蠻纏的小姑娘,正好順水推舟放人。
“還錢啊!不然放人啊?”
“………………?”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老將軍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叫手下人取來了一大袋婭思幣,江鶯語數了幾個夠把琴贖回來的子兒,然後又把裝著錢的袋子遞了回去。
她一臉認真誠懇地看著老將軍,用手指了指剛要破口罵孃的宋靖茂。
“剩下來的錢我不要,我要他。”
“……?”
或許是因為大腦已經開始運作的原因,老將軍這次思考的時間比上次短了很多。
“你有病吧?”老將軍白了她一眼,拒絕了可能即將成功的空手套白狼。
周圍的戰友們則用八卦的眼神打量著江鶯語,女人挑男人,對於他們一時之間也算是新聞。
“這小子豔福不淺啊……”
“唱一首叫兄弟幾個滿意的,他就是你的了。”
“…………?”疑惑從來都不會消失,只是從一個人的身上轉移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宋靖茂,你說對吧?
江鶯語整了整衣服,又要了涼水,潤了潤嗓子,開腔唱道:
“年少從軍耄耋歸,撮得功名取勳回。
東征西戰守庶黎,待見親朋冢中灰! ”
聽到此時,老將軍也肅然起敬,悠悠思鄉之情蔓延軍中,甚至有人開始小聲抽泣。
這四句詩歌大意如下:
少年人從軍打仗,歸來之時,已是垂暮之年,歲月蹉跎,希望他們能夠爭得屬於自己的一份功名。實際上征戰邊疆無非是為了守護黎民百姓,幾十年後,回到家中,就算親朋好友多數凋零,也有臉面面對已經故去的他們。
因為婭思西方就是暮色森林,東方則是共工海域,所以是“東征西戰”。
無奈與離別,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真正懂得。
老將軍看著眼前的姑娘,個頭嬌小,冰雪聰明,又有如此的共情能力。
久日流浪而披散著頭髮,因為哀傷而皺著的柳葉眉,和宋廉義一樣的丹鳳眼,因為多年流浪而呈現小麥色的面板,秀氣的小鼻子,淡紅色的薄唇,一口白月牙似的好牙。
插科打渾的姑娘打理一番,必然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
“他是你的了,姑娘。”老將軍叫人解開了宋靖茂的繩子。
“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副將,好好幹吧,年輕人!”
二人逐漸熟絡之後結為夫妻,宋靖茂做了一個令自己後悔一生的決定——他天真的以為,婭思城,只有水族這一個敵人。
於是他把妻子安置在所有人都認為最安全的婭思西方——文官墨客的天堂——永珍鎮。
江鶯語除了在孤兒院的幾年,可以說是一直流浪至今,才與被自己“撿回來”的宋靖茂有了一個家。
她早已厭倦了居無定所的生活,以及車水馬龍的嘈雜——與暮色森林接壤的永珍鎮民風淳樸,蒼翠的樹木高聳入雲,陽光從葉子的縫隙中傾落而下。
“多漂亮啊!”
“多安靜啊!”
她如是說,然後把風景記錄在日記裡。
又過一年,江鶯語生產,宋廉義降生,老將軍卻戰死了。
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因為感激,或許是想和平紀元的腳步快些到來。
陪伴照料完生產之後的妻子,宋靖茂一次比一次更長的離家,督軍征戰,不久後便成為了婭思歷史上最年輕的少年將軍。
他閒下來時,也不怎麼喝酒了,讀著妻子寫來的一些信,笑得像個傻子。
信件節選自江鶯語的日記。
兩個月時。
“夫君,我學會了森林的語言。”
七個月時。
“夫君,孩子會叫我媽媽了。”
九個月時。
“夫君,我救了一隻受了傷的黃鶯。”
一年時。
“夫君,我報名了外交行業,正是用人之際,我也想為了人族做一些事。”
一年零六個月時。
“夫君,我們和花草朋友們的結盟終於提上日程了,孩子已經會走路了。”
兩年時。
“恭喜夫君,我聽軍情說,人族水族的戰事已經快要結束了,和平紀元終於要來了!”
僅僅又過兩天,宋廉義收到的信件上只有兩個字。
“速歸!”
於是宋靖茂人生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犯了軍紀——兩次都是為了這個古靈精怪的美人。
馬不停蹄,在夜色掩護下,他如離弦的箭一般從東飛往西。卻得知了妻子的死訊,他在空蕩蕩的家裡沉默了許久,只帶回了三樣東西:妻子的木梳子和琴,還有孩子。
回到軍中,瞭解了來龍去脈的人們,沒有怪他,他卻執拗地自罰一百軍鞭——軍紀大於天,這是老將軍的教誨,他不敢忘。
戰友們也替他難過,又唱了一遍江鶯語編的軍歌:
“年少從軍耄耋歸,撮得功名取勳回。
東征西戰守庶黎,待見親朋冢中灰! ”
宋靖茂帶領著戰友們大破水族,成為和平紀元的頭號功臣。
可他愛的妻,卻在和平紀元前永遠地遲到了。
曾經最渴望和平的那個人,變得好戰,變得暴躁,變得所有人都覺得他難以相處。
他想殺到西方的暮色森林,給妻子報仇。而如今,他努力用血,用汗得來的和平,卻成為了一道堅不可摧的藩籬,將他和妻子隔絕在外。
鯉魚門湖畔,二十年多年來,宋靖茂遙望最西方的永珍鎮,就如同那兩年間,妻子在永珍鎮遙望鯉魚門湖畔一樣。
妻子沒有死,是自己沒有好好陪她,她生氣了,賭氣藏進了永珍鎮……
軍中的末流之輩,就是逃兵。
他常常想,如果當一個人人恥笑的逃兵,去永珍鎮裡,做一個樵夫,就這麼安安生生的和她過日子。
可是沒有如果,於是他痴迷於武力,很快就達到了七分的承天境,並且對年幼的宋廉義要求苛刻。
武力才是最重要的,真理只在鐵腕之內,強者才配談其他。
時光荏苒。
他看著眼前二十二歲的宋廉義,一甩袖子:“修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