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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傅深照常去幼兒園接孩子放學。
因為她下班來晚了一步，校園門口已經擠滿了前來接小孩放學的家長，馬路被擠的水洩不通。傅深望著烏泱泱的人群，不禁在心裡嘀咕一句。
這些小孩的家長是都不用上班的嗎，怎麼一個個來的這麼早。
她將電動車停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知道小班放學的早，所以鈴聲一響，就直接穿過人群鑽了進去。
“哎喲哎喲，這誰啊這麼沒素質。”
也不知是哪位家長喊了一聲，當傅深注意到有幾股灼熱的目光凝注在她身上的時候，彷彿整個後背都在灼燒。
“是沈洛安的媽媽。“
有人在背後嘀咕的一句。
傅深步履不停的身姿不禁有些僵硬。
她幾乎不用聽都能猜到他們要說什麼。
“聽說她老公已經快半年沒有回過家了。聽說還是咱們南春一中的老師呢。可是這女人，事業再好有什麼用，在家婆婆不待見，這老公也不回家。”
傅深深呼了一口氣。
那些刻意但又不完全壓低的聲音再次飄到了她的耳朵裡。
“她是誰家的？”
“什麼誰家？哦！這是沈校長的兒媳婦啊。公公在南春一中當校長，婆婆是南春日化的董事長羅春寒！”
這幾個人物的名號一出，讓傅深的處境越發艱難起來。
“那這姑娘呢，父母是做什麼的。”
婦人小心翼翼地朝那個站在家長堆裡明顯比周圍人高了一個頭的捲髮女人望了一眼，見她窄腰長腿，與周圍一堆素面朝天的女人格格不入。
“沒父母，從小跟著奶奶長大。這不是，你瞧她這花枝招展的樣，一看就是從小沒人教，沒學好。”
“你看她滿臉化學物質，都不知道化妝品有毒嗎？”有位家長雙手環胸，嫌棄地看了不遠處的傅深一眼。
忙有人附和道：“我這輩子也就結婚那天為了拍婚紗照化過妝，其他時候也從來不用化妝品。孩子還這麼小，小心因為那些有毒的化學物質害了他一輩子。虧她還是個老師呢，要不是靠著公公這個南春校長的身份，哪家學校敢收這種女人。”
“也難怪她老公從來不回家。”
“可不是，自以為生了孩子就能把人捆住了，從此嫁進豪門，過上富太太的生活，誰料人家婆婆也不認，聽說至今連沈家大門都沒進去過。”
傅深實在是聽得煩了，她順了順氣，正要回頭去罵人，突然下課鈴聲響了。
一群軟萌到讓人心都化了的小不點排著隊在老師的領導下走出校門，傅深見到像一隻小猴子一樣突然竄到她面前來的沈洛安，瞬間把背後的那些長舌婦忘得一乾二淨。
“媽媽。”
沈洛安抱著傅深的腿就開始往上爬。
小孩長得白白淨淨，小臉蛋兒軟軟糯糯，可愛到不行。
傅深伸手就把人給撈了上來。
“媽媽，今天老師給了我們一塊糖。”沈洛安的小手伸了出來，熒光綠的糖紙因落日餘暉明晃晃地發亮。
“吃什麼糖啊，扔了！看看你這牙，都爛成什麼樣了。”
“這學校的老師怎麼回事，不知道吃糖爛牙嗎，又沒有營養。我回去非要打個電話給她好好說說。”
耳邊傳來一陣咆哮聲。
一切母親罵罵咧咧地將女兒扔上電動車給帶走了。
一顆熒光粉的糖果很快就被扔進了旁邊的草叢。
傅深和沈洛安一齊朝旁的草垛看去，看著那顆糖以拋物線的形式掉落不見。
母子二人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愣了一會兒神，大約兩秒後，神同步地轉過頭來對視一眼。
沈洛安：“媽媽，要不要我下去，把那塊糖撿回來。”
“我們一人一塊？”
“你這小沒良心的！”
傅深一巴掌朝沈洛安的腦袋上呼去。
緊接著就把人給扔到了電動車的前座上。
她長腿往電動車上一胯，風胡亂揚起她的長髮，她將安全帽利索地一帶：“回去了！”
傅深長得高，一雙長腿窩在電動車上總歸是不舒服。
南春最近出了新規，能載人的電動車又小又慢，還是傅深用原來那輛剛買了不到一年的電動車斥巨資換的。
足足多花了她兩千五百塊錢。
電動車行的老闆從新規下來之後生意興隆，愣是一毛也不捨得給她便宜。
傅深無奈，心想著兩千五就兩千五，沈洛安，能屈能伸！
電動車騎到十字路口，恰巧碰上紅燈。
就在傅深東張西望，想著要不要換道走的時候，左側綠燈的人行道那頭走過來一抹熟悉的身影。
傅深幾乎是下意識把孩子往懷裡按。
這時沈洛安不知是不是有那種所謂的莫須有的心靈感應，巧了似的問了她一句：“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我都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他了。上次爺爺還說等我生日的時候，爸爸會送我一個奧特曼的模型呢，可我的生日就快要到了，怎麼還不見他呢。”
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委屈巴巴地在傅深的懷裡響起。
傅深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想也不想就將視線從馬路對岸的那一對璧人身上收回來。
她騎著電動車，不出所料地換了方向。
那個在中學時期追在她屁股後頭抬槓的男人，又在領了證之後，五年才回家過兩次的男人。
呵。
傅深在心中冷笑一聲。
原來是在外面有狗了啊。
“媽媽，媽媽，”馬路上的風很大，吹得傅深的手腳冰涼。小孩趴在她的懷裡，扯了扯她的衣角，“你說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呸！輪得到他不要我們。
可傅深說歸說，她在這個城市孤苦伶仃，哪怕老公不回家，自己也不招婆婆待見。可她的孩子畢竟是沈贇的親生骨肉，往後她要有個好歹，孩子的爺爺奶奶也不至於真的六親不認。
好歹洛安還有個去處。
“爸爸才不會不要洛安。”傅深一生要強，可對著沈洛安，與其還是會不自覺地軟下來。“爺爺不是說了嗎，等洛安生日，爸爸就會回來了。”
傅深已經在心裡盤算著，等沈洛安生日那天，她和辦公室的老師換節課，早些趕出門去商場買一個奧特曼的模型回來。
人總是對自己接觸不深的親人抱有美好的幻想，更別提沈洛安還是個男孩子。
縱然自他出生起，沈贇就沒有單獨帶過他一天。
傅深帶沈洛安去買了菜。
回到老城的居民房，又是挨家挨戶下班起灶的點，有老嫂子站在走廊上擇菜，看到傅深帶著孩子回來，熱情地朝樓下喊道：“小深回來啦。今天下午風大，我看你這衣服曬不住，已經給你收起來了。”
傅深抬頭朝樓上的田家媳婦笑了笑。
她長得太具有攻擊性，就是和別人道謝的時候，都像是藏了八百個心眼。
老嫂子一愣，忙擺了擺手：“客氣什麼呢，都是鄰里街坊的。”
傅深帶著孩子爬樓，果然看到門口地上有隻裝滿衣服的臉盆，她打算做完飯再給人家送回去。
沈洛安趁著傅深拿鑰匙開門的間隙，將他的小手從傅深的掌心掙出來。
傅深心下惶恐，以為孩子摔著了。
誰料沈洛安整個人撲到臉盆上方，吃力地將放衣服的大臉盆捧了起來。
小臉兒用勁到通紅。
“媽媽拿。”傅深趕緊去把臉盆接過來，他知道孩子是體諒她，未必肯放手，小洛安掙扎了瞬，傅深忙又說，“你給媽媽推門好不好，門好重的，媽媽推不開。”
小洛安一聽，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倏忽鬆了手，就去傅深開門。
傅深捧著那盆重量不清的衣物，看著小寶貝後腦勺冒出來沾溼了頭髮的汗水，總算鬆了一口氣。
有句老話，苦誰不能苦孩子。
傅深自知一個人帶著孩子不能做到完全讓孩子一點苦頭也不吃，然儘可能的，她還是想互他周全。
小孩的童年才不過幾年，她小時候過得不好，沒有人能讓她過上父母雙全的生活。
沈洛安……也許會比她幸運一點點。
她努力地維穩著這份有名無實的夫妻情誼，給足沈贇面子，不就是想要給孩子一個健全的家庭。
哪怕那個男人在外流連花叢從不回家，可就是這樣，等小孩上小學，上初中高中，甚至是上大學，填寫父親資訊那一欄的時候，至少不會空著。
她用盡全力去保護小孩心中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心。
因為這些事，都是她小時候所經歷過的。
學生時代經常會想，哪怕有人能偽裝她的父母都好。不用回頭來照顧她，只需要在班主任問起來的時候，能讓她可以理直氣壯一點。
那道刻在生命線上的缺憾，簡直成了她這一生的痛。
像如今這樣只需裝聾作啞、不哭不鬧做個賢良的妻子，就能給洛安換來一個完整的家庭，這幾乎已經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恩賜了。
傅深給孩子蒸了碗蝦仁滑蛋，又炒了盤西紅柿炒蛋。
小孩趴在飯桌前，視線在兩盤菜中流連，他看著正在盛飯的傅深欲言又止。
傅深把兒童碗給沈洛安遞過去，好笑地問道：“小屁孩，你是不是在心裡吐槽媽媽，怎麼老是喜歡做一樣的菜。”
她從小都是有得吃就不錯了，有什麼吃什麼。
幹吃白飯，鹹菜拌飯。
她要努力讀出來，上學的時候讀書就是唯一重要的事。工作了之後亦然，賺錢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說來那時候和沈贇談戀愛，他幾乎每天都會來學校門口接她，等她下班了回去又給她做飯。
她忙著備課，忙著考試，忙著提升自己。
那些菜米油鹽的事，從來都不是束縛她的事。
可有了孩子之後，這些事都得一點點學，縱然她學得不多，炸廚房幾百次，可到底還是練出來了幾樣拿手菜。
傅深把兒童勺遞給沈洛安後，開始落座往嘴裡扒飯。
“這幾天綠葉蔬菜漲價太狠，你先忍兩天。媽媽在菜園子裡種的菜快長出來了，改天再給你換換口。來，你先吃西紅柿。”
沈洛安不過才小班，傅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完全聽懂。
小孩一雙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濃眉大眼的小模樣，隱約能從他身上看見沈贇的樣子。
傅深禁不住小孩一直盯著她，總覺得心虛。
就好像從前只要沈贇盯著她看，哪怕一分認真裡帶著九分的玩世不恭，她也會率先低下頭去。
“媽媽，”小孩奶聲奶氣地說：“我長大了以後，給你做飯好嗎？”
小孩其實開智早，口齒也比同齡人清晰很多。
傅深想，許是因為她也是第一次當媽媽，還不懂如何迎合一個孩子，總是拿大人的話與他對話。小孩子有樣學樣，明明才是個三歲的小屁孩，說出口的話卻常常能嚇她一跳。
“好啊。”傅深深呼了一口氣，初為人母的她因為小孩的一句話感動到險些流淚。
她仰著頭，努力將在眼眶邊上打轉的淚水咽回去。
“但是現在，我們的小洛安能不能自己吃飯。”
“先把飯吃了好不好，乖。”
“嚶。”小孩整個人一扭，露出狡黠的笑容，“媽媽喂。”
傅深原來覺得自己是要做虎媽的人。
慈母多敗兒。
可是小孩一撒嬌，她真的扛不住。她真的真的沒法對自己可愛到爆炸的兒子說出任何拒絕的話來。
“好吧，媽媽餵你。”
傅深學著小孩奶聲奶氣的話，一口一口地喂沈洛安吃飯。
好在沈洛安也沒要他太操心，她喂他吃，倒也沒有過多操勞。
就在沈洛安半小碗的蝦仁滑蛋吃完，走道里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傅深一邊哄著孩子吃飯，一邊豎起耳朵注意外邊的動靜。
突然小男孩也不吃飯了，他猛地轉過頭去，對著玄關處的門。
“媽媽，是不是爸爸回來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簡直比窗外的星星還要亮。
傅深不由苦笑，剛要尋藉口哄孩子的時候，她注意到好像還真有人在拿鑰匙開門。
鎖釦隨著鑰匙轉了兩圈。
“媽媽，媽媽！”
沈洛安著急地指了指門上的鐵鏈。
傅深畢竟孤家寡人帶孩子，防範意識總是強了些。一回家先反鎖門不說，隨手就把鐵鏈子掛上了。
沈洛安還處在詞語匱乏的幼兒階段，他暫時不能非常具體地說出要傅深拿下鏈子讓門外的人進來，他只能一個勁地說。
“媽媽，媽媽，給爸爸開門。”
“洛安去給爸爸開門。”
小孩忙著急地從兒童座椅上爬下來。兒童座椅比尋常椅子高，小短腿兒夠不到地，因為著急，險些摔一跟頭。
“你等著，等著，媽媽去開門。你彆著急，等媽媽開門好不好。”
傅深連忙去扶孩子。
小洛安聽到媽媽說的話，從傅深的懷裡抬起頭來，一雙眼眸亮得刺眼。
傅深拿掉鐵鏈，從裡開了最後的那一層鎖。
門“咔嚓”一聲開啟。
門外一身黑色運動裝的男人眼眸冷冽地掃過來，好整以暇。
他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幾乎是吃定了她一定會來開門。
男人看著她，就像是地下冰窖那麼冷。
從他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中，看不出一絲對她殘存的情意。
“爸爸！”
一個小不點直接從底下鑽了出來。
沈贇先是愣了瞬，手下的動作已經下意識把人給舉起來了。
小洛安趴在他的肩上，姿態親暱。
初時的膽怯和羞赧，在對父親的思念和崇拜面前不值一提。
可他的父親，在他背過身的那一刻，所有對趴在他肩上的那個孩子的嫌棄之情不溢於言表。
不僅是沈贇冷臉，這下就是傅深，也攥緊了拳頭。
可做戲還要做全套，她還要在孩子心中樹立好爸爸的形象，以至於孩子長大以後，太過於憎恨眼前的這個男人。
恨永遠比愛長久。
她不要她的孩子活在被拋棄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