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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是村裡的竹篾匠人。
他不做籮,不做筐,也不做簸箕,專做殯葬紙人。
爹爹對我說:不要再幹這一行了,容易招來邋遢東西,晦氣!
我明白了:爹爹把我身上的各種怪異,歸結於野鬼附體。
爹爹死後,我去了髻廬,做了婢女。
髻廬裡的人叫我阿香。
——摘自《怪物的愛情》(以上為每章節的題記,應為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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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還可以恢復嗎?”餘鋒看著物證袋裡文夫手機的殘骸。
“可能性不大。”裴勇男搖搖頭,“只能再試試吧。”
“專門毀壞手機,這就涉及到作案動機了。”餘鋒思忖著,“裡面會存著什麼秘密?這與情殺的動機有沒有矛盾?”
“把手機帶走不就好了嗎?”一名年輕刑警小聲嘀咕著。
“現在的手機都是一體機,沒有專門工具內建電池很難拆下來。如果不拆電池就帶走手機,等於是給自己身上安了一個追蹤器,追蹤技術可以輕易鎖定手機,關機也沒用。”裴勇男解釋說。
“看來,這個兇手反偵察意識好強。”那名刑警感嘆。
裴勇男把一份檢驗結果遞給餘鋒。
“什麼?那把舊牙刷不是褚文福用過的。”餘鋒追問道,“那鬍鬚殘屑呢?”
“檢驗不了,沒有毛囊。”裴勇男撓撓頭說。“這個鬍鬚是誰的?總不能是燕美綢的吧?”
旁邊忙著泡茶的楊媛補充道:“也可是燕美綢的。”
裴勇男聽得莫名其妙:“女人還會有什麼鬍子?”
“還是女人更懂女人。”餘鋒對楊媛豎了一個大拇指:“考慮問題周到,有進步。”
楊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勇男更加一頭霧水,眼巴巴地看著兩人。
“沒有鬍子,但是有腋毛啊。”餘鋒笑著解釋道:“並不是只有男人才用剃鬚刀,女人在夏天來臨前,常常會用它處理腋毛。”
楊媛得意地斜了一眼裴勇男。
“你應該也常用剃鬚刀吧?”裴勇男問楊媛。
楊媛站起來去倒水,經過裴勇男身邊的時候,裴勇男突然“哎呦”地叫了一聲。
“啊?怎麼了?”在一旁打盹的周德純揉揉惺忪的眼睛,吃驚地問裴勇男。
裴勇男苦著臉揉著腳背說:“沒事,沒事。”
周德純看看楊媛又看看裴勇男:“這鬍鬚渣子難道不能是仇甲丁的嗎?”
“對!”裴勇男說,“我覺得這極有可能。”
“你憑什麼這麼說?”楊媛把泡好的茶一杯杯放到桌子上,轉過頭質問裴勇男。
裴勇男這次學乖了,揉著腳背不吭聲。
辦案室的門被大力推開,袁莨走進來,抄起桌子上的茶杯,也不管是誰的,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哼!又遲到!”楊媛鄙夷地皺起眉頭,袁莨剛剛喝掉了她給自己沏的玫瑰養顏茶。
“遲到一下又怎麼了?”袁莨彷彿倒下一般把自己丟在一把椅子上,攤開四肢,“正義他媽的不也經常遲到嗎!”
“你上午幹什麼去了?”餘鋒問,“我們都聯絡不到你。”
“接受傳喚,上面在查開槍的事。”袁莨往紙簍裡啐了一口。“被調查,被審查,被詢問,被訊問,迴圈往復沒完沒了……他媽的!嫌疑人每次還不能超過8小時呢!”
“別抱怨了,你先說說,那天你為什麼開槍?”
“押解的路上,仇甲丁要求上廁所,康所長同意了,我們就拐進服務區。他說要大便,康所長給他開啟了手銬。帶仇甲丁進了最裡面的一個隔斷間。我跟去廁所,正在隔斷間裡忙活,突然聽到外面有玻璃碎裂的聲音,趕緊衝出廁所,看到仇甲丁踩著垃圾桶爬上窗戶,正要翻出去,我擔心他逃跑,就匆忙開了槍,他從窗戶上掉下來……”
“當時其他人在幹什麼?”
“另外兩個民警在廁所門口抽菸。”
“那個康所長呢?他當時在哪裡?”
“他說,他在隔斷間裡。”
“仇甲丁用什麼打碎的玻璃?”
“用手銬。康所長只給他解開了右手,左手還掛著手銬。”
“你開了幾槍?”
“兩槍。”
“到底幾槍?”
“我不記得了。”
“你怎麼連開了幾槍都不記得?”餘鋒責備道,“醫生可是取出來三顆子彈啊!”
“你去醫院了?”袁莨一下子來了精神,從座椅上直起身來,“那傢伙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搶救。可能會死掉,也可能會成植物人。你怎麼往要害打啊?”
“哎!就擔心嫌犯脫逃,當時是緊張了……”
餘鋒能理解袁莨的擔心,重大嫌疑人在押解回程途中,如果讓在押犯脫逃,可能會因涉嫌翫忽職守罪被檢察院提起公訴。涉事民警都難逃干係,重的要判瀆職罪,更不用提這種上頭點名的重大刑事案件。
“沒把握好分寸,從警這麼多年都在處理打架鬥毆賣淫嫖娼,真就拔過這一次槍。”袁莨的是實情,絕大多數基層警察干了一輩子,也沒有機會拔一次槍。
“沒殺人,幹嘛要逃跑?明擺著嘛——”袁莨慵懶地把桌上的回形針一個個串起來,做成一個鏈條,拎起來在眼前晃動著:“兇手肯定是他!”
餘鋒一把將袁莨手中的鏈條抓過來,袁莨嚇了一跳,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怔怔看著老同學。餘鋒舉起鏈條,面向專案組:“你們看,這完美的證據鏈條——指紋、毛髮、血液、唾液、兇器、腳印、DNA、手機定位、監控……都指向他!”
“對啊,還有什麼好查的?再查就是浪費警力。”袁莨表情恢復正常,變得得意洋洋。
餘鋒把鏈條丟回桌子上,遺憾地搖搖頭:“可惜,還差一個作案動機。”
餘鋒看向對面的裴勇男:“對了,兩份狗毛比對了嗎?”
裴勇男點頭道:“從色澤和形態上看,兩份狗毛應該是同一條狗的。”
“呃,那太好了!”那條羅威納犬即使不在寄廬了,狗毛還會附著在寄廬的各個角落,例如沙發上。那麼每個來過這裡的人——例如仇甲丁——都可能會沾染上。他不是上次也因為狗毛打噴嚏嗎?這是不是能說明,仇甲丁可能在案發前到過寄廬?
裴勇男又接著搖了一下頭。餘鋒沒有追問,他已經明白了:狗毛缺乏毛囊,無法做同一性鑑定,不能拿來當做證據。
“對了,頭兒,昨天比對狗毛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細節。”裴勇男表情呆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邊說邊點選手機介面:“您從寄廬帶來的包鬍鬚的那張面巾紙,記得嗎?”
“面巾紙?”
裴勇男把手機遞到餘鋒手上:“與現場兇手丟棄的餐巾紙的圖案,居然是一模一樣的。”
餘鋒接過手機,滑動放大圖片,兩張紙巾都是同一張圖案!那是一個心形的印記,放大了看,那是一張淡雅清新的水墨竹林圖。餘鋒反覆琢磨著兩張圖案。這個意外發現也就意味著:仇甲丁使用的紙巾和燕美綢使用的,是同一個非常小眾的產品,這難道是巧合嗎?還是說仇甲丁經常到寄廬去,所以身上才會有這種紙巾?這兩張同樣花紋的面巾紙能否作為燕美綢與仇甲丁交往的佐證?那麼,仇甲丁殺褚文福的動機是不是也就有了?
“什麼?仇甲丁用的紙巾與燕美綢用的一模一樣?”楊媛驚訝地瞪大眼睛。
“真有這麼巧嗎?”周德純表情疑惑。
“應該是燕美綢指使他乾的,就是情殺無疑!”袁莨一口咬定。
“胡說!燕美綢是無辜的!”楊媛馬上介面反駁。
“你是不是被那個美綢迷上了?”袁莨說,“小姑娘!”
“我才不是什麼小姑娘!”楊媛憤憤地放下手中的筆,瞪了一眼袁莨。“還不是你把仇甲丁打得半死,搞得我們在這裡猜來猜去!如果仇甲丁能開口說話,把他們兩個弄到一塊,當堂對質,那多簡單!”楊媛瞪了一眼袁莨手中的茶杯,語帶譏諷:“這樣會節約多少警力啊!”
“你——”袁莨咚地一下丟下漂浮著玫瑰花瓣的茶杯,用手指著她。
“都別吵了!”餘鋒怒喝一聲。
楊媛和袁莨都不吭聲了。
“德純,今天開始你到寄廬蹲守!”
“是!”
“勇男,你去再試試恢復死者的手機資料!”
“楊媛,你現在跟我去寄廬!”
“是!”
看著大家魚貫而出,袁莨喊道:“哎……那我幹嘛?”
“你——”餘鋒一時想不到給他派什麼活兒。
“你?你留下來,免得浪費警力!”楊媛回頭說。
這個陰鬱的民國建築被怪異的寂靜籠罩著,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厚實的遮光窗簾,讓整個房間瀰漫著墓室般的陰冷氣息。在客廳昏暗的光線裡,被黑暗侵蝕著的空氣宛如沉重的淤泥。
美綢穿著棉麻碎花長袖襯衫,袖口釦子系得嚴嚴實實。
照例往茶几上放了兩杯茶後,女主人便不再搭腔,臉上還是上次那種麻木和茫然的神情,屋內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作為主人,她似乎下定決心不打算為改變尷尬的氣氛做任何努力。恰恰相反,刻意保持這種氣氛,也許就是女主人無聲的逐客令。
“我記得一個月,前你養過一條狗,對吧?”餘鋒向後院狗屋的方向指了指,用盤詰的眼神盯著美綢,“那條羅威納犬,記得吧?”
美綢沒有回答,盯著沙發旁旋轉的電風扇,風吹著她的脖頸,一縷長髮從她耳後滑落,髮絲遮住了側臉,也擋住了餘鋒的視線,似乎有意不給餘鋒眼神交流的機會。
“羅威納雖然是短毛犬,但屬於愛掉毛的狗。”餘鋒從包裡取出一個透明物證袋,舉到美綢面前,“想起來了嗎?現在在哪裡?”
“死了。”女主人開口了。
“死了?怎麼死的?”
“生病。”
“什麼病?”
“不知道。”
“沒有送寵物醫院嗎?”
“沒有。”
“屍體呢?”
“扔了。”
“扔了?”餘鋒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收起手上的物證袋。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屋內迅速被沉默籠罩。
“聽說這裡要拆遷?”楊媛打破了沉默。
“是。”
“你同意拆遷嗎?”
“不!”
餘鋒從深陷的沙發裡站起身來,走到鋼琴前,用一根手指劃過佈滿灰塵的漆面,手指碰到那本小說後停下來。
“這個地方,”他拿起那本《怪物的愛情》,露出鋼琴上的那個裂痕,“真的是開水燙的嗎?”
“是。”毫無感情的聲音漂浮在沉悶的氣氛中。
餘鋒把書重新放回原位,轉身面向鋼琴對面那張書法臺,白色的宣紙和毛筆雜亂無章地堆放著在書法毯上。
“美綢小姐,你喜歡書法,對吧?”
“是。”
“可是,我只見到了紙筆和墨盒。”餘鋒露出狡黠的笑容,“筆墨紙硯,文房四寶三缺一,硯臺呢?”
“硯臺…硯臺…硯臺……”美綢的視線在半空中飄忽著,似乎想努力聚焦,語氣越來越凝滯,如同在沼澤中跋涉,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艱難——“我不記得了!”她突然用雙手抱緊額頭,像受驚的牡礪一樣,緊緊閉上嘴巴。
屋內再次被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除了楊媛手指偶爾觸碰鍵盤的聲響,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音。
突然,餘鋒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像上次那樣,他抽出茶几上的紙巾,展開,瞄了一眼,紙巾的一角印著一方水墨竹林。餘鋒一邊擦拭著,一邊尋找著垃圾桶。他把紙巾丟進隱藏在茶几下面的垃圾桶裡,紙巾落在幾個捏扁的啤酒罐上。
餘鋒陡然直起腰部,身下的沙發傳來一聲刺耳尖叫。
“美綢小姐,這兩天家裡有客人來嗎?”
“沒有。”
一陣風吹來,二樓的木質百葉窗搖晃起來,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餘鋒向樓上望了望,斟酌著詞句:“今天來拜訪,其實呢,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作為市裡的人da代表,我希望推動翠微村列入文物保護單位。這樣,不但寄廬,就是整個村落都能免於被拆毀的命運。您剛才不是說不願拆遷,對嗎?”
美綢不由得點點頭。
“所以,我要對這裡做一個文物資源調查。”餘鋒站起來,走到樓梯旁,一段弧線優雅的木質樓梯通往二樓,樓梯影子落在灰色的牆上,卻像是一排瘦弱的肋骨。
“看看,這洗練的刀工!”餘鋒表情誇張地撫摸著斑駁腐朽的雕花扶手,“可以上樓參觀一下嗎?”
女主人似乎表情楞了一下,沒有回答,眼睛繼續盯著蒼蠅一樣嗡嗡不停的電風扇。
在楊媛驚異的眼光中,餘鋒彷彿在自家宅院一般毫不遲疑地向二樓走去。
一踏上木質樓梯,腳下立即傳來刺耳的嘎吱聲。彷彿瞬間回到了遙遠的民國,餘鋒渾身莫名感到冷颼颼的。
身後一前一後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響,兩個女人也跟著走上樓來。
二樓共有兩間房間。樓梯左側那間應該是用作臥室。房間正中擺著一張老式雙人大床,床頭左側擺放著一個低矮的五斗櫥,五斗櫥上供奉著一尊聖母懷抱聖嬰的塑像,瑪利亞像一個普通的母親那樣慈愛地撫慰著懷中的嬰兒。床頭右側擺放著一張老舊的梳妝檯,昏黃的鏡面上佈滿黑斑,發黴變黑的卷花浮雕上流淌著一種逝去的高貴感。
臥室裡沒人。他走到風衣櫃面前,戴上手套,緩緩拉開櫃門,裡面塞滿女式衣服,另一個衣櫃基本上是空的。那麼,這裡唯一可以藏人的,只有床底下了。他彎腰撩開淡綠色床罩下襬,也沒人。
接著,刑警隊長走進樓梯右側的房間。這間房面積不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胡桃木書桌,書桌旁邊立著一排仿胡桃木的鏤空書架,看來是用作書房的。桌面上放著一盞宮燈風格的檯燈。燈是開著的,織錦燈罩散發著朦朧而昏黃的光,照著空蕩蕩桌面上一個斜躺著的陀螺。
紅漆斑駁的木質百頁窗半開著,白色的蕾絲窗簾隨風飄動著。
這裡的氛圍簡潔高雅,和樓下的破落與陳舊大相徑庭。胡桃木書桌、鏤空書架、蕾絲窗簾——這儒雅的書房讓餘鋒陷入一種似曾相識的奇妙錯覺,彷彿自己最近曾經來過這裡——奇怪,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他是絕不可能來過這間屋子的。
他走近書架,書架上方和下方兩層都是滿的,正中一層書架的一段卻是空著的,他目測了一下,那是大概可以放下七八本普通厚度小說的空當。
餘鋒繼續體會著這種奇妙的錯覺,馬上又有了新的發現:書架旁邊雪白的牆壁上,隱約可見一個顏色更淺的長方形印痕,明顯與周圍牆面的顏色不同。痕跡上面釘著一顆螺絲釘。
房間盡頭有一扇落地窗,開啟窗可以通向露臺。
也許是被露臺外面的景色吸引,楊媛走過去,拉開玻璃門,撩開落地窗邊的窗簾。
窗簾下面露出一雙骯髒的球鞋。
球鞋忽然動了一下!
楊媛觸電般地縮回手臂,尖叫一聲:“有人!”
一個頭戴兜頭帽的男人從窗簾後面衝了出來,男人瘋了一般跑向露臺,雙手抓住欄杆,讓身體儘量接近地面,然後縱身跳下樓去!
餘鋒迅速衝到露臺,抓著欄杆搜尋!
男人已經開啟大門,衝出寄廬,衝進茂密的芭蕉林,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德純!”餘鋒大喊。剛才周德純和他們同一輛車趕到翠微。按照常理,此刻他應該在寄廬旁邊的某輛車上蹲守。然而,沒有任何人回應刑警隊長,他聽到的只有一群烏鴉從芭蕉林中被驚起發出的呱噪聲。
楊媛本來就是法醫,不是偵查員,放走那個男人就算了。周德純卻不在樓下待命!這是脫崗,是瀆職!
“那個男人是誰?”眼睜睜看著兜頭帽男人消失的背影,餘鋒衝向美綢,憤怒地質問。
“……我弟弟。”
“燕陽天?”餘鋒努力回憶著戶籍資料上燕陽天模糊的五官,無法確定這個兜頭帽裡的臉到底是不是燕陽天。
“是。”
“他為什麼逃跑?”
“他經常……賭博,一見到……有人抓他,就會這樣……”
餘鋒把樓上可以藏人的角落——包括剛才漏掉的臥室裡的五斗櫥——再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什麼收穫。他悻悻回到樓下,重新在沙發上坐好,示意楊媛開啟錄音裝置,開始正式記錄:
“這個人——曾經送你回家,還要拆掉整個村子,”餘鋒把仇甲丁的照片放到美綢面前,餘鋒突然發問,“你不會不認識吧?”
美綢沒有回答,閉上眼睛,似乎不願看到眼前的照片。
“你和仇甲丁交往多久了?”
“我沒有和他交往。”
“仇甲丁是不是來過寄廬?”
“沒有。”她睜開眼睛,凝滯的眼神忽然堅硬起來。
“仇甲丁身上怎麼沾染了寄廬的狗毛,這該如何解釋?”
“我不明白。有證據嗎?”
“……”餘鋒啞然,狗毛算不上證據。
“那仇甲丁身上,怎麼會有跟寄廬一樣的紙巾?”餘鋒抽出茶几上的一張紙巾,丟到茶几上。
“淘寶上買的,人人可以購買。”
“3月17日晚上九點到十點半左右,你在哪裡?”
“在家。”
為什麼想都不想就回答?是因為她幾乎不出門,所以不用回憶就知道?還是早已準備好了不在場證明,所以脫口而出?
“誰可以證明?”
她慢慢睜開眼睛,開啟手機小程式,“我叫了外賣。”。
楊媛把訂單頁面和店鋪的電話拍照記錄下來。
似乎沒有什麼好問的了。餘鋒起身,拎起工作包,來到院子裡,檢視那個叫燕陽天的男人剛才落地的地方。腳印落在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丘上,兩個清晰的腳窩深深印在紅色泥土裡,在雜草叢生的草地上,顯得非常醒目。
餘鋒走過去,戴上手套,掬起一捧土丘上的泥土,放入物證袋。
“打擾了,告辭!”他一邊靠近美綢,一邊試著抓住女主人的眼神。
但又一次,他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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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刮擦著兩側枯黃的芭蕉葉,沿著鄉村小路緩慢開走了。
烏鴉們聽到輪胎碾過砂石路面的尖銳摩擦聲,混亂地跳躍一陣,忽然像得到統一命令似的,蹬著竹枝,整齊地朝著一個方向無聲地飛走了。拍打的翅膀在空氣中留下腐肉的味道,幾片竹葉被震落,飄落在光禿禿的小土丘上。
就連烏鴉們之間,也一定有某種交流的語言吧。
就連它們也都是成群結隊的。
而她只能離群索居,像個幽靈。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從孩提時起,她就感到自己與這世界格格不入。同學們的聲音至今還經常從世界的另一端遠遠傳來:你這個神經病,你這個怪物!
那些和她一樣的怪物們,都先後離開了,先是奶奶,接著是父親,只剩她還在這個老屋裡來回遊蕩。她把每個房間都轉了一遍,檢視著每一件擺件,看看是否有任何變動。即使這個房子陷入黑暗,她也能自如地四處行走。這麼多年,她像鬼魂離不開陵墓一樣,離不開這個民國小樓。她感到心臟猛烈撞擊著胸膛,就像拳頭在拼命敲打著一扇緊鎖的牢門。她想逃出那扇門,可是,她做不到!
就像奶奶說過的那樣:寄廬是一座精美的宅子,像陵墓一樣精美。
現在,它不再精美,但它仍是一座陵墓。
一想到寄廬即將被拆,她就難以入眠。
她在那面古舊的梳妝鏡面前佇立良久,鏡子裡,她又看到了它,那個惡魔。
在文夫出現在她的生命後,它幾乎銷聲匿跡了。
現在,那個熟悉的惡魔又回來了,一步步向她逼近,她感受到它從鏡子裡的窺視,聽見它的呼吸,甚至能嗅到它那帶著淡淡腥氣的口氣。它就像一條重新被驚醒的幽靈,蠢蠢欲動,盤旋著,遊弋著,伺機從黴跡斑斑的鏡子裡一躍而出,死死咬住她的咽喉,拖著她,一起重新掉入無底的深淵。
她逃也似的下樓了,踩過那些民國地磚,彎腰拉直沙發上破舊的襯布,撿起滑落到地磚上的毛毯,那毛茸茸的觸覺又讓她想起夫子。別看夫子是一隻猛犬,它內心其實是個小公主,非常黏人。夫子脊背中央有一條逆生的毛流,像山脊一樣挺立在光滑柔順的黑色體毛下面,只要細心用手指撫平絨毛,就可以感覺到那裹挾在柔軟下面的粗大纖維,就像夫子的性格,情感細膩而又忠誠堅貞。
可是,夫子也被這個世界奪去了!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那一對狠狠煽動著的鼻翼再次在黑暗中浮現,生動而痛楚。她踉踉蹌蹌衝進沖涼房,把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板上,彎下身子乾嘔著,胃裡傳來空蕩蕩的回聲。她蹲在噴灑而下的水流中,撈起旁邊的鋼絲絨,蘸著漂白劑,一遍遍一寸寸擦洗著身體,漂白劑順著手臂流淌著,白色泡沫在手腕處碎裂,隨著身體劇烈的顫抖,一陣陣刺痛的觸覺開始在全身蔓延。
仇恨在體內重新甦醒,一點點填滿她的內心,冷靜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