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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18】你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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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荷花,中央有一方亭臺樓閣,飛簷翹角,雕樑畫棟。下方鋪了個戲臺,臺前懸掛著龍鳳帷幕,兩側立著精雕屏風。

鍾俊豪坐在對面小亭子前吃茶,聽著臺上那些“咿咿呀呀”,覺得煩,想走。

他眼尾掃了一下方才離席了十分鐘又回來的鐘明輝,悠悠地說:“拉叔真是業務繁忙。”

“哦喲偷得浮生半日閒,也就是大嫂今日好雅興請了紅派戲班過來,我才能蹭個茶飲。”鍾明輝抿了一口茶,笑意盈面:“倒是你,難得出現一次,怎麼今天不用上課?”

“大四下學期了,能有什麼課。”

“哦喲,真是羨慕你們這些清閒的後生,你拉叔我啊,就是個勞碌命,事大事小都找上我……”他苦笑一下,搖了搖掌中的手機:“你看你那細佬遇到些麻煩事,也是找我。”

“裴爍?他能有什麼事?”鍾俊豪的目光從戲臺收回來,眼角一沉。

“說是有個朋友家的店被無賴纏上,問我能不能出面擺平。”

“朋友?什麼朋友這麼上心?”

“啊喲他說他是不想過問啦,只是這人住隔壁,他怕被牽連,”鍾明輝手裡拿著一把摺扇,隨著那唱詞一下一下打著節奏:“我也沒研究真假,你知道現在的小年輕,心裡總有些小秘密。”

鍾俊豪不作聲,端起茶盞。

“哼,你手中有釵,偏說紫釵落在橫巷,累我東奔西跑,看來你這瘟秀才明明借釵納福,站開些,站開些……”

他突然覺得,這戲好像也沒有那麼無聊。

“什麼店啊?”他若無其事問。

“叫那個……什麼……哦,珍愛婚紗店。”鍾明輝似乎也沒真放在心上,回得潦潦草草,“說有兩個無賴吃霸王餐,拿走了幾千元貨。一次食死貓[1]也罷,怕就怕從此被賴上。”

“這些芝麻小事……”鍾俊豪拿起案上一碟炒花生,遞到二叔面前,“還需要勞煩您老人家出手?”

他似是百無聊賴地翻出手機,點了幾下。

鍾明輝摸了一把花生,捻落的花生衣窸窸窣窣掉在碟上:“哦喲若是你願意出馬幫你細佬就最好啦,一家人嘛,他遲早也要搬回來鍾家,我們這些長輩總要照顧些。說起來上次他對囍帖街專案這麼上心,要不是現在政府擱置了,我還真想帶著他做呢。”

“拉叔說得是。”

“講真,你就應在各種場合多多出現,不然那些叔伯都快忘了鍾家還有個嫡孫咯。”鍾明輝拍拍褲管上的碎屑,“你看哪家公子小姐不是十幾歲就拋頭露面風頭無兩,你呢,報刊雜誌半塊豆腐潤報道都找不到,低調得過分了。”

“家中大小事務有阿爸跟拉叔掌舵,我們這些小的在大樹下好乘涼。”鍾俊豪眯著狹長的眼,一臉謙恭,“拉叔你就給我玩多幾年吧。”

“人家公子玩也能玩上八卦週刊,你以為那些被狗仔逮到的新聞都是不小心的嗎?都是造馬[2],賺足眼球轉身就從風流大少變公司掌門人,玩也要玩出點水花來啊。”

鍾明輝說話間,鍾俊豪的手機有簡訊入。他低頭看了一眼螢幕,在一整段資訊中準確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呵,原來這出戏的戲眼在這裡。

“俊豪稚嫩,以後還是要拉叔多提點些。”他噙著笑,捧起茶壺恭敬地斟茶。

鍾明輝搖著腦袋,也跟著戲曲一抑一揚地唱了起來。

“有幸亦好,無幸亦好,果支釵總喺要摞翻嘅。”

-

整整一週,何美珍兩母女都在冷戰。

那一日何美珍看到女兒狼狽的樣子簡直飆淚,而紀年終於忍不住把多年來壓在心底的話講了出來:是時候,離開囍帖街了。

可沒想到她卻遭到阿媽的斷然拒絕,兩人僵持不下,誰也說服不了誰。

阿萍苦口勸何美珍:“阿珍啊,年年說得對,這樣下去真是無底洞啊。大喇喇三十萬給出去欠得一身血債也只是換得不夠三年的安寧,這簡直是吸血鬼啊。即使報警了,我們在明他們在暗,警察也管不了太多的。”

轉頭又勸另一邊:“年年啊,你理解一下你阿媽,她半輩子都住在囍帖街沒出過去,這老宅也是你阿公阿婆留給她唯一的東西,成身骨血早已經和這片土地融為一體,你讓她怎麼說抽離就抽離,說割捨就割捨?”

偏生兩邊都倔,阿萍夾在中間一個頭兩個大。

這一週過去,似乎又風平浪靜起來。何美珍便說:“你看,說不定上次的是白撞的,打著你阿爸欠債的旗號來訛錢。要是真欠人錢,你阿爸鐵定比債主來得還要快。暫時不要接線下單就是,我們好不容易這兩年下來穩定些,不要自亂陣腳。而且網店賣婚紗只是權宜之計,我們日後還是要想辦法把店重新在囍帖街開回來的!”

紀年不同意:“阿媽你這是僥倖,以前覺得阿爸喝多了打你,不喝就沒事了。退一萬步又覺得是在家打你,他人不在家就沒事了。結果呢?你就是再等等再等等,等了這麼多年最終等來了什麼?阿媽你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衰人永遠不會衰到貼地,只會衰穿地心。”

何美珍沒想到紀年如今嗆人這麼辣,心裡憋悶卻又無從反駁,只得忍氣不作聲,只撂下一句:“年年你就快高三了,你專心讀書。”

說到這紀年就更氣了,大人總是這樣,當沒辦法說服你的時候,就會叫你快去認真讀書。

她想起當年中考的事,歷歷在目。

隱形炸彈就在身邊,遲早炸得大家血肉橫飛。

-

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這樣快。

週六,紀年登陸自已的網店發現一溜煙的刷負,差評滿天飛。而奇葩的是,沒有一個差評是原生訂單的,全部都是已有顧客評論下的補充評論,說自已買了同款,可是布料質量差、有色差、貨不對板,還說客服態度惡劣、退貨無門。

而且做戲做全套的是,每一個差評的賬號都不一樣,看起來真實無比。受這些差評影響,好幾單在途訂單都申請退款了。而諮詢裙褂的顧客明顯變少,即使有也質疑質量問題,遲遲沒有人下單。

紀年緊急向商家客服申訴,說被人惡意中傷。而在平臺還在核實的期間,又湧現一波人跑到婚慶相關的聊天室和論壇散播言論,叫大家千萬別去幫襯那家“珍愛婚紗”,玄乎得很。說那家店老闆娘就是個離婚的,可能是怨念使然,在那買了婚紗的婚姻都不幸,不是有小三就是婆媳關係惡劣,最終都只落得個離婚下場。

紀年她們起初是不知道事態發酵程度的,直到囍帖街有好幾家相熟的婚紗店老闆打電話給何美珍說生意大受影響,每日都有顧客神經兮兮地問:“老闆你不是離婚的吧?這條街哪家店意頭好一點啊?”

朱春穗忿忿地說:“欸離婚女人犯法哦?早在五十年前鄧穎超女士就在《婚姻法》裡支援了婦女結婚和離婚自由,現在都21世紀了啊,還有人這麼食古不化嗎?還相信這些神神化化的言論!”

陸秀珠則悻悻地說:“那人家結婚肯定想要個好彩頭,換了你也會有點忌諱吧……”

何美珍卻忙著跟其他店主賠不是,說自家的事影響到大家了,會盡快解釋清楚。

紀年一邊忙著網店的滅火一邊埋怨:“為什麼道歉?做錯事的又不是我們,那些聊天室和論壇的言論一陣風就過去了,根本不需要解釋。至於跑到店裡去的那些人,有幾個是真顧客?說不定還是那些攪屎棍的人。”

她堅持把這件事同步給了當初報警的警局,不知道兩件事是否有關聯。

“可是也並沒有人找上我們,他們到底圖什麼啊?”何美珍有點六神無主了。

紀年不語。

圖什麼?

圖你貨,圖你錢,圖你疑神疑鬼夜不能寐,圖你永遠不得安生。

惹上一個賭徒,就是一生的詛咒。

-

鍾明輝的手機螢幕亮了一下,他低頭瞥了一眼,又懶懶地窩回到沙發那,閉目養神。

直至感受到有人在身旁落座,他才微微睜開眼:“你那細佬,好像急了。”

“哦,”鍾俊豪叉了塊香瓜,細細地咀嚼。

“看樣子,你還沒出手處理啊。”

“急什麼,”鍾俊豪擦擦嘴巴,手指輕輕敲打桌面,眼尾微挑:“雪中送炭才尤為珍貴。”

“哦喲,看來這次你還真上心啊,”鍾明輝笑了笑起身,那真皮沙發的靠墊表面如水波擴散,漸漸恢復平整,“別玩太過火。”

“知道的,拉叔,”鍾俊豪將叉子放在碟子上,發出細微的“叮”一聲:“一家人嘛。”

-

那些評論好像是在一夜之間消失的,再沒有新增過。

警局的打電話來,說按IP地址鎖定了嫌疑人,而那人供認不諱,初始動機竟然只是因為失戀了,所以隨便找了家婚紗店發洩。那人認錯態度良好,最終只判了幾天拘留以及罰款。

而這人,明顯跟之前兩個追債的毫無關係。

何美珍終於吁了一口氣,覺得大步攬過。

紀年卻覺得匪夷所思,危機突如其來,危機又突然解除。她找不到人商量,就把裴爍捉來想要借個腦前前後後分析透徹。而這位“餅少”今晚卻一味地“嗯”,眼神閃爍。

“喂,你不覺得這裡面很蹊蹺嗎?”

“說不定真是你想太多呢,前兩年亞洲金融風暴好多人失業,社會焦慮又浮躁,不正常的人多得去了……”他對著她笑了笑,突然來了興致:“我餓了,要不要請你去吃宵夜?”

紀年被他硬拉去囍帖街尾的多寶食街,那是南城出了名的傳統美食街,花姐的小吃店就開在那。

“去吃生滾粥怎麼樣,還是你想吃燒烤,湯粉湯麵,或者糖水?”

紀年有點好奇:“講得你好像好熟似的。”

“好說了,生滾粥的話就去梁新記,豬潤同粉腸都夠肥美;吃燒烤呢就去老王那,不過估計這個鍾數得打包站著吃;吃麵吃粉就去一記吧,蟹籽鮮蝦雲吞乒乓球那麼大;至於糖水了哦,唔使問阿貴[3]肯定就去找花姐啦!”

南城三月雨水多,東風解凍卻惹來黃葉滿地,一邊繁花似錦,一邊落葉紛飛。他邊說邊引著她朝前走,從安寧靜謐走向熱氣蒸騰。

紀年想了想,回道:“生滾粥吧,好久沒去梁新記。”

裴爍便拉著她過到另一邊馬路,一路上與旁人熟絡地打著招呼:

“貞姨,今晚好生意哦!”

“梁伯,這麼晚出來覓食啊?”

“哦,今晚不燒烤了,前兩天日才生飛滋[4]懟了兩支黃振龍啊。”

……

在梁新記坐下點好單,裴爍今天似乎心情極好,手裡也沒停,拿滾水燙過碗筷,又斟上茶,然後指著選單介紹著這裡什麼最好吃。

紀年託著腮定定地看他,直看得他有點手心出汗:“做什麼這樣看著我,我知道我好靚仔……”

“你怎麼會這麼熟……”

“哈,我怎麼也在花姐那賣了一年半的牛雜雞蛋仔啊。想當年你說我‘玩夠了就別來了’,講真,那天你的態度把我激到了。” 亮堂堂的燈光下,他的眼睛彷彿更亮,像是水洗過似的。

紀年側著頭聽,依舊眼也不眨地看著他,眼角像是帶了鉤子。

他突然覺得自已像個獵物。

而他沒有說,就是那一晚推著個牛雜車跟在她身後橫衝直撞,像是在黑暗的叢林裡追隨著唯一的一束光,他突然就羨慕起能靠自已雙手賺取一分一毫的人。他體內死氣沉沉的血液從此變得不安分起來,愈發想要浸潤在這煙火氣裡,生猛沸騰。

玩夠?他在這裡越來越玩不夠。

“咳咳,我去對面上個廁所。”像是怕被她看透什麼,裴爍趕緊離席。

粥店人很多,桌與桌之間捱得很近。紀年將椅子往前拉了拉,百無聊賴地翻著菜牌。

“嗡。”

裴爍隨手擱在桌面的手機螢幕亮了,好像是簡訊。

“借過……”紀年身後突然橫插進一位捧著熱粥的大叔,不小心一下撞到了桌角。

“啪!”

裴爍的手機掉在地面,紀年連忙彎腰去撿。

“啊對不住對不住,”那位阿叔瞥了一眼價格不菲的諾基亞8850,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粥店太熱,額頭竟滲出汗來。

紀年看見螢幕完好,還亮著,點點頭:“沒事。”

她把手機放回桌面,目光卻落在那條被撞開的簡訊上。

-

回程的時候,天竟飄起了毛毛雨。

“我去對面便利店買把傘吧。”裴爍正準備衝出去,卻被紀年一下拉住袖口:“雨很小,我們跑回去吧。”

站在粥店的遮雨棚下,裴爍將外套脫下,罩在他倆的頭頂,一同扎進了這紛紛揚揚的雨夜中。

紫荊花在雨裡簌簌掉落,踩在鞋底有清幽的香氣。他倆捱得極近,幾乎能聽見對方的呼吸和心跳聲。

走到一半又躲進一個五金店的遮雨棚裡,兩人微微喘著氣,額前微溼。

路燈昏黃,他們的影子交疊。裴爍像是憋了一口氣,終於撥出來:“紀年。”

“唔?”

“你……”他沒有看她的眼睛,只敢看她的發頂,“你準備報哪裡?”

紀年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看能不能搏一搏,搏到南城大學。”

她離不開這裡。

“噢。”

“你呢,”她突然無來由地抬頭,烏黑的眼睛與他對視,黑睫溼漉漉的,“你是不是要出國?”

雨好像更大了,天地間的聲音一下子都被蓋住,只餘下雨聲潺潺又綿綿。

裴爍覺得這個問題太難,如鯁在喉。半晌,才艱難地吐出一句:“也不一定。”

不一定的,也許。

紀年看他的眼神,卻倏地鋒利起來,她像在研究和審視一隻獵物,試圖找出他身上的秘密和破綻。

“阿爍,你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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