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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烏之火在體內升騰而起，燒的他雙眼成血色，什麼也看不清。
四周的聲音似乎也停止了，人影晃動，分不清誰是誰。
只有混沌還在瘋狂攻擊他的識海，“吾不會死於此處，而你將永世不得再生。”
祝餘跪倒在地，看見幾團刺目的光暈衝著自己來，他閉眼，雙手以劍訣合在胸前。
那些光團接連進入他神魂，虛微道人不顧徐意哀求阻攔，和其他各派掌門一起將剩下的金烏之火全部點燃在了祝餘身上。
他先看著自己天魂化為烏有，地魂也漸漸成灰，隨後是命魂在烈焰中痛苦翻滾想要逃脫。
往事好漫長啊，是林中黑夜。
那個柴夫，磨刀切切，無數次摸索著自己唸唸有詞：“如果再走不出去，我就只能吃了你。
你害的，你害我的，你害我到了這個地步，我把你吃了也活該。”
他命魂漸失，已然捏不穩劍訣，顫抖手指帶走了最後一絲意識。
是什麼炸了，隨後全身都輕鬆下來，是祝餘最後的感覺。
徐意驚恐的看著那一團至陽之火緩緩熄滅，衝上前，抱起人事不醒的祝餘。
他喊道：“師父，師兄還在，師兄還在。”
虛微道人沒空管祝餘怎樣，喊眾人道：“只怕凡人之力，困不住混沌，讓那妖怪逃了去。
還請各同門速速助我，追查方圓五十里之內有無妖怪痕跡。”
那祈家小女站在羲和池旁，歪著腦袋看這些她完全不懂的事。
幾個白鬍子老頭吵的不可開交，幾個好看的大哥哥揮劍打來打去，不知道在爭什麼。
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徑直走向一個離自己最近的人問：“你們能不能先送我回去呢，我想我阿爹和孃親。”
阿爹和孃親是什麼，真奇怪，她從來沒見過，但就是知道有這東西。
被她問話的乃是瑤光掌門虞淵，半晌搖頭痛苦道：“孽障啊孽障。”
徐意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師兄祝餘無魂無魄。
人三魂離體則死，但祝餘明明還有心跳。
他伸指往鼻翼處探了探，奇怪，鼻息也有。
那邊虛微道人已將流波山附近全部追蹤了一遍，未察覺到任何混沌痕跡。
奇怪，難道那妖怪已被煉化？
眾人也是心存疑慮，他們追的很快，混沌不可能跑遠。
虛微道人來到祝餘面前，抬手探過，確定他體內已無混沌之力，轉臉對著徐意怒聲道：“先將人帶回去。”
外人太多，徐意不敢高聲說祝餘魂魄已無的事，決定先把人帶回去。
他抱起人要走，其他掌門豈能同意，拔劍攔著要虛微道人給個說法。
那祈家小女撥開幾人，調皮鑽到了徐意麵前，笑道：“咦，這個祝餘，我認識的，他睡著了嗎？”
虛微這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體內已無妖性不錯，但是她已經不是一個嬰兒。
這等異變之物，本不該存於天地間，和那混沌一起煉化才是正道之舉。
偏偏.........
他無奈朝著幾位掌門道：“說來話長，承蒙幾位同門前來相助，不想此事竟如此收尾，是功是過，我一定給諸位一個交代。”
天樞一直是北斗之首，他發了話，且此處羲和池已空，待著無用，其餘人商議一番，暫且讓了道。
祝餘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睜開眼來，看見頭頂景象熟悉，竟是自己寢房。
他猛然清醒，睡前之事立馬浮上心頭，那妖呢...
他翻身下床，捏訣要喚劍，赫然發現自己識海已空，靈力全無。
祝餘大驚，再次捏訣，結果一模一樣，他連張符紙都喚不出來。
祝餘連忙衝出屋外，門口守著的祈家女驚喜道：“咦，你醒了。”
“為什麼是你在這？”祝餘扶著門框問：“我師父呢，後山呢，他們人呢？”
天樞門的事，問個嬰兒也是無用，他跌跌撞撞跑著要去找虛微道人。
祈家女在後面小步跟著追，“祝餘，我爹爹和孃親說我是個妖怪，他們不要我了。
他們說你送回去的才是他們女兒，你什麼時候送我回去？”
祝餘捏訣要行雲，仍是不能，只能繼續往外跑，終於遇上一個門中弟子。
“師父可安好？”他急忙問。
那弟子道：“師兄醒了，師父在無為師叔祖的清修堂裡。”
“其他各派掌門人呢？”
“他們前天就回去了。”
各派掌門已離開，想必混沌是被誅滅了，祝餘勉強放下心來。
他看了看自己手，為什麼自己還在？
“祝餘，你什麼時候送我回去？”祈家女子追上了他，仰臉笑著問。
她的世事情理全因混沌而起，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完全不知道祁家夫婦已經嚇瘋了。
還真的以為祝餘將她送回去，就有了爹爹孃親，每個人都是有一個爹爹和孃親的。
祝餘抬手要往女子額間，想探查一下她體內是否還有異樣。
兩人還沒接觸到，他記起自己似乎修為出了點問題，無法再動用靈力，祝餘忙把手收了回來。
他又復往日溫和性子，稍躬身道：“待我見過師父，即刻送你回去。”
"你真好看。"祈家女子滿心讚許，“比這山上的人都好看。”
祝餘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第一次打量自己拼命救出來的人。
少了混沌在體內，少女面目不似那日妖冶，烏眉杏眼，瓊鼻薄唇。
鬢邊那枝折柳也沒了，長髮鬆鬆垂垂用布條系在腦後，整個人澄澈又天真。
祝餘疏離笑笑便罷了，皮囊肉身，何足道也。
他觀她如常，是芸芸眾生，只是有點奇怪，為何她會守在自己門口。
到底山中待客，男女有別。
祝餘要往清修堂去，卻發現他走一步，她跟一步。
祝餘停下道：“姑娘是暫居何處，不如先回去，待我見過師父，自會前往護送你下山。”
“暫居何處？”女子笑道：“就是住你這，我一直在等你醒。他們說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祝餘頷首道：“修道本分，不敢居功，還請姑娘在此稍候，師父不喜外人擅入他清修之處。”
女子眼睛咕嚕嚕一轉，道：“好，那你要快點回來，我就有爹爹和孃親了。”
山風縷縷，吹得祝餘髮絲飄起，白衣勝仙。
他急的連奔帶跑往清修堂，進門發現虛微道人閤眼捏掌而坐，不等祝餘說話，先開口道：“你來了。”
似乎他早就知道，祝餘會在這會過來。
“師父。”祝餘躬身道：“徒兒.....”
“休要如此，你既醒了，收拾東西，下山去吧，從今以後，你再不是我天樞門人。”
“師父？”祝餘聲調稍高，但並不憤怒。
他又忘了很多過往，像一具無喜無悲的木偶，奇怪師父為什麼要趕自己出天樞門。
“你私學禁術，擅闖禁地，看在往日情分，我不為難你。
明日一早，你在全門弟子面前，退出師門，此生再不得回流波山來。”
兩人沉默良久，“我....”祝餘用力回想著當日之事，混沌，金烏，他....
“師父。”祝餘連忙跪倒在地，整理衣襟道：“我門中所言，修道之輩，問是非對錯，不問利益得失。
分明當日救人要緊，縱是徒兒有罪，師父也不要....”
他還是記不起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祝餘道：“可是徒兒失智，做了什麼令師門蒙羞之舉。
若是如此，師父不必逐我出門，門規如何，徒兒願一力承擔。”
他懷疑自己真的做過某些事情，流波山從沒聽說哪個弟子被趕下山，師父怎麼會生這麼大的氣。
“我與女子結魂，金烏進入我體內...我...”祝餘一件一件回憶，突然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凡胎肉體，為何沒被金烏之火燒灼成灰？
他猛然看向虛微，虛微彷彿有所感應，緩緩望向祝餘道：“你過來。”
祝餘上前，虛微道人伸手，劍訣點到了他眉間。
祝餘腦中一痛，看到虛微道人在問一個錦裝玉裹的小男孩：“你非人非鬼，非精非怪，你是什麼東西。”
男童不答，虛微道人又問：“你可知道，你失了真身，被何人拿走了？”
男童依舊沉默不語，虛微怒起， “可是那個砍柴人，老夫走眼了，沒瞧出他是個妖魔鬼怪，你等著，老夫替你尋回來。”
他安頓男孩道：“你就在此處先住些時候，等我回來。”說完要走。
人到了門口，那男童忽道：“無妨，我給他的。”
虛微道人轉身衝回來問：“你會說話，你究竟是什麼？”
男童又復不言，躺在床上，光影變換，一天更比一天枯槁。
祝餘知道那個男孩就是自己，但現在他動彈不得，眼看著那男童就要死去。
突然虛微道人拿著一塊綠色的東西放進了男童體內，轉眼男童就生龍活虎，行禮拜師，長身玉立於渡喧臺前。
祝餘掙脫了虛微道人控制，身體向後一仰，撐著地面不可置通道：“我不是人？
怎麼可能，那我是什麼？那柴夫是誰？”
“老夫也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麼。祝餘.....”虛微道人嘆道：“我第一次見你時，還以為是那柴夫將你劫掠逃匿至山中。
後來他自己說，你本就是他在山中撿到的，又聾又啞養不活送回山中而已。
聽來無奈，實則私心難明，你生的眉目白淨，身上衣衫不菲，一瞧便知是被原父母好生寵愛養大的。
他不顧他人失子之痛，將你藏匿在家，後來發現你聾啞難活，又要送還林中。
紅塵難當，責他不得，就此罷了。
我將你帶回山中，卻發現你三魂七魄在命海，又有本元在丹田，此非人也。
再查，你真身已無。
天樞門中斷然容不得妖孽，念你年歲尚小，身無惡魂，可以自行離去。
你說你不知來路歸途，無處所去，求我收留。
我問你真身何在，你說你本是一株青草，不知如何成了人。
那柴夫雖一己私心，到底因你被困，恐他性命難保，你別無它法，唯有把原身給了他，但求替他續命幾天。
山中妖孽，竟有此寬懷仁善，老夫聞所未聞。
量你真身已失，下山只有魂飛魄散一個下場，老夫拿門中先師留下的一截木頭替你存住了本命。
門中所傳，那截木頭是扶桑神木，我想，金烏曾歇扶桑，因此金烏之火不焚扶桑木，故而你這次......
罷了，你已盡知前塵過往，師徒情分，就到此處吧。後事如何，與我流波山無關。”
“我依舊不知來路歸途，師傅要我往何處去？”祝餘問。
“往來處來，往去處去，你即刻將那祈家女子送還祈家。
明日辰時離山，如若不然。”虛微抬頭道：“我便著人，將你拘去往生塔，老夫在世一日，絕無你祝餘出塔之時。”
祝餘慢慢站起，躬身豎掌道：“是，徒兒謹遵師令。只臨行之前，還請師傅告知，那混沌....”
“我天樞之事，無須外人掛懷。”
祝餘停口，片刻後離了清修堂。
他不記得來時有沒有喜悅，但這會心中並無多少悲痛。
人生浮雲聚散，來去無常，不是麼，門中師叔祖便是如此教誨。
祝餘回到自己住處，祈家女子一蹦三尺，拉著他就要去找祈家夫婦。
問過門中弟子，祈家夫婦還在別院小居，祝餘領著人走到了門外。
祝餘叩門，祈嬸聽見動靜，開了一條門縫，見是祝餘，頓時把門拉開，扯著他衣襟道：“神仙，祝神仙。
你見過我女兒嗎？你是來還我女兒的嗎？”
“正是。”祝餘往後看了看。
那女子露出一臉笑，開懷道：“我就說我是你們女兒吧，孃親。”
“妖怪....妖怪.....”祈嬸連連後退。
一個嬰兒十日長成了十五六歲是有些怪異，祝餘溫聲想解釋緣由。
尋常凡人哪能接受的了這個，祈家夫婦說什麼也不會認個妖怪當女兒。
百般勸說無用，祝餘以為是自己不善言辭，寬慰女子道：“不然，我讓師父來勸一勸。”
女子臉上已無笑意，垂著頭問：“他們為何不認我。”
“也是常事，人生為嬰，六月能坐，一歲能走，兩歲學語，十二年才過一輪，你落地不過十日，就成了這副模樣，他們懼怕在所難免。
無妨，不如再等些時候，就好了。”祝餘道：“你可擬了姓名？”
“沒有。”女子似乎聽進去了他的話，得意仰起頭來：“我叫什麼好呢，他們都不理我，是因為沒有名字的原因嗎？”
“你姓祈，本該一生圓滿，可惜我當日...”祝餘輕頷首：“人生圓滿難得，但求安樂。
祈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