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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這句突然噤聲,像那日趙軒在相府說出秘事時一般。接著輕抬腳步,神情愈加不安,便要離開。
清晨的日光從開啟的殿門透進來,忽明忽暗似乎無法照亮玄青宮殿的暗沉。
趙軒面對日光而立,微微驚愕後神情肅穆,牽住了韋南寧的衣袖。
殿內宮婢內侍悄無聲息遠遠站著,如一尊尊木偶。
趙軒和韋南寧站得近,不必擔心說話被人聽到。“這便能解釋為何王后手腕有一道瘀痕了。”趙軒的神情有些複雜,搖頭道:“韋妹你不要做無謂的揣測,王兄他只是……不相信任何人罷了。”
不相信任何人嗎?
韋南寧驚訝地看著趙軒,純淨的雙眸躲閃著,最終垂下。
她那日在趙琛寢宮裡看到床頭掉下繩子,又想起之前王后遲遲不應聲,回來後左思右想輾轉反側,能夠想到的,也只是趙琛捆綁了姜軒。
至於原因,韋南寧卻沒有想過。
今日把這些告訴趙軒,是想借勢而為,看趙軒知道這件事後,會不會稍加利用。沒想到他卻一口道破原因。
趙軒眉頭蹙起鼻翼翕動,握著腰間的金絲香囊輕輕轉著聞一口芳香,陪著韋南寧跪坐在矮几後。
他看向杯盞,便立刻有人為他送上茶水。
茶湯澄澈,茶香馥郁。
趙軒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王兄只喝放溫的白水,只吃他自已寢宮小廚房做的飯菜,從不出宮遊玩,睡覺時十丈之內有人闖入則格殺。自他繼位,每日對上朝大臣的搜檢都比以往嚴苛了許多。他信不過任何人,當然也包括從齊國遠嫁而來的公主。”
信任不過,所以要捆著。不是什麼一時興起的特殊癖好。
韋南寧的臉微微有些發燙。
宮廷王族的奇聞,她自小聽過不少。卻沒想到自已喜歡的國君,是這般謹小慎微。
韋南寧長舒一口氣道:“陛下他年少時不易,在六國被圈禁為質時,不知是怎麼活下來的。可這樣子捆綁著王后,若夜裡突遭什麼兇險,豈不是很難逃出來嗎?”
趙軒似乎沒有聽到韋南寧這句話,他拿起一塊南瓜蒸餅,細嚼慢嚥地吃著。
他活得肆意自在,從不擔心會有人投毒或者暗殺。
不像有的人,太過謹小慎微,最終也許會作繭自縛,傷了自已。
可憐那齊國公主遠嫁而來,卻夜夜難捱痛苦不堪。
“所以韋妹妹,”趙軒笑著向韋南寧靠過去,似乎隨時會倒在她懷裡,“你就準了本君的求娶,好嗎?”
韋南寧大驚失色起身,拜託趙軒站出一步,保持儀態輕輕施禮,緩步離開。
趙軒看向她的背影,雙手支在蒲團上,頹唐地仰頭道:“被美人棄,本君好慘。”
天黑得如同用過一天的筆洗一般,其上星星點點,是慘淡的銀河。
在天與地中間,秦嶺綿延起伏之下,渭水的旁邊,燃著一處篝火。
這是魏國和雍國交界的地方。
應雍國邀請,魏國使團要趕往雍國都城,參加因國君大婚而特設在九嵕山的祭奠。
火焰熊熊,染紅了水域,倒映出圍坐篝火的幾個人。
夜色中雖看不清他們的面貌,卻能從篝火的光亮中,看到其中有一位引人矚目的年輕人。
他身穿白衣,腰裹紅綢,腰間懸掛著一枚三稜箭頭。衣衫雖簡單,卻掩蓋不住周身雍容的氣息。
這是魏國國君的弟弟,魏國公子,魏無忌。
魏無忌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劍眉星目,鼻正唇紅;朗朗如日月入懷,翩翩如玉樹臨風。他溫文爾雅仁愛寬厚,說話總留三分餘地,行走似持九州瑞氣。那一雙眼睛常常含笑,右邊眉中有一顆紅痣,會隨著他的眉上揚,為他更添幾分柔和。
雖年僅二十,魏無忌卻已禮賢下士廣招門客,如今他已經是魏國舉足輕重的人物。
六國對夾在中間的魏國虎視眈眈,可只要有魏無忌在,他們便只敢窺伺不敢進犯。
幾位下屬稟報過要事後離去,火堆旁便只剩下魏無忌和他對面坐著的姑娘。
小姑娘正笨拙地捧著一條烤熟的魚,一邊小心啃食,一邊忍不住讚美。
“哥哥何時學會了烤魚?這魚烤得真好吃!”魏無忌原本笑著的神色突然添了幾分難過,抿唇抬手,翻動著烤架上的鮮魚。
“又是姜瑤吧?”
小姑娘看他這個樣子,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撇嘴道:“哥哥這次極力要出使雍國,就是聽說原本送嫁後可以離開的姜瑤在使館遇刺身亡了。但你聽妹妹的,她一定沒死。”
“是,”魏無忌臉上浮現一絲希望,把精鹽抹到另一條草魚腹腔中,點頭道,“為兄相信文佩妹妹的話,她沒死。”
那一年風雪中他們逃出洛陽,一路向東,他把她送到齊國。
三年未見,魏無忌寄出的信全部石沉大海。終於他忍不住再次前往齊國臨淄,卻被告知姜瑤陪同公主送嫁雍國。太后親自召見魏無忌,告訴他說姜瑤已經請旨,在公主出嫁後可以自行離去。
自行離去,會來找自已嗎?
魏無忌興致沖沖快馬加鞭回到洛陽,卻沒有等到姜瑤。潛藏在雍國的門客告訴他說,姜瑤遇刺身亡,已被埋葬。
她明明答應過的,無論在何種境地,都要好好活。
魏無忌的妹妹魏文佩挑出魚刺,笑呵呵啃完一條魚。魚肉鮮嫩美味,她連吃了好幾口,才忍不住繼續逗弄兄長。
“那她若是受傷了呢?”“沒關係,”魏無忌眼中浮現幾分溫柔,“為兄自當照顧她。”
“若毀容了呢?”魏文佩帶著妒意繼續道。
“沒關係,”魏無忌想起姜瑤那張嬌美卻不失英氣的臉,“為兄仍舊帶著她,會四海賓客,像一個笨拙的鄉下人那樣,驕傲地炫耀妻子。”
魏文佩啃魚肉的動作忽然停下,抬頭問:“那若是她嫁給別人了呢?”
火堆對面的年輕人神情忽然凝滯。
像是這件事雖然只是猜想,卻已經讓他心痛難當。
魏無忌放下烤架緩緩起身,看著流動不息的渭水,深吸一口氣。“為兄平生只有兩大心願,一是四海皆說魏語,從天山至東海,人人安樂休戰止戰。二是與一個人伉儷情深舉案齊眉,她生下的孩子冠我的姓氏,我與她日夜相見寸步不離。”
魏文佩也跟著站起來。
她手裡揮動著完整的魚骨架,急切道:“所以妹妹問兄長,若她嫁人了,怎麼辦?”
“好辦。”魏無忌把一顆石子丟入渭水,激盪起漣漪,神情堅定帶著少年人的決斷,“為兄會把她搶回來!”
而距離魏雍邊境僅僅數百里遠的雍國都城皇宮內,這一晚夜色降臨後不久,姜瑤步入寢殿。
她手裡拿著一個麥芽糖做成的戰馬形糖人,走進寢殿後舔了舔,真甜。“哪裡來的?”
雍國國君趙琛正端正地坐在床上,像是在等她。
“自已做的。”姜瑤道,“試試手藝有沒有荒廢。”
做糖人需要控制火候,吹捏形狀又很費工夫。姜瑤以前為了給一個人祝賀生辰,費力做過。今日看到小廚房有麥芽糖,忍不住煉化了試試。
他的生辰快到了,如今他已經年滿二十,應該不會喜歡糖人了吧。
姜瑤想到此處微微笑了,張口咬下一條馬腿。“吃東西不準上床。”趙琛看她一眼道。
不上就不上,以為多稀罕你的床呢!
姜瑤轉身坐在妝奩前,自顧自舔糖人。
“奸細查得怎麼樣了?”冷不丁地,她問了一句。
查出奸細,放走齊國質子,然後姜瑤就可以走了。
如果走快些,還能夠趕上那人的生辰宴。
趙琛點頭道:“放出去的刺客被人殺了,對方手法隱蔽,用的是毒藥。”
那刺客被放出去後戰戰兢兢的,立刻喬裝打扮逃出都城。趙琛的人耐心跟著,過了幾日風餐露宿生活的刺客終於決定在驛站休息。這一住下,便再也沒有起來。
“用的什麼毒啊?”姜瑤漫不經心地問。
“醉歿。”趙琛答,“混在飯菜裡。”
“這毒可難配得很。”姜瑤咬掉馬頭,麥芽糖有些粘牙,她說話也口齒不清起來。
趙琛嫌棄地看了她一眼。
“相國府,就有。”趙琛涼涼道,同時看向床頭暗格。
所以他才碰掉那團細繩,讓韋南寧猜到他每夜都捆綁姜瑤。
“相國府的人,為何要刺殺齊國公主呢?”姜瑤有些不解地搖頭,“齊雍聯姻,他不答應嗎?”
“不答應,”趙琛道,“當初只有母后支援孤的決定。”
姜瑤輕輕嘆了口氣,吃完了那匹小馬。
“這可真夠固執的。”
她躺倒在床上,伸出雙手道:“捆吧。”
舉止神態像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勇士。
是夜未時,正是人人熟睡的時候。
止陽宮忽起大火。
火借風勢,自寢宮一角起,瞬時包圍了整座宮殿。
因為趙琛嚴禁寢宮四周有護衛宮婢,等有人發現起火時,火勢已不可救。
姜瑤猛然醒來,趙琛已從床上躍下。殿內濃煙滾滾,煙塵先是在屋頂聚集,接著迅速壓下。
下意識地,趙琛向外面跑去。
而姜瑤還被捆綁在床上。
“死變態!”她大喊一聲。
有橫樑從天而降,壓向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