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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喂, 黎照野！你還要肉麻到什麼時候？快過來彙報傷亡情況！”
不遠處忽地響起一聲爽利清喝，傅筠循聲望去。
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身量很高, 蜜色面板, 又大又亮的眼睛正微微眯著, 像是極為不耐。傅筠注意到女子穿戴和照野幾乎一樣, 手裡則握著一把墜有銀色穗子的長劍。
女將？
她只在話本里見過, 出於好奇，多看了兩眼。
與此同時, 霍孟繁也在打量傅筠。
曠野之中馬鳴風蕭, 微妙的氣氛悄然蔓延。
這下神色不自在的人換成了照野, 還夾雜輕微尷尬，“小筠，我稍後再跟你解釋。”
說罷, 便要折返去那女將身邊。傅筠忽然伸手, 拉了下他的胳膊。
照野一赧，自己這番舉動頓時變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但現在不是細細解釋的時機，他只能大力搖頭，“我沒事。”
兩人爭執著走遠了，傅筠站在原地微微蹙了眉。
連簡娘都聽出對方話語中的不善，憂心傅筠不高興，便一把抱住她肩，轉移話題道：“我們劫後餘生實在是太好了，走，去看看劉叔他們有沒有事吧。”
一時間，傅筠感慨萬千。
一切都說明了他的變化，不變的是他對她的信任與縱容。
正好劉叔也著急確認她們的安危，兩方匯合後傅筠得知了一個頗為意外的訊息。
她手裡捏著個搭箭用的指機，上下拋著玩，吊兒郎當的不似受過正規訓練的軍人，嗓音也沒刻意壓低，還生怕傅筠聽不見似的哼了聲，引得手下兵卒鬨堂大笑。
照野不明所以地回望一眼，視線對上，他恍然大悟狀：“我和霍將軍什麼都沒有，小筠你別誤會, 她，她救了我, 我答應在她麾下效命，僅此而已！我還是清清白白的, 我是你的, 小筠。”
原來那女將軍姓霍，雄踞一方，麾下兵強馬壯，如今出現在這裡是被平叛的顯國公招安了，此行是為上京面聖。
分別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於她而言經歷了很多很多，於照野，也是實實在在的三百多個日夜。
“向小筠道歉！”
霍孟繁扯唇哂笑，“那就是你心心念唸的未婚妻？我看瘦得跟節麻稈似的，你們成親前最好給她紮根粗繩拴在床柱上，免得掀開蓋頭新婦沒了，被風颳跑了。”
他急切地說著, 生怕她不信還豎起手指發誓，也不知跟誰學的。又聽他說“我是你的”這種話, 小時候說說也就罷了，現在聽進耳朵裡怪不好意思的，傅筠不由兩頰飛紅。
傅筠微微笑了下，如融化薄冰的春陽，“我只是想問你，方才受傷了沒？”
他眉眼間的堅毅深邃，更結實的身軀，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氣質，或者說氣場，也許是在軍中磨礪出來的，甚至下頜還有傷疤……
照野板起臉，一身麥色肌膚都給氣紅了，額角青筋直跳，“不准你這樣說小筠。”
“霍將軍！”
“知道了知道了，本將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你的小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是吧？知道啦！”
“想得美。”霍孟繁啐了聲，音量不減：“她就是瘦弱啊，我沒說錯，為何道歉。”
緩了緩之後傅筠抬起手，照野十分默契地低頭，好讓她的掌心落下，像小時候一樣摸摸他腦袋說“小狼崽小狼崽，我摸摸你，你就要乖乖的哦”。
隨後，徵得傅筠同意，他才往士兵堆裡去。
顯國公在裴昱口中是個極不負責任的爹，還不拿外室和私生子女的命當命，可是在外人人稱頌他驍勇善戰，竭忠盡智，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過，顯國公不再是她公爹了，傅筠不想做過多評價。
既然照野要隨霍將軍入京，傅筠就打算先回嶽州，爹爹知道她失蹤肯定急瘋了。
臨行前照野派了一小隊兵卒護送他們，但還是依依不捨。
“回家後記得好好吃飯，怎的瘦成這樣。”說這話時，照野眸光閃動，他知道劉叔和小筠定然有事瞞他，小筠此行絕不是簡單的貪玩遊覽，但既然小筠沒有主動說，多半是惦記他出門在外，不想他分心。
無礙，反正與霍將軍的約定之期還剩下個把月，到時候事情一結束，他就可以回到小筠身邊，永遠守護她。
雖然早就褪去野性，但照野的一些行事風格還是與狼群相似，示愛總是大膽直接的，這會兒也不懼怕那麼多人看著，笑著對傅筠說：“等我回家，我們就成親。”
他挑唇笑的時候又乖又憨，傅筠噎在喉嚨裡的話便怎麼也說不出。
要怎麼才能輕鬆坦然地告訴未婚夫婿，她揣了個孩子呢。
此時陰雲盡散，燦爛光明中走來一人。
“黎照野，借你的小筠一用。”
是霍將軍。
照野立馬皺了眉，傅筠朝他搖搖頭，“沒事的，你說霍將軍救了你，我還沒謝謝她呢。”
引到揹人處之後，霍孟繁肆無忌憚地端詳著面前的女子。
眉眼彎彎，面部輪廓柔軟，釵環俱無，未施粉黛，看著是朵風吹就倒的嬌花，但被這麼不懷好意地盯著看，沒有露怯，也沒有著惱。
霍孟繁唔了聲，“有意思。”
“什麼？”傅筠是真沒聽清。
霍孟繁在觀察她的時候，她被對方的箭囊和弓袋吸引了去，沒想到這位少將軍不僅會用劍，還善射。
“我說——你長得好漂亮！”
霍孟繁嗓門不小，眼睛明亮微彎，笑的時候大方露出潔白牙齒，“黎照野說你們住在山腳下的村子裡，平時還去採草藥什麼的，那你怎麼曬不黑啊？我能摸摸你臉蛋嗎？看著滑溜溜跟牛乳做的軟餅子似的，手感肯定特好。”
“……？”
這是傅筠完全沒料到的回答，從小到大不止一個人誇過她的相貌，但像少將軍這麼直白的真是少見。
“咳！”霍孟繁自己給自己否了，“等會兒，剛打那幾個廢物我忘洗手了，髒。”
說著，跑到河邊草草洗了下手，大大咧咧地把水漬抹在自己衣服上，隨後朝傅筠挑了下巴說：“來，本將教你一點保命招數。”
見傅筠愣著，霍孟繁道：“剛才對不起啊，我是見你長那麼好看，嫉妒心一下子沒控制住，說了些屁話，你就當我是個屁，噗一聲放了就好！”
“看我幹什麼，人都是有嫉妒心的，沒有就不正常了好吧。”霍孟繁笑嘻嘻地說：“哦，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講，其實我也喜歡黎照野，救他是想讓他做我男寵，但他不樂意，說有主了，真是的，弄得多麼貞烈。”
傅筠大為震驚，可能是她見識短淺，十幾年來還沒遇到過這樣講話的女孩子，但……還挺特別的。
“反正黎照野說了你們倆是口頭婚約，其實不作數，對吧？”霍孟繁嗐了一聲，“那我不還有戲麼！所以我想著，教你幾招能保命的，好好給本將活到我們忙完事，到時候再看他選誰，行不？”
這……
反正也不虧，傅筠答應了。
雖然算是情敵，相處下來傅筠並沒有覺得不舒服，反倒很欣賞霍小將軍的英氣和身手。
光看她雙手就知道了，十指修長，因常年練武，關節骨骼要比常人粗一點，虎口和指腹更是長了不算薄的繭子，一看就十分有功底，與常人印象中女性的柔美軟嫩有所不同。
但這樣健康的、具有力量感的美，傅筠格外欣賞，還特別有安全感，願意給出最大的信任，霍小將軍教什麼，她就學什麼。
傅筠也想，若自己能有霍小將軍這樣的身手，方才遇險就不會那麼狼狽，若有霍小將軍那份灑脫，也許……也許用不著跟裴昱糾纏那麼久，也不會流那麼多淚，被他傷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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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轉眼已入二月，隆冬的蕭瑟漸漸淡去。
月餘來顯國公府發生了不少事。
先是國公爺歸來，聽聞外室鬧事，竟將那幾個女子捉來，當著郡主的面責打她們，霎時間皮開肉綻、鬼哭狼嚎，將郡主嚇得夠嗆，大公子更是哭鬧不止。
郡主的脾氣全京城都知道，國公爺愛妻美名也是人人皆知，只是沒人料到這次爭執之後，郡主竟提了和離！
但一方要離，一方不肯，僵持了許久還沒有定論。
再說二公子，家僕們都好奇，上個月二公子還為了一個養在外面的女人食不下咽，難以安寢，怎的去了趟宋州，回來後像是忘了有那麼個人，整日裡只管自己喝藥治病，溫習功課，兩耳不聞窗外事，甚至連那女子住過的棲雲館、清潭苑一次都沒去過。
不管怎麼說，家僕們對於二公子的轉變也是喜聞樂見的。
更別提二公子還考上了進士，是探花郎呢！他們做僕人的也覺得臉上有光，府裡更是喜氣洋洋，郡主張羅著要辦宴席。
跨馬遊街的這一天，從正門出宮之後，其餘進士都興奮地同百姓招手示意，躊躇滿志，興高采烈。
唯有裴昱在鼓樂喧天中顯得格格不入，相比狀元、榜眼的意氣風發，裴昱顯得格外淡定，甚至有點冷漠。
但他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二十歲科舉簪花，又生得俊朗挺拔，同樣的進士服偏就他穿得最為出彩奪目，執著那槐木笏板也像模像樣，實在叫人移不開眼。
進士遊街的儀仗規格高，也異常隆重，既有專人奏樂，又有旌旗招展，以示皇帝對讀書人的重視，亦可激勵天下學子發奮讀書，光耀門庭。
裴昱微微垂首，眼底壓著隱忍的闇火。
近些時日他將情緒控制得很好，沒有諱疾忌醫，主動找大夫諮詢了他的心病，湯藥更是一頓不落，完完全全遵醫囑。
只因他接到暗報，傅筠這兩日就要回京與傅大夫團聚。
御街上人滿為患，就算前方有官兵清道也架不住百姓的熱情，整個隊伍移動緩慢，裴昱握著笏板的手緊了又緊，忍下諸般不耐。
就在這時，裴昱瞥見御街盡頭有一個眼熟的身影。
有過那麼多次耳鬢廝磨，他僅憑模糊輪廓就能夠認出對方。
裴昱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確認——身形纖嫋，打扮素雅，是她。
等等，她在和誰說話？身旁的男子？他們認識？
裴昱覺得滿心荒唐，他很瞭解傅筠，跑了才多長時間，怎麼可能立馬把心騰空，讓別人住進去。
不可能。
完全不可能！
只是路人？
可是，他們有說有笑，傅筠的神情是那樣靈動、那樣歡快，不像在棲雲館時，如一潭無望的死水。
裴昱眼波再難平靜，胸口憋悶厲害，那份與妻子重逢的雀躍也漸漸墜落。
下一瞬，男子停下腳步，給傅筠拂去飄在發頂的樹葉，爾後兩人轉向進了一條小巷。
四肢的血液頓時湧上頭部，裴昱身形晃了晃，想也不想揚鞭縱馬衝出人群，朝那身影追逐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