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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的騾子！”一個高壯的婦人不顧翻車，連滾帶爬地撲向騾子，誰知還沒等靠近，那強弩之末的騾子失了氣力，轟然倒下。
銅鈴大的眼睛瞪得猩紅，呼哧地喘著粗氣，卻始終掙扎著活著。
高壯婦人見騾子還沒嚥氣，心如刀絞地拿手捶了捶胸口，邊哭邊罵，“你這卒子，賠俺的騾子！這是俺家一年的出息啊！俺這一路上，全指著這頭騾子逃命了，你，你上來就把它宰了，是要謀俺的財害俺命啊！”
那騎馬的城衛不屑地瞥她一眼，隨即竟然直接無視了她，亦無視了被騾子踢傷，蜷在地上哀嚎的倒黴百姓。
他視線居高臨下的一掃，見四處鴉雀無聲，滿意地點了點頭，最終目光停留在一條狹長卻整齊安靜的隊伍上。
男女老少都有，馬騾驢車摻雜，看著不似尋常主僕逃難，倒像是某一族，甚至某一村子整體出逃一般？
倒是有點意思，領頭的城衛將弓重新背起，拿手指頭指了指隊伍最前的那個男人，見他約莫三十多歲，目光堅毅，身形孔武，猜想這就是領頭人了，便沉聲喝他。
“你過來，登記籍貫，繳清車馬費，就可以帶隊進城了。”
言外之意，是無須按人頭收費。
吳清軍一怔，迅速反應過來，抱拳稱是，一旁的玄村長也沒料到這種好事，居然會砸中他們玄集村頭上，立刻命令玄北雲從車裡掏出錢匣子給他。
有人帶隊的好處，在這時就顯現出來，不必費口舌商議，先墊錢進城，再行分賬。
城門左側支著一張木桌，一個書吏打著哈欠吩咐，“一輛車三兩銀子，點夠數了再給我，然後在這冊子上登記……”
吳清軍心裡一鬆，沒有要求路引就好，這銀子收得雖然貴，可比起進城後能受到的庇護，尚能讓人接受，最重要的是……
他餘光一掃身後的城衛，心知玄集村能被點中，就是因為足夠老實，如果此時有異議，無異於落人臉面，怕是要被拿來殺雞儆猴的。
果不其然，他數銀子的功夫，人群裡立刻掀炸了鍋。
“憑什麼讓他們先？明明是我們排在前面！”
“就是，我有路引你攔不得，趕緊開啟城門，放我們進去！”
另有人急迫道：“我有銀子，我願意多付……”
聲音最大的是個書生，一撇扇子憤懣不平地道：“豈有此理！不患寡而患不均，我讀了二十年聖賢書，還沒見過這樣的道理！你傷人在先，如今還徇私放那幫泥腿子進城，簡直是目——”
他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破空聲傳來，一支鐵箭應聲沒入了他的額頭！
“無王法……”他呢喃間，整個人直挺挺地倒栽下去，絕了氣息。
“兒子啊！”一個錦衣帶翠的夫人嚎啕一聲，撲在了他的身上，邊哭邊紅著眼睛怒視兇手，“你這個畜生，我兒子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你居然敢殺他，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騎馬的城衛哈哈一笑，抬手指了指身後城門上的“崖南”二字，不以為意地道：“亂世之下，任誰也鞭長莫及，這你都不懂？”
他身後的城衛們皆是咧嘴，“還秀才孃老子呢？”
領頭城衛諷笑一下，“你們要想進城，就得遵守崖南縣的規矩！”
雷霆之下，人群再也無人敢抗議，俱是敢怒不敢言的主動排起了隊，等待城衛大發慈悲能點中自已進城。
騾車裡的玄錦梨滿臉悲怒，一時間卻無能為力。
吳清衍偷偷伸出手，握住她的，繼而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這不是草菅人命嗎！”玄四郎恨恨地說。
“噓！”魏氏忙拉他一下，蹙眉道：“好孩子，咱們是有心無力啊……”
玄四郎握緊雙拳，“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後面的話未說，可車上的人都明白，玄元娘眼圈紅紅地靠在廂板上，“原來世道真的亂了，人命都不算命了……”
玄錦梨暗歎一聲，他們玄集村得信早，逃跑的更早，許多亂世之景都避開了不曾見到，想來經過這一遭，村子裡的大家才算是歷經了洗禮，變得更加警醒吧。
再這種情況下，沒什麼比保全家人，保全自已更重要。
她暗暗下決心，等進了城，一定要勸玄爺爺早日離開這個地方，以小見大，一個城衛都敢罔顧王法，如此囂張處事，可見崖南縣裡早已變了味。
等吳清軍拿著一塊“準”字牌，返回車隊時，領頭城衛一揮手，那道沉重的城門方才緩緩開啟，可也不過開了半扇，玄集村眾只得小心翼翼的依次駛入了城。
身後鴉雀無聲，只有領頭城衛冰冷的聲音，“你，下一個！”
等玄集村的隊伍徹底進入城中時，眾人壓抑的心情才緩緩放鬆了些，崖南縣雖然是個縣城，可因地處江南邊際，稱得上是富足之處。
城裡主道兩側，到處都是大開的鋪面，街上行人不少，乍眼一看，彷彿和兵亂前的世道一般無二。
車隊最前頭，有個城衛負責引路，將他們帶去專門闢給外來戶的一家客棧。
玄錦梨眼花繚亂的看著街景，越看越覺得有些古怪，她“哎呀”一聲，忽然小聲道：“孃親，你們看呀，這麼大的一個縣城裡，怎麼一家經營米麵油糧的鋪面都沒有呢？”
魏氏一怔，跟著留心，果真如小閨女說的一樣奇怪，這裡一家米麵鋪子都沒有。
準確的說，不是沒有，而是所有此類店面都打了烊，門板上甚至貼了封條。
“看著像是官府的手筆。”吳清衍若有所思。
“難道說？”玄錦梨觸類旁通，小小驚呼一聲，“是縣令老爺管控了所有的糧食？”
崖南縣人口不算太多，除去每年正常上繳朝廷的田賦，餘下的供養全縣吃喝都綽綽有餘，更何況市面上流通的了，那他把控這麼多糧食到底是為了什麼？
吳清衍冷不丁道：“他先是屯糧，又有不拘之態，莫非……”
他想借世道之亂，另謀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