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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到農曆新年了，路暢的父母一個星期前就回了淮禮把路暢接走了。
家家都張燈結綵，許思麥卻煩得不行。
許永剛今天打電話說他昨天剛到淮禮，中午要來家吃飯，然後把她帶回去過年。
來的時候拎了不少東西。應該的，畢竟麻煩別人養閨女一年又一年的。
飯桌上他說家裡冷清，過年多個人就熱鬧一點。張霞阿姨也表現得像個許久沒見孩子的母親，對許思麥關懷有加，問她學業是否太忙，生活有什麼需要等等。
平常也沒見那麼殷勤地表示關心。
可是——哪兒才是她的家呢？她走了，姥姥姥爺兩個人就不冷清了嗎？她又不喜歡同許永剛張霞說話，只是多了個人坐在飯桌上，這就是熱鬧了嗎？
許思麥只是笑笑，不懂怎麼開口拒絕，但姥姥早早地幫她收拾好了衣物，也勸她回去住兩天。
她也沒有表現出不情願的樣子，不想讓姥姥姥爺為難。
就這樣，她在許永剛的家裡一直待到了大年初七。
說是待在家裡，實際上從大年初二開始，每天的日常就是到各個親戚家裡拜年收紅包，然後再全數交給張霞，她說她幫她保管。
許思麥沒有說話，低頭預設，有點覺得自已好像只是個把他們送禮成本收回來的工具。
終於到了今天，許永剛說年都拜完了，可以歇歇了。
她終於不用再早起，不用再去根本不認識的親戚家裡吃飯，不用再回答面生的長輩們大致相同的問題，那可真是侷促又難捱。
“爸，我明天就回我姥那吧，還有七八天就開學了，我想回去住了。”許思麥糾結良久，在午飯的時候還是提出想要回家了。
張霞觀察了一下許永剛突然沉重的表情，打圓場道：“你不再住兩天了？我下午要去把你妹妹接過來來著，你不陪她再玩兩天嗎？”
張霞也是二婚，有兩個孩子，大一點的哥哥已經上高中了，還有一個妹妹才五六歲，都是前夫撫養，她有時候把小女兒接過來待幾天。
許永剛也挽留道：“對啊，再住兩天，老爸難得回來，你就不想跟老爸多聚聚嗎？”
許思麥沉默了一會，輕聲答應道：好。
心底卻沒由來地有點想哭。
好像沒人在意她的想法，不管她是想睡個懶覺還是想去什麼地方。
*
小妹妹在晚飯之前到了家。
回來的時候，許永剛拎著一滿兜的零食，應該是去過超市了。
她住在這裡十幾天，也沒有見過零食袋子長什麼樣子。
許永剛似乎看出來許思麥緊盯著他手裡的購物袋不放，說道：“你妹妹非要吃糖，就去了趟超市，順便買了點東西，看看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姐姐。”五六歲的小朋友進了門就噠噠噠跑過來牽住她的手，仰頭巴巴地看著她。
許思麥捏捏她的小手，哄道：“還記得姐姐呀，你吃飯了沒呀？”
小朋友拖著稚嫩的奶音回答道：“沒有——姐姐我想吃糖。”
許永剛把一兜零食放在茶几上：“你姐妹倆一起吃吧，你爹我喝口水去。”
許思麥從一堆餅乾麵包巧克力裡翻找出來一包軟糖，是荔枝味的。
她撕開包裝餵了一個給小朋友。
小朋友嚼了兩下，小臉突然皺了起來，齜牙咧嘴地把嘴裡的糖直接吐在了沙發上，著急地跺腳：“不好吃不好吃，我不要吃這個了，我要吃棒棒糖！”
“她想吃棒棒糖，你就給她剝一個，遙控器不是在茶几上嗎，她喜歡看小豬佩奇，你找給她看。”
張霞手裡繫著圍裙，對許思麥說道，隨後又進了廚房。
“哦——”
許思麥一邊答應著一邊著急地從茶几上抽了兩張紙把沙發黏著的糖和口水擦乾淨，又把小朋友的嘴巴擦乾淨，最後剝了個橘子味棒棒糖給她。
七點半了，她最近追的電視劇到了播放的時間。
她的手指在遙控器上的按鍵頓了頓，終於還是聽了張霞的話，播放了小豬佩奇。
小朋友開心地在沙發上歡呼蹦躂，張霞聽見聲音又在廚房遙遙地喊道：“思麥！看好她別讓她摔了！”
許思麥回喊：“我看著呢。”
那端沒了迴音，她躺到了沙發上，看著電視裡那神似粉色吹風機的豬，情緒有點低落。
許永剛上完廁所，把他的手機遞給許思麥，有點哄的語氣：“你玩會手機吧，你妹妹想看動畫片，你讓讓她。”
許思麥接過手機，沒有說話。
她直接登上了QQ。
螢幕上資訊像洪水一樣鋪天蓋地地彈出來，提示音響個不停。
上次登號的時候還是大半個月前，拿路暢的手機。
她手指翻飛，大致閱覽了一下內容。
班群裡都是閒聊，互相打探作業寫到哪了。
剩下的都是新年祝福，她選擇性地回祝了一下。
立刻就有新訊息提醒。
是林闖。
【﹎卌除恛憶ㄨ】：喲呵，上線了？
【︶￣`認清η我ヽゝ】：我用我爸的手機，拜年太累了，今天才結束。
【﹎卌除恛憶ㄨ】：那你應該拿了很多壓歲錢吧？開學請我喝奶茶！
【︶￣`認清η我ヽゝ】：請個屁，錢都上交了。
【﹎卌除恛憶ㄨ】：大人都這樣，我媽也全要走了，說用來幫我交學吉他的錢。
【︶￣`認清η我ヽゝ】：羨慕！我什麼都不會，你學會了以後可以彈給我們聽。
【﹎卌除恛憶ㄨ】：是我一個表弟學了鋼琴，在我媽面前表演了一下，給她看得心癢癢，非讓我去學吉他。感覺是給她自已長面子。
【︶￣`認清η我ヽゝ】：其實學個才藝挺好的。
多好啊，她真的很羨慕，羨慕他們的家長可以不用計較這些昂貴的花費，培養他們去學習才藝。
可她不行，有時候想買件衣服，都要醞釀很久才開口。
旁邊的妹妹吃完了糖，把糖棍丟在茶几上，電視機裡的動畫片也自動播放到下一集插播著廣告，她忽然覺得無聊，便轉而去搶許思麥的手機。
“姐姐，我也要玩！我要玩！”
許思麥正打著字，沒抬眼看她，往一旁躲了躲。
小孩兒見自已被忽視，反而更加得寸進尺，爬了起來去扯許思麥的頭髮。
“我要玩，哼哼，給我玩給我玩。”
許思麥嘶了一聲，輕輕推掉她的手，有點不耐煩，但還算好聲好氣：“糖餵給你，電視給你看，你還要怎麼樣？！”
小孩子沒有眼色，直接忽略她說的話，雙手齊上去搶許思麥手裡的手機。
但她的小手越是死命地搶奪，許思麥越是緊緊攥住。
小孩兒眼看著搶不下來，突然改變了戰術，轉而用手指一直在螢幕上使勁戳。
許思麥見聊天視窗幾秒鐘便發出去了N條亂七八糟的字元和圖片，徹底生氣了，她把手機直接砸在沙發上，吼道：“你不是要嗎？給你！你玩！”
小孩被吼愣了，瞬間哇哇大哭。
張霞聞聲從廚房裡急忙跑了出來，見自已閨女站在沙發上大哭不止立馬跑過去抱在懷裡安慰。
許永剛也從臥室裡跑了出來，看這場面大致自已猜了個七七八八，嚴肅道：“你欺負妹妹幹什麼？你不會讓著她一點？你多大了？她要玩手機你就看電視不行嗎？”
張霞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她還小，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跟我說，不要對她吼，跟一個小孩兒置什麼氣。”
許思麥立在沙發旁，低頭沉默不語，拇指不動聲色地狠勁摳著食指骨節。
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要我做出讓步？
為什麼我看起來像個外人？
我不也是剛剛十二歲嗎？不算小孩嗎？
好難過啊……
不是你們硬要我留在這裡的嗎？
不是麼……
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奪眶而出砸到地面上……
好想反駁，但聲帶和喉管好像黏在了一起，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許思麥努力控制住眼淚，吸了下鼻子，極力平穩住呼吸。
不一會兒她抬頭，盯著許永剛，啞聲道：“我說了，我明天回家。”
我回我的家，這裡好像不是。
許永剛站在原地，表情有點錯愕，像是剛反應過來的後悔。
許思麥轉身跑回了自已的房間，關門，反鎖。
剛才在客廳裡慌忙搭建的防線頃刻間崩塌，她小小的自尊心終於撐不住了，把臉埋在被子裡放聲大哭。
……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永剛過來敲門讓她出去吃晚飯。
許思麥默不作聲，裝作沒聽見，眼淚又止不住地順著眼角往下流。
對方遲遲沒有等到回應，沉默了一會也放輕腳步離去了。
客廳裡有爭吵的聲音，但她腦袋昏昏沉沉，聽不清，眼皮也好重啊……
有點累，她覺得。
她放棄抵抗，閉上眼睛，速度極快地入睡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房間還是全黑的，她習慣把窗簾全部拉上，睡覺見不了光。
但是身上的被子肯定不是自已睡前蓋好的。
她簡單收拾好了衣物和書包，擰開了房門。
有鑰匙串沙沙響亮的聲音，她低頭一看，門外的鑰匙孔裡插著備用鑰匙。
她頓了一下，心底有些暖意，還是覺得賭氣。
簡單洗漱以後看了眼牆上的鐘，才六點四十，昨天睡得太早了。
許永剛的臥室門突然開啟，許永剛穿著冬天的厚睡衣，眼睛還有點睜不開。
但看清了許思麥整理好的書包衣物，他整個人都清醒了。
“你一大早這是幹什麼？要回你姥那？”
“我要回去寫作業，快開學了。”
許永剛深知不是這個原因。
“好。等老爸上個廁所，洗漱完帶你出去吃早飯，老爸送你回去。”
許思麥點點頭。
許永剛很快就收拾好了，在家附近找了個早餐店吃飯。
“你吃包子還是蒸餃？”
“肉蒸餃。”
“喝啥？雞蛋湯還是豆腐腦？”
“我喝黑米粥。”
“行，要不要吃茶葉蛋？”
許思麥長舒了一口氣，平靜說道：“我從小不吃雞蛋，也討厭豆腐。”
少女站在早餐鋪前，籠屜逸出的蒸霧嫋嫋升騰，將她小小的身體籠罩著，一張稚嫩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淡漠。
許永剛一時之間有點尷尬。
“你點吧，我進去找個桌坐。”許思麥自顧自進了店裡，找了最裡面的一個桌，坐到了角落裡。
不一會飯都端上來了。
許思麥沉默著吹涼碗裡的粥，一勺一勺地喝著。
“那個，你就別跟你阿姨置氣了，她當時也是心急，說了重話。”許永剛試探著她的態度，語氣裡有種討好的成分。
“嗯，是我的錯，我不該對妹妹撒氣，她還小，我嚇到她了。”
許思麥不抬眼，臉都要埋到碗裡去，語氣裡也沒有波瀾，好像真的誠誠懇懇地在承認自已的錯誤。
只有她自已知道，眼眶裡已經有淚水在打轉兒，她在努力控制情緒別再起波瀾。
沒事的沒事的，不委屈，千萬別哭，在外面很丟臉的。
“那就好那就好。”許永剛聽到了自已滿意的答案，連聲應好，又試探道：“那你就別把昨天的事跟你姥說了，要不然你姥又要跟你阿姨起矛盾，你爹我夾在中間不好說話，體諒體諒老爸好不好？”
“好。”
許思麥舀起一勺粥想都沒想就往嘴裡送，然後被燙得一顫，她趕緊順勢從手邊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眼淚：“這粥太燙啦，舌頭都麻了。”
她故意的。
許永剛又遞給她一張紙：“喝慢點嘛。”
許思麥接過那張紙又擤了下鼻涕，大笑道：“沒注意。”
都怪我不小心，沒注意分寸。
許永剛又問道：“你有沒有想學什麼東西？比如笛子呀畫畫啊吉他什麼的？”
許思麥聞言一滯，手機裡的聊天記錄他應該看過了。
她搖搖頭：“沒時間，我也沒有什麼想學的。”
她知道的，許永剛沒錢供她學什麼課外的才藝，他去年新買的半掛車貸款都沒還完，住的房子都是張霞離婚後賣房子的錢新買的。
“那待會吃完飯去趟超市買點零食你帶著吧。”
這次她沒再拒絕：“行。”
*
到了姥姥家樓下，許思麥踉踉蹌蹌地下了電瓶車，冬天穿得太多了，而且許永剛人到中年避免不了地發胖，就更擠了。
許永剛把零食袋子遞給許思麥，擺擺手道：“你上樓吧，我就不上了，我過兩天再來吃飯。”
他笑得很憨厚，眼中都是慈愛，有些欲言又止。
許思麥背好書包接過袋子，碰到了許永剛的手。真涼啊，粗糙得還有些起皮。
應該是騎電瓶車太冷了，她的腦門也被風吹得有點生疼——那頂紅色毛線帽被她賭氣故意落下了。
“好，你放心吧。”許思麥退了幾步，到了樓道口。
許永剛點點頭，頓了頓又突然愧疚地笑了：“都是老爸沒能力，讓閨女受委屈了，以後麥麥喜歡的討厭的，老爸一定好好記著。”
對不起啊，爸爸沒有保護好你。
對不起啊，爸爸瞭解你太少了。
他還笑著，許思麥卻哭了，哭得鼻涕冒泡，還很呆地努力提起嘴角跟他說拜拜。
我知道你身為一位父親，對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是自責透頂了吧？
許思麥轉身跑進了樓道，淚如雨下。
但此時此刻，一切煩惱和委屈全部隨風煙消雲散了。
因為不管怎樣，我知道，你永遠是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