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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春山一直覺得賀家怪怪的。
但因為來賀家時間短,又一直住在賀明珠院子裡,一時說不出到底哪裡怪。
今日聽阿文說完賀家小女兒的事,柳春山總算明白過來哪裡怪。
賀家老爺正值壯年,但賀家實際當家的,卻是賀明堂。
賀家夫人身體安泰,卻深居簡出,從未見人出現過,就算是來看望賀明珠,都只是遣院中僕婢。
其實不止賀夫人不來滄園,賀老爺也不來,明明柳春山看到的,是賀家所有人都格外看重賀明珠。
只有賀明堂不來,是真的因為忙。
但即便再忙,他對賀明堂的照顧也細緻入微。
而這一切的原因,都因為賀家小女兒的死,和賀明珠眼睛的瞎掉。
那造成這兩件事後果的原因,又是因為賀老爺惹下的風流債。
這部分阿文沒細說,但對於上輩子沒事就聽話本子的柳春山來說,輕鬆便能腦補出其中曲折。
無非是賀老爺年輕時花了眼,納了一個表面柔弱內裡貪婪的妾室,而那妾室為了爭寵,使計謀想害死正室孩子。
然後結果就很明顯,毒死了賀家小女兒,毒瞎了賀明珠。
“雖然那毒婦被髮賣,可小姐終究沒救回來,二公子眼睛幾年了也不見好。”
阿文有些傷感地說完這話,然後一轉頭眼睛瞪向柳春山道:
“所以,以後在家不許提小姐!少說些讓二……二公子!”
聽到阿文突然變調的聲音,柳春山似有所感地轉身,就見賀明珠不知何時,自己摸索著走到了二人身後。
阿文當場就要跪下,卻見賀明珠擺了擺手,聲音聽不出什麼喜怒道:
“阿春剛來,你同她說說府中的事情,也沒什麼不行。”
“再說,這本身就是事實,就算明面上不讓說,背地裡也總有人說,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說。”
說到這裡,賀明珠又頓了頓道:
“當然,如果可以不說的話,我還是不太願意一直揭這塊疤。”
賀明珠說完,也不等阿文過去攙扶,自己轉身,摸索著找椅子坐下,就那麼靜靜望著窗外。
柳春山順著賀明珠看的方向望出去,只是一片天空,什麼都沒有。
是了,他眼睛又看不見,有沒有東西也不重要。
賀明珠一句責怪都沒有,甚至連議論主家的藉口都幫二人想好,但柳春山並沒覺得開心。
她想要說聲抱歉,又莫名覺得對方並不需要。
柳春山想了想,搬著小凳子坐到賀明珠身邊,緩緩開口:
“我給二公子講個故事吧。”
賀明珠沒有說話,只側了側身體表示在聽。
柳春山也不去看賀明珠,說話的聲音也聽不出什麼喜怒,像是真的在講故事。
“我有一個遠房姐姐,她家跟我家情況一樣,平民百姓出身。”
“如果只是普通人家過日子,吃得差點穿得差點,但不至於活不下去。”
“可他家有個大哥要讀書,但是交不上束脩,父母就商量著把姐姐賣掉。”
聽到這裡,賀明珠的臉轉向柳春山,有些疑惑道:
“這不是就是你……”
柳春山並未停下,繼續往下說道:
“姐姐沒有答應,而是請求她的爹孃將她留下,她願意多幹活少吃飯,她贏得了她哥哥的支援。”
賀明珠想說,這不是很好嗎?
但他下意識覺得,這不是故事的結局。
果然,緊接著柳春山話鋒一轉,聲音中帶了些冷然道:
“姐姐把她哥哥當成最親的人,誰知哥哥轉手將她賣給老頭當小妾,最後慘死在老頭其他妻妾手中。”
柳春山後面沒有細講,但僅僅只是一句帶過的結局,也將賀明珠震得不輕。
“我還以為……”賀明珠沉默良久後委婉開口。
柳春山並不介意,語調還算輕快地接過話道:
“二公子還以為,我說的那個姐姐,就是我自己?”
不等賀明珠接話,柳春山繼續道:
“二公子以為的沒錯,如果我像我姐姐一樣拒絕,那麼我最後的結果,大抵也跟我姐姐一樣。”
“可我看到了姐姐的下場,便想著暫時為奴總比做妾喪命好,所以我毫不猶豫答應賣掉自己。”
“可是入了奴籍,再想重新拿回自由身,又哪有那麼容易呢?”
賀明珠雖然出身商賈,但從小錦衣玉食,並不知多少人間疾苦,再加上近幾年眼睛看不見,對於外界事物的接觸實在有限。
柳春山淡然說出的這種人生,賀明珠只是想一想就覺得艱難,記憶中那些事情帶來的傷痛,不知不覺被他放到一邊。
他在心中醞釀一番言語,準備將柳春山賣身契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訴她,如果對方願意,就將賣身契給她。
可還不等他說話,柳春山再次開口:
“我很抱歉,跟阿文哥打聽您不開心的事情,但我並非為了聽閒話,只是想在賀家表現好一點。”
“希望能早日完成夫人安排的任務,早日回到夫人身邊,成為她身邊的第一心腹,早日……”
早日拿回賣身契。
後半句話柳春山嚥了回去,轉開話頭道:
“總之,我沒有惡意,而且很羨慕……她,我更向二公子保證,以後再也不瞎打聽那些事。”
賀明珠這才反應過來,柳春山講這麼多事,不是在同自己訴苦,而是單純向自己解釋和表達歉意。
柳春山確實是在向賀明珠道歉,但她說羨慕賀家夭亡小姐的話也是真心的。
比起長長久久在世上被親人背叛,倒不如被家人全心全意疼愛幾年。
柳春山的真誠,賀明珠自然也感受得到,少年俊秀的面龐在沉思過後,忽而露出一個舒展和釋懷的笑。
“我真的沒有怪你,我只是想到小妹那樣可愛,卻因為別人犯的錯失去了性命,心中實在痛苦。”
“你說得特別好,我很佩服你,這樣艱難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努力向上。”
“我覺得,我們都應該學學你,既然註定要生活下去,過去的泥淖總該早日走出來。”
柳春山仔細觀察一陣,發現賀明珠情緒確實不錯,也跟著展露笑容,點頭附和道:
“對對對,只要還有得選,我們就應該努力過好每一天。”
賀明珠含笑點頭,衝柳春山笑得溫潤道:
“那我們,明日就從千字文開始努力吧。”
柳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