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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安..”祈安用了好一會,才把這兩個字唸完整。
“非我逾越,替你擅自主張。”祝餘恐她誤會,解釋道:“姓者,傳承,名者,期許。
一筆一劃,本該是父母長輩寫就,無奈當天.....,總不好叫你無名無姓,便由我先擇一個吧。
過些日子,待祈家夫婦接你還家,你可以另許圓滿。”
“什麼是另許圓滿,你說的,人間圓滿難求,但求此生安樂,我信你,就叫祈安。”
祈安坐在屋簷藤架上,搖晃著自己還不太熟悉的雙腿笑看著祝餘,一搖就搖過去了兩三年。
“瘋女人,瘋女人,瘋女人來了。”
街邊小兒又在丟石頭,她還是回了村裡,但不是那個祝餘送回來的。
第二天,祝餘就不見了,山上的道士將自己丟在了村口,祈家夫婦說什麼也不許自己進門。
沒有辦法,這種事要怎麼處理呢?她想了許久都想不出答案。
活下來倒是很容易,渴了就去河裡喝點冰水,餓了就往林間找點果子青草。
就這麼活了幾個月,她也漸漸學會了用果子換一些米糧錢銀。
再存點布匹雜草,還在離村沒多遠尋著了一座破廟裡,可以住下來過日子。
她仍叫祈安,她無傳承,也無期許,只能用當初那個“一生安樂”的祝願。
幸好這幾年還算太平,也可能是別人真的怕她是個妖怪,所以在破廟住了好幾年,並沒強盜花賊來禍害。
天在簌簌飛飛的下小雪,祈安搓了搓凍的發青的指尖,從破舊的外套裡取出一小籃七參果子。
這種紅彤彤指頭大小的山果又甜又脆,很少見,年年冬天才有。
她去年知道了,村裡人特別喜歡這個,可以換好多銅板。
似乎爹爹孃親,也很喜歡,他們並不那麼排斥自己了。
今年又摘到了一些,她一個也捨不得吃,拿雪水擦的乾乾淨淨,想換錢買些人吃的番薯。
等天黑的時候,丟在柴堆裡,可以一邊烤火,一邊等著番薯熟透,每天都這樣,直到來年春天。
春天比冬天要好,她喜歡春天。
祈安想著這些事,很快走到了祈家附近。
祈家似乎很熱鬧,院子裡坐著好些人。
也許今天的果子能多換一些銅板,人為什麼要用銅板,她也是不太明白的。
不過,能換就換吧。
祈家裡頭,祈嬸歡喜坐起,柳嬸子像幾年前一樣說:“是個姐兒,出來了出來了,哎呀是個大胖姐兒。”
姐兒好姐兒好,祈家漢子喜的不住跺腳,逢了那一遭禍事,夫妻倆幾年都睡不了一個好覺。
天可憐見,妖怪總算是沒了,老天爺又給他送一個大胖姐兒來。
他端著早就準備好的花生豆子出來待客,看見破破爛爛的祈安站在籬笆外。
又是這個妖怪,祈家漢子將手裡簸箕捏的緊了些。
天知道那群道爺為什麼要說這個妖怪是自己女兒,誰家女兒生下來十天能長這麼大。
要不是道長再三確保這妖怪絕不能害人,早就喊村裡精壯漢子一把火連那破廟一起燒乾淨。
這幾年下來,村裡倒確實沒有妖怪作祟,祈家漢子走了兩步,問:“你又來賣藥材?”
祈安舉了舉手上籃子,開懷道:“是,我今天採了好多你們要的紅果子,你們為什麼都在這,能不能多給我一些那個銅板,過幾天...”
“行了行了,你等著,我去取....”自家喜事兒,沒工夫在此處嘮叨,祈家漢子打斷了祈安。
轉身又停住,將那裝著瓜子花生的簸箕往祈安面前伸了伸,道:“你也抓一捧去,沾沾我家的喜氣。”
“喜氣,就是有喜事,是不是?”祈安問。
她懂這些,又不完全懂。
“是,我女兒回來了,我真正的女兒回來了。”祈家漢子特意說給這妖怪,以後可別再沒事亂說。
得虧村裡人人都知道自家三年前才生了個女兒沒存活,不然還真被這妖怪進了門,要不為啥人人叫她瘋女人呢。
大夥兒都知道這女的逮著祈家夫婦,非要喊爹爹孃親,人祈家漢子也才二十四五,能生出十六七的閨女來嗎?
“我早就回來了啊,爹爹。”祈安將籃子遞給祈家漢子,“爹爹的意思,是我以後要跟你們在一起了嗎?”
祈家漢子頓時換了副面孔,喝道:“滾,快滾,你再來我就喊人燒死你。”
他突然記起自己新生的小女兒,唯恐妖怪故技重施。
也不給祈安花生豆子了,連忙跑進去,隨後喊了三四個精壯漢子出來。
祈安拿著籃子在原處,笑眯眯的看著眾人。
那幾個漢子見是她,也不好喊打喊殺,只能勸著祈家漢子道:“咱村裡誰都知道她是個瘋子,你別和她一般見識了。
我們也知道你家的事,那妖怪被神仙收了,你就別怕了。”
又朝著祈安道:“嘿,你快走吧,人家女兒今天才出生,哪來你這麼大的女兒。”
其中一個人走上前道:“你是來賣藥材的,我買了。”
他從身上掏出幾個銅板給祈安,有些不懷好意的摸了摸她手背。
祈安並不閃躲,問:“我明明是三年前出生的,為什麼是今天才出生。”
“嘿,你這瘋子還越說越來勁,人家今天剛生了小女兒....”
一群人推搡著要她走,祈安拎著空籃子一頭霧水回了破廟。
等火堆升起來時,破廟角落裡嘩啦竄出四五個大兔子,爭先恐後趴在火堆邊。
還不忘埋怨道:“可算有火了,凍死了凍死了,今年這個冬天太冷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從早到晚燃著火堆呢。”
祈安屈腿坐到地上,手撐著下巴道:“我可劈不出來那麼多柴火,撿來的樹枝全是煙霧,一點都不好。
你們全身都是毛,有什麼好凍的。”
是的,她可以跟兔子對話,據兔子說,其他凡人肯定沒這個能力,但她身上又沒有妖氣,真是奇怪。
祈安和一隻尋常兔子當然不知道,當年混沌是寄生在一隻兔子身上進入了祈安體內。
三者相融,那兔子無魂無魄無丹,就只剩下一點微不足道的意識在,根本探查不出來。
直到某一天她在林間摘果子,聽到有東西大喊救命,走近一看,雙方都嚇了一跳。
從此這破廟就常常有兔子過來光顧,也告訴她林子裡有啥能吃,互惠互利,還算快活。
不過今天祈安顯然有些不對勁,那兔子問:“怎麼你好像在難過?”
“什麼是難過。”祈安問。
“就是事情不如願,比如我昨兒吃到的一蓬草,留著呢,今天再去吃,被別的兔子吃光了,這就是難過。”
那兔子感嘆道:“哎,你啥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長這麼大的,你們人類這麼大,可是啥事兒都能幹出來。”
“不如願就叫難過,那我天天都不如願。那什麼又叫剛生了小女兒?”
“嗨,這你可問對了,咱們兔子,一年要生好多次,剛生了小女兒就是有個新的了。”
“有個新的...”祈安輕唸叨道。
有些東西突然浮現在腦子裡,今天祈家漢子的意思是,他們重新生了個女兒。
從頭到尾,他們都不會要自己回去。
柴堆上的火苗猛烈一晃,幾個兔子一起抬頭,發現祈安臉色狠厲。
走獸最知危險,嘩啦一下全沒了影。
有一隻稍微多了幾分靈智,躲在牆角輕聲喊:“嘿....”
“嗯?”祈安回頭。
“你....不是想把我烤了吃吧。。”
“我烤你作甚?”
那兔子猶猶豫豫走出來繼續坐下道:“我看出來了,你肯定不是個正常凡人。
為啥不去求仙問道,也學那些兔子精呼風喚雨呢,到時候你那個人類爹爹孃親肯定求著你回去。”
求仙問道,流波山上,為何處處都要丟棄自己?
她問那兔子:“你們新生了一個女兒,還會要原來那個嗎?”
“那可要不得,咱生新的之前必須把前一窩趕跑。”
祈安伸直了腿,她是有些難過,但也還好,日子還能繼續往下過。
冬雪消融,她最喜歡的春天來了,山上到處都是花。
祈安順著河流一直走,新長的薺菜又鮮又嫩,還是兔子告訴她的。
不知走了多久,眼看著筐子裝滿了,她一抬頭,赫然發現前面柳樹旁站著個人,青衫素服卻是驚鴻照影。
“祝餘!”祈安驚喜道。
她甩了筐子,飛奔上前,一別數年,祝餘點滴未改。
“祝餘,你怎麼會在這?”
祝餘與她不過數面之緣,相見不相識,退後兩步輕道:“問過姑娘是.....”
“你怎不記得我,我是祈安。”她追上兩步,仰頭道:“你那日說要送我回去的,為何後來你就不見了。
你不送我回去,他們就不要我了,總說我是個妖怪,他們有了新的女兒,人人都喊我妖怪。
見著你就好了,你今天再送我回去,我就不是妖怪了。”
她說的急切,卻並無哀傷,好像這幾年艱難困苦,並未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
祝餘仔細打量了一番,捏訣在她額頭上一點,頷首道:“是你。”
他當日被虛微道人逐出師門,修為盡失,實在無力護送,還以為天樞門中定能安頓好祈安。
想那祈家夫婦,假以時日,必能接受。
沒料到.....這些年他也往人間來去遊歷,知道祈安是...回不去了。
今日此地,正是當年收伏混沌之地,兩人相遇,天意如此。
“是我是我,你怎麼來了這,是來摘薺菜的嗎?”
“我來...”祝餘沉吟道:“你可願隨我走。”
“跟你走,去哪呢,現在走嗎?”
“現在走。”祝餘攬過祈安,上了雲端。
他已知自己不是人類,另擇了修煉之法,兩年前就已經恢復靈力,只可惜流波山虛微道人再不允許他回去。
都是往事,懷中祈安怯怯露出個腦袋問:“我們為什麼在天上。”
“修道者駕雲,不足為怪。
待我尋一處山明水秀地,我既毀你圓滿,必定賠你一世安樂。”
凡人壽數多不過百年,他大可以在鬧市置一處宅屋,學平常人洗衣漿衫,再給祈安尋一個如意郎君。
等她兒孫滿堂,等她壽終正寢。
可惜找了好些地方,祈安皆是不自在,兜兜轉轉,兩人居然又回到了天玉山腳下。
他比祈安更擅於與人打交道,請來工匠搭了一座風雨不漏的木屋,房前屋後種滿了蘭草。
日朝月暮,祝餘打坐清修,祈安無拘無束,真正的成了她的名字,安樂。
看到祝餘修行,她也想試著問道,卻發現自己毫無慧根,算了,不要為難自己。
直到,她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她面容一直在變,祝餘從未變過。
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問:“為什麼我會長大,而你不會呢?”
祝餘閉目打坐,並不相瞞,實話道:“師父說,我非凡人,我亦不知我是什麼。”
“你是個妖怪。”
“我從未傷人。”
“我不是問這個,他們說妖怪會長生不老。”
“天地未有長生者,但妖鬼精怪的壽數確比凡人長久些。”
“那我會死去,是嗎?”
“是。”
“我死了,還會有祝餘陪著我嗎?”
“沒有。”祝餘看著她,搖了搖頭。
“那我下輩子,會有祝餘陪著我嗎?”
“不會,我只誤了你此生命數,來生如何,該是天定。”
“那我死了,祝餘就不是我的了是不是。”
“休要胡言。”
“是不是?”
“是。”
兩人對話戛然而止,祈安起身跑開,祝餘仍未睜眼。
她跑出屋外,默唸“速來”,不多時草叢鑽出一隻肥肥兔子。
這是來了這的新發現,她時常能招來兔子。
祝餘選的地方靈氣充沛,野獸禽鳥皆不同尋常。
祈安蹲在兔子面前問:“我怎麼才能長生不死?”
兔子道:“這個可難了,你看我,修行幾十年,連個人形也沒有,更別說長生。
你為什麼不去問那個祝餘,我看他肯定懂長生。”
“他只會叫我修行問道,可我一樣也學不來,我得找別的法子。”
那兔子猛搖頭道:“那我可不知道別的法兒了,這世間生靈,哪個不想長生呢?”
“啊.....走走走!你這個笨蛋。”祈安雙手推著兔子屁股把它往草叢裡推。
如果自己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祝餘,那萬萬不行。
她坐在草叢裡,一直坐到天黑,祝餘叫她睡覺才進屋。
可躺在床上,這念頭還是不能消散,比當初失去爹爹孃親還可怕。
她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忽然感覺自己動彈不得,有什麼東西拘著自己。
一個陌生的嘶啞聲音道:“你想長生,我教你如何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