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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悶熱，單人病房在開了整夜的空調終於能有片刻停歇的一會功夫裡迅速升溫，變成個天然桑拿房。病床在床上正躺著的兩鬢斑白老人的不斷翻動中發出‘吱呀吱呀’的動靜，終於不堪重負地發出宣告曠工的聲響。
“喂，我說！”
剛把作業本開啟的女生頭也不抬，對老人家一刻也停不下來的舉動見怪不怪，但剛才那是床塌掉的聲音吧，裹挾著熱騰騰空氣的風吹拂著女生來醫院之前剛去理髮店剪到脖子的短髮，連同女生接下來說的話都吹得飄忽不定。
“那不會是床塌了的聲音吧……”
“年紀輕輕耳朵就聾了！”
在觸發‘床’這個關鍵詞的時候看起來吃過的鹽比小孩吃過的飯都多的可靠成年人立刻出聲反駁。
“奶奶，你的反應也太大了啊！”，予喜咬著筆頭分了個眼神給躺在病床上正在不停咳嗽的老人，在試卷上寫下一個‘解’字後予喜恍然大悟一般大半個身子都轉了過來，“啊，我知道了，你是害羞了吧，明明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臉皮還這麼薄的嗎？”
予奶奶理順了呼吸，她用力把墊在腰後的枕頭扯出來扔向予喜，蒼白的臉上因為這個舉動而有了一絲生氣。“你這個讓人喜歡不起來的小屁孩自已在那裡唧唧歪歪地說些什麼呢！”
予喜笑意盈盈的把漫著洗衣液香味顏色鮮豔的草莓樣式靠枕摟在懷裡，剛買來的時候予奶奶信誓旦旦說絕對不會用這樣幼稚的東西，實際上儲存得很好。她敏銳的捕捉到枕頭上繡著的‘予奶奶’三個字，於是真心實意的感嘆道，“奶奶，你前幾天還總是說自已老了什麼事情都幹不了了，明明還是很精神嘛！”
聽到這話予奶奶忍不住朝予喜翻了個白眼，耍小孩子脾氣一般扯著被子背過身去，她舉起一隻手，趕蒼蠅似的在半空中揮動，“你在我這待得也夠久了吧，要是逃學連保底的大學都考不上吧。”
“努努力還是可以的吧。”予喜反駁到，她背上書包，草莓抱枕放到予奶奶的枕頭邊，從善如流的往病房出口走，“我回去了哦，後天再過來看你。“
記得要好好配合護士姐姐的工作。
每天按時吃藥。
不要想著偷偷跑出醫院玩。
……
每次回去之前都要念叨一遍，要不是年齡擺在這真不懂到底誰才是長輩。
予奶奶在背後翻著白眼，她現在可是個廢人，連下地走路都費勁，怎麼可能離開醫院，但是，她也不希望予喜這個臭丫頭天天跑到醫院裡陪她，這孩子，小時候就是個搗蛋鬼，長大了可算是學聰明瞭一點，雖然沒在她面前耍混蛋，但總給她整一些么蛾子。
“下週週五再過來吧，讓老人家安靜休息一陣好了。”予奶奶說。
予喜‘嗯嗯’應下，離開的時候把門掩上，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離開時，僧人的撞鐘聲從離關懷醫院不遠處的寺廟裡悠悠傳來，混著惱人蟬鳴聲和暖烘烘的陽光一起從開啟的窗戶爬進病房裡，予奶奶的嘆氣聲淹沒在其中。
果然還是臭屁小鬼更加聒噪，一來就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予奶奶明明就很高興吧”護工扶著予奶奶轉移到新的床鋪上。
“有嗎？”予奶奶摸摸自已已經佈滿皺紋的臉蛋。
“從早上開始嘴角都是上揚的。”護工肯定的說。
高興？
原來我是高興的？予奶奶回憶起予喜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她的思緒紛飛，一下飛回很久以前一個陰雨連綿的上午……
頭髮烏黑扎著小辮才三十歲的她上山採藥，大老遠就聽見隱隱約約的哭泣聲，順著哭聲一路找過去發現是一個小女孩躲在河邊的小山洞裡，正抽抽嗒嗒的掉著眼淚，髒兮兮地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分明一副傻兮兮的模樣，還偏要跟個受到驚嚇的小貓咪一樣炸毛。
要是真不想讓人發現就別哭那麼大聲啊。
予奶奶腹誹道。
“接下來呢？按你說的，無父無母，現在從買主家裡逃出來後了，你打算去哪？ ”
年輕的予奶奶問，把水壺遞給身旁把一個燒餅吃出了山珍海味感覺的小女孩。
“我想第一步應該要去打工，那種澇屍體的或者守墓的總是缺人吧“
”只要有錢拿再困難的工作也不缺人，再說，沒有人會僱傭童工。“
小女孩沒思考過這些，被這話打擊得僵直在原地，，她沉默了一會，開始把自已從出生克父母到如今好心給她送糧食的阿嬤也被她給剋死了的故事說了一遍，最後她說，“我仔細想了想，我還不想死，所以我能不能跟你離開？”
予奶奶瞪大雙眼，她很想把‘我也不想早登極樂啊！’這話喊出來，話到嘴邊繞了又繞，最後說出口的是，“要是你有認母的打算，也不是不行。”
野貓自已就能找到吃的，所以養起來沒有那麼精細，後來隨手撿的小貓咪很好的長大成人，有了自已的家庭和自已的孩子……只可惜……
予福娣心知自已命數已盡，不由嘆氣，她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向窗外的時候太陽正巧被飄來的雲朵擋住，天色不可避免的暗下一度。
翻過一頁。
又翻到下一頁。
路雅寧實在看不下去自已同桌漫不經心的樣子，伸手戳戳對方。
“你到底看進去沒有啊？”
予喜猛地一抖，差點把書本扔出去。
“實話說，一點也看不進去。”予喜徹底放棄裝出來的認真學習的樣子，把書一攤，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寧寧，我不是和你說過我直覺很準嗎？”
“所以呢？”
“總感覺，很疼。”予喜一邊說，一邊動手比劃，先指指自已腦袋然後揪住了胸前的衣服， “先是腦袋時不時有點疼，然後現在是心臟疼。”
“那你不早說！”路雅寧皺起眉頭，伸手想要架著予喜的胳膊把人領到醫務室去。
“還沒說完呢。”予喜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還用往下說嗎，我怕你等會暈倒在這裡了。”路雅寧問，“你不會有心臟病吧？”
“我很確定自已沒有。”予喜擺擺手，繼續剛才她沒有說完的話，“但從剛才開始我就感覺大難當頭。”
話音剛落，就見班主任站在教室外喊予喜的名字。
路雅寧和予喜對視一眼。
所以，就是這樣。難怪一直感覺不妙，從班主任的口中得到這個十分突然的訊息的時候予喜當即請了一天的假，路雅寧自然不能讓自已朋友一個人面對接下來的事，兩個人坐上公交車到達醫院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以至於罩在失去了呼吸身體上的布也變成如夕陽般的橙紅色。
離約定的週五只差一天。
然而顯示器上的線條已經顯示為一條直線。
“節哀。“
護士例行公事般的給出‘火化申請表’和其他幾張表格，這種事她見得多了，因此眼神無悲無喜，淡然看著面前的高中生簽下姓名。
“節哀。”收下表格，護士重複道。
予奶奶留下來的東西不多，就兩三套換洗的衣物和一個紅色的小盒子。盒子裡放著一條項鍊，更準確一點去形容的話應該是——被紅色繩子串著的木頭珠子——上面刻滿了讓人看不懂的字元。
這條項鍊先被路雅寧拿在手裡研究了好一會，然後才到了予喜的手上，後者在拿到項鍊後一下子驚叫出聲更是手一揚把項鍊甩到了床底下。
路雅寧趴在地上把項鍊撿起來，一回頭看見予喜還站在那發呆，”又怎麼了啊，真是的，一整天都神神叨叨的。“，她不放心的摸摸予喜的額頭，體感溫度正常。
”沒什麼。“
予喜眨眨眼睛，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已抽搐的嘴角，她把項鍊戴到自已脖子上，然後飛快的挽住路雅寧的手把人往病房外帶。
“走吧，等回到家天都要黑了”
“你怎麼發抖了？”
“這破醫院冷氣開太足了！行了，你到家後跟我報個平安。”
予喜在醫院門口叫了輛計程車，拉開車後座的門就把路雅寧車裡塞，在目送計程車駛出視線外以後予喜整個人鬆了一口氣，她扭頭望向身後的醫院，只見人來人往的醫院大門口站著個穿拖地黑袍的女人，正咧嘴笑著朝這個方向揮手。
不會吧，不會只有我看得見吧？
真的是我想得那樣嗎？
試探性的，予喜回應式的揮手，下一秒，一種晦澀難懂卻能完美轉化為可以理解的中文的聲音在腦海中炸開。
“你能看見我啊……”
鬼！
在接觸到項鍊的一瞬間，不同於普通人在平時可以看到模模糊糊顏色的眼睛一瞬間清晰起來，那些色塊一下變得如同活生生的人的模樣，只是樣貌可怖，要麼缺胳膊少腿要麼完全器官移位。原本只是看病的人行走的走廊一下子擠滿了人，不知從哪個器官發出尖利地哭泣聲——完全可以稱得上百鬼夜行。
予喜不敢再多做停留，逃也似的搭上公共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