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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雙澄抱著揹包，又拿了一個甜點小盒，費勁地在人群裡逆行，看上去像拿了很多東西。她時不時地側頭，似乎毫不在意地欣賞著周邊其他攤位，實則是用餘光瞧著身後。
沈沅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距離。因為向地鐵站這個方向的沒幾個人，兩人跟得又不遠，林雙澄總有一種沈沅一直跟她的感覺。前方有一個分流口，人稍微少了些，林雙澄實在受不了這種莫名而來的尾隨感，就要回過頭來看。但沈沅沒有注意到林雙澄突然頓住，她四處探視著，終於找到個無人的長椅，她稍稍一側身，林雙澄一腦袋撞上了她的肩膀。
林雙澄來不及反應，忽然鼻尖裡那些食物的氣息中夾雜了淡淡的香水氣味，往後倒下和她的臉變得透紅幾乎發生在了同一時間。
然後沈沅拽住了她的手臂，輕而緩的聲音嘈雜熱烈的夜市裡像不遠處吹過來的涼風：“抱歉，我沒看到你。”
林雙澄感覺自已的手臂也開始發燙，她覺得幾秒前下定決心的自已真的該打，她們只是碰巧見過兩面的陌生人，這是個挺好的人，她怎麼就會以為她幹出尾隨這種變態事情？她好不容易找了個藉口：“沒有，是我不好，我想回頭看看那邊。”
林雙澄心虛地隨便指了個位置，甚至手都還沒抬起來又放了下去。
沈沅覺得她的動作很容易出賣她的心情，至少林雙澄轉頭不是真的想回頭看什麼好吃的，更像是把自已當成了跟蹤她的怪人。沈沅靈光乍現，覺得應該是這麼回事，她沒忍住笑出了聲：“這條街我還沒逛完，在找一個可以坐下吃東西的地方。”
人來人往，有人看了看這條長椅，心底盤算著要買些什麼吃的，然後再坐過來。沈沅徑直往那邊走去，和她們所在也就不多兩米的位置。
“要過來一起坐嗎，等拿回家可就化了。”沈沅揚了揚手裡小勺，顧自拆開包裝盒，吃了起來。
林雙澄手指勾著自已的衣角，她明顯感覺到自已被看穿了，但又抱有一絲希望，她想如果自已立馬走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於是她挪著步子往長椅那邊去，緊巴巴地坐在長椅另一端。
兩人之間再坐下一個人也有餘，林雙澄稍微往中間移了一丁點，這樣或許能掩飾得更好一點。天色只是暗了一點，寫字樓的暗影下，路燈也升了起來，整條街都是暖黃色的調，暈染著最接近地表的天空。林雙澄抱著揹包，腦袋撐在揹包上，開啟手裡的甜點盒子。巧克力融化了一點沿著小熊的邊緣滑落到了甜點底端，沈沅輕笑一聲，林雙澄抬頭去看，同一條長凳上的人眉毛挑了挑，似乎在向她證明冰淇淋是真的快要化了。而且沈沅手上的甜點是個水果的，上面有兩塊精細雕琢的菠蘿片，有一塊已經隨著變軟的冰淇淋歪倒了一邊。
身後有一盞路燈，高高的明黃色燈光灑在沈沅身上，林雙澄莫名感覺她和那菠蘿的甜點一樣暖。這時沈沅的電話響起來，她把甜點放在身邊，接起來電話。林雙澄不敢再看，心下鬆了一口氣，想應該不用再有什麼令人尷尬的對話了。林雙澄湊近手裡的巧克力小熊，冷熱空氣交鋒，眼鏡起了一點薄霧，她把眼鏡收了起來，假裝眼前只剩這一隻甜點。
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邊的低聲交談終止，林雙澄也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吃著，卻感覺沒嚐出什麼味兒來。她回想起在冰淇淋攤點的那瞬間，為了找到一個適合她開口說話的位置，她圍著展櫃的外圍轉了一圈。社交對於大部分人而言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但林雙澄從小就是躲在後面的那個。她跑步總是落在隊伍最後的，捉迷藏總是躲得最慢的，站在隊伍裡個頭總是最小的。她想和同學們玩拍畫片，等到最後小朋友們四散回家，她撿起他們遺忘的畫片自已和自已玩，她想和同學們一起翻單雙槓玩，等到最後只有她一個人努力地想要吊在橫槓上。她以為等到她跑步追得上隊伍，拍畫片翻得過七張，能一下就跳到橫槓上坐起時，同學們就會帶她玩了，但他們卻轉頭玩起了跳繩和沙包。等林雙澄好不容易學會了跳繩和沙包，他們又開始打籃球打乒乓或者踢毽子打羽毛球。林雙澄總是慢他們一步，就好像這個世界的透明人。這樣的鈍感讓她習慣了獨來獨往，很多事一個人也可以做，遊戲一個人也可以玩，就像在公司，除了林夏常常和她講話之外，其他人連互道早上好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而且或許再久一點，林夏也會覺得她這樣沉悶的性格無聊而不跟她說話了。像這樣能和別人坐在一起吃零食聊天的時刻是林雙澄從前想擁有卻沒有的。
她沒想到坐在同一張長椅上的是個只知道姓名和工作單位的陌生人。沈沅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林雙澄能肯定這個源頭是那把黑傘，但她不知道這股力量的來源到底是感激還是愧疚，還是說她不知道該怎麼拒絕突如其來的邀請。
沈沅收起手機，偏頭看著束手束腳的小姑娘。
“好吃嗎，這個？”沈沅的視線轉到只剩一點殘渣的冰淇淋托盤上。
“嗯，謝謝你。”林雙澄點點頭，小聲道謝。她們選到同一個甜點後，沈沅買走了旁邊那個菠蘿的，是林雙澄不情不願指著的那個，於是巧克力的自然就歸了林雙澄，但她一直緊繃著，甜的苦的一概不知。
“沒事，我這個太甜了，感覺一般。”沈沅搖頭，她的冰淇淋少了菠蘿，看上去是隨便戳了兩口，看上去她好像沒什麼心情去吃，太甜更像是一個敷衍的藉口，林雙澄沒有回應，她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回答，才算得上禮貌社交，或許給她重新買一個？但今天已經沒有了。林雙澄手指糾在一起，是她糾結內心的具象化。
“你是第一次來這邊嗎？”好在沈沅也不用等林雙澄回答，她隨便起了個話題。
“嗯，不，小時候來過。”
“你多大了？”
“今年才大學畢業。”
“我有個妹妹，就在本地念大學，大概跟你差不多，小兩三歲吧。”沈沅說話聲音不大，在喧鬧的夜市裡更不真切，林雙澄坐直了努力偏著耳朵才勉強聽清楚，但是聽不懂沈沅到底是自言自語還是在跟她說話。可是跟她講話，林雙澄又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她直覺沈沅的心情變化很大，雖然這人仍然是微笑地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現在唸大學太辛苦了”，沈沅喃喃著，“真沒搞懂你們是怎麼堅持下來的，要是我早就不行了。”
“你們的課很少嗎？”林雙澄眼睛亮了一瞬，這是她少有能接上的話題。
沈沅點點頭：“我是學美術的，我們學校有很多明星校友，或者準備出道的年輕人，追星很方便，我們文化課不多，到處實習，有去給他們做服化道的，也有搞藝術的，每天找靈感，弄些瓶瓶罐罐。”沈沅的視線又落在身邊被戳了兩下的甜點，拿著專業工具雕冰淇淋，也不知道是迫不得已殺雞焉用牛刀還是搞藝術上頭了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天快要擦黑，沈沅打了個呵欠。
臨分別前，林雙澄向沈沅揮了揮手，沈沅揚起嘴角，眼睛彎彎的，和燈光融為一體。
從地鐵站出來，林雙澄幾乎是跑著回公寓的，她跑得太快，心怦怦直跳。熱汗順著額角滴落，她甩下揹包，開啟空調，一氣呵成。手機響起電視劇更新的提示音，她才發現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林雙澄突然就領悟了愛因斯坦解釋的相對論。幾乎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過得又慢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