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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歸塵，土歸土，二十年的糾葛落下帷幕。
來往計程車兵清掃留下的一地狼藉，袖月已經醒了過來，連漪拜託趙玥瀅，她又拜託林濯照拂一二。
眼下並無旁人，林濯也不擔心葉懷明開溜，他本就無意開溜，“殿下鎮定自若，下官佩服，只是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殿下解惑。”
葉懷明淡然如舊，還帶了一絲調侃，“林大人聲名貫耳，也會有想不通的時候，難得。”頓了頓，反問道，“只不過，本王為何要替你解惑？”
林濯確有疑問，明明一向無心爭鬥的榮王是因何捲入了朝廷爭鬥，為了那個位子麼？
或許未必。
私吞賑災款是為私心，他卻一不豢養私兵，二不打造兵器，若說是為長生，可他尚未娶妻，並無子嗣，甚至曾揚言要了卻凡塵，出家做和尚去，若不是為了皇家顏面，聖上不允，恐怕還真要多一位皇子皇孫在那雲谷寺中修行，再者，榮王不過是這幾年冒頭，於躍此事卻已是二十載，那麼之前呢，是何人在背後支援？
會是......那人麼？
這個答案就在林濯的心頭，他卻不敢言說，又不得不證實，雖然他也不知證實之後能做些什麼，畢竟當今天下又有誰能去審判此人，“殿下身邊的護衛還不見回來，恐怕此處尋不到您所求之物。”
電光火石之間，似有無數電流在二人眼神之間流動，有那麼一刻，葉懷明險些卸下偽裝，只極力的掩飾，不過片刻，又恢復不躲不閃，不慌不忙，“林大人怎知我所求之物為何？”
“殿下所求，準確的說，是一個人，一個對殿下來說意義非凡之人。”
傳言不虛，神思敏捷的刑部侍郎果然不凡，是知曉內情還是虛張聲勢，葉懷明拿不準，畢竟是太子的人，難免多幾分戒心，“此處尋不到，天下難尋。”
葉懷明苦心經營多年，毀於一旦，天涯海角又或是近在咫尺，重逢之時恐怕遙遙無期。
林濯不肯放棄，“下官有一猜測，或許能助殿下達成心願。”
天上不會掉餡餅，地上不會長黃金，有所圖謀反倒更加可信，葉懷明直白的問：“林大人所求為何？總不是無緣無故吧。”
無所圖謀，他可不信！
“很簡單，下官職責所在，只想知曉事情始末，若殿下得償所願，還請為下官解惑。”
又或許，屆時即便榮王不肯說，林濯也能證實心中猜測。
那個荒唐但合理的猜測。
葉懷明覺得不虧，“林大人的提議很公平，自當奉陪。”
交易還是提議，都不重要，且看他的本事。
皇子，刑部無提審看押之權，即便在現場也同樣如此，這便是巍巍在上的皇權賦予的特權，“榮王殿下，請。”
清理完畢，莊晏負責帶一隊人馬將於躍、連漪二人的屍首以及一言不發的袖月帶回刑部，還需仵作勘驗，記錄在案。
這邊林濯帶著葉懷明來到雲谷寺山腳下。
葉懷明大有一種你不說清楚就休想讓我踏上臺階的意思，顯然他沒有遊覽的心情，“近日確有聽聞，林大人熱衷於求神拜佛，本王世俗，不入佛門。”
是佛，不渡他。
林濯也不惱，笑著從衣袖中拿出一幅畫，又將畫軸展開，“邱公子的畫技精湛，小有所成，殿下以為如何？”
葉懷明是飽讀詩書，精通琴棋書畫之人，算得上是個行家，“筆酣墨飽，渾然天成，不愧是莫大師親傳弟子。”
“得殿下誇獎，將來定是能賣上個好價錢，只是這其中另有玄妙，殿下何不再仔細瞧瞧？”
不是林濯賣關子，他也是看了很久才看出門道，虧得當日玥瀅讓他掛在書房，現在看裡真是幫了大忙。
趙玥瀅對他的幫助又何止這一件事情，機關山內的情形若無玥瀅相告，恐是多費上不少周折，若非玥瀅提醒，想來獻祭已成，於躍心願已達。
陰陽相隔得兩個人，心彷彿貼的更近了。
葉懷明並無閒情雅緻，他可不是衝著品鑑墨寶來的，自然也沒有談笑風生的心情，“還是不要賣關子了，有話不妨直說。”
“風起雲湧，風水流動，乃是吉利之形，陰陽交匯，有靠山之象，殿下再看，中間的山峰高聳入雲，兩側則形成左青龍右白虎之勢，山連著山，三座山峰形成一個山字。”
再有蓮花譚、鬼笑石等奇峰怪石，看似是一盤散沙，聚攏相合，再細細觀摩，實為龍脈之象。
獻祭需依靠天時地利人和，天時便是指月圓之日，地和便該是此處的龍脈地形，人和則是獻祭親子，三者缺一不可。
為了復活連漪，於躍可謂是費盡心思。
風水方位葉懷明不懂，林濯的言外之意呼之欲出，“三山本為一體，一體......難道本王所尋之人就在雲谷寺內？”
說罷，葉懷明的眸色暗了暗，是了，淨元大師多半時日呆在雲谷寺中，所謂的在外雲遊便是去機關山煉丹，卻從未有人見過他的蹤跡，既有空山秘道，便少不得有寺廟秘道。
同大多數寺廟的佈局一致，雲谷寺三門並列，乃為空門、無相門、無作門，最中間的大門蓋成殿堂樣式，殿內兩尊金剛怒目像，手持金剛杵以震懾妖魔鬼怪，山門後是有鐘樓、鼓樓相對，早敲鐘，晚擊鼓.......
接下來是四堂，分別為法堂、照堂、經堂與講堂，位於大雄寶殿之後，禪門演說佛法、講說佛經、之所，另有禪房居所數間，就位於寺院的後堂，再有齋堂、戒堂......
今日十六，寺廟內香客不多，然更顯幽靜，且說寺內殿宇有數十，院舍幾座，禪房便更多，若真要一間間查下去，耗時許久。
“修建秘道本就耗時耗力耗費財物，最快的便是修建直線，行至雲谷寺需登上一千零八十八級臺階，從機關山秘道下行至別院需往下一千零八十八級臺階，如此看來，機關所在與雲谷寺處於同一高度，”
聽著林擢的講述，眾人也不禁開始回想，不得不驚訝於他心細如髮，”先入到寺中，自見分曉。“
雲谷寺，方丈院。
“大師不必多禮，”皇家在寺中設有道場，初一十五有專人敬香禮佛，而皇族中人只有大日子才會親臨，今日，榮王並未提前相告便突然到訪。
“見過淨玄方丈，”林濯隨後開口解釋道，此次並非為祈福而來，“日前，我曾在寺中住下，無意中得知一些往事，特來求證，淨元大師乃是得道高僧，於三十年前皈依佛門，隨後便同清一先師在外雲遊，十年後方歸，歸來時還帶回了清一先師的骨灰和遺物，這......可是真的？”
方丈手持佛珠，有一瞬間的怔愣，一聲嘆息，”阿彌陀佛，林施主所說之事不假，雖時過境遷，猶記憶如新相知，師父他老人家誦經傳道，路遇歹人，幸而還有師兄，歷盡萬難，這才將師父的骨灰帶回寺中安葬。”
此後，長眠於雲谷寺中，與萬佛同在，也正是清一先師的臨終所願。
“我佛慈悲，不會降罪無辜之人，然而師兄自責未能保護好師父，不願承繼主持之位，更是在佛祖面前許下誓言，從此承繼師父遺志，誦經傳道，弘揚佛法。”見他心意已決，眾人也不再勸阻，這才由淨玄承繼主持之位。
林濯有所耳聞，只是，“淨元大師隨先師外出雲遊之時還只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十年後歸來，相貌早已大變，鄉音也已不同，方丈以及眾人是如何確認將先師帶回來的就是淨元大師，而不是另有其人呢？“
三十年前，於躍身在羌渠部，絕非是當初那個拜入師門、又隨其遠遊在外的小沙彌。
這！
方丈雖心驚，卻深覺斷無可能，“佛家言說心物合一，又主張因緣際會，修習佛法既要佛緣又要有悟性，淨元師兄可說是一聞千悟，又有師父的衣缽傳承，不會錯的。”
在林濯的示意下，四海將於躍一事和盤托出，“叛族後的於躍化身為淨元大師，以此來掩藏身份。”
淨玄大師再也坐不住了，佛祖面前，不打誑語，又是朝廷要員，做不得假，“如此說來，師兄豈不是凶多吉少。”
若非如此，二十年來又怎麼會毫無音訊。
無論是作為師徒還是師兄弟，對於淨玄大師的焦急林濯看在眼裡，“方丈莫急，還是讓我等查探後再做定論。”
幾人在方丈的帶領下，來到了於躍在寺內的居所，除了房間大一些，與普通禪房並無分別，書架上也都是一些佛經以及手抄本，又有小沙彌時常打掃，窗明几淨，一塵不染，並無多餘的發現。
林濯走到禪房外，開啟寺院輿圖，按照寺院的分佈，最終指向了東南方向的萬佛塔。
萬佛塔位於雲谷寺東南角，塔頂蓮花座，藏有佛骨舍利，塔身為木製，層高九層，塔身底層特別高大，以上各層間的層高較矮，塔簷緊密相疊，似樓閣之重簷，更多的是象徵意義，無門無窗，不能登臨，且隨著佛教的發展，先後建立了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樓等，這座萬佛塔荒廢已久，更鮮有人至。
隨著萬佛塔重開，萬佛重現。
一尊如來佛祖像位於正首，三大力士位於身側，文殊騎獅，普賢坐騎為六牙白象，觀音則騎龍，身邊還有童子、童女像，殿內供奉有十八羅漢像，兩側各九尊羅漢......儼然天宮盛會之景象！
只，偏無藏身之地。
“林施主，佛家清淨之地，還是速速離去，莫要驚擾佛祖，引來怪罪，善哉善哉，”淨玄方丈本就將信將疑，佛祖保佑，妖魔豈敢在此放肆。
看著眼前的拜墊，林濯突然想起當日玥瀅曾經說過，初次見到蒙面的袖月之時，她便是對著佛像三拜後，又轉動香爐，便開啟了密室門，眼前並無香爐桌案，難道機關正在拜墊之下？
於是藉口對淨玄大師說道，“方丈勿怪，還請允我向佛祖叩拜，既見佛祖，豈可無禮。”
見他如此說，淨玄也不好再三催促，當即便允了。
林濯立於佛墊前，兩手當胸合掌，雙目合上冥想心中所求，慢跪於拜墊，高於頭頂的合掌漸漸放在拜墊上，掌心向上，此為一拜，繼而二拜、三拜，禮畢起身。
正在此時，佛像向左轉動，這一轉也將就要轉身離去的眾人留了下來，上到前去，“這是怎麼回事？”
榮王的護衛最先上到前去，四海等人跟在身後，“密室？王爺，這裡有間密室，您快來看。”
葉懷明失了鎮定，就要上前去，卻又見林濯不慌不忙，像是早就猜到，“王爺且慢，讓手下探一探。”
“大人，可以下密室了。”剛才的功夫，四海拿火把探過，並未熄滅。
萬佛塔一層最為寬敞，地下密室則與之大小相差無幾，沿著樓梯向下，臺階不過七八，點亮火把，這才看清面前的丹爐，爐火未熄，丹藥味濃烈，氣味似曾相識，與山谷別院的丹爐別無二致。
丹爐正對面則有三間禪房，互不相通，從左至右，第一間推門而入，筆墨紙硯俱全，抄錄的佛經墨跡已幹，物品擺放整齊，床榻上還放著一身乾淨的僧衣。
“啊！”
一聲驚呼，將眾人引了過去。
榮王的護衛常年舞刀弄槍，也難免驚訝，開啟第二間房門，受了驚嚇，這才驚叫出來。
林濯放下手中那本非本朝文字的書籍，過去一看，這才知曉為何受驚。
房間內有一個被四根鐵鏈捆住的人，手臂上的傷疤結了一層又一層的痂，如同古樹皮，長在人身上，只覺得猙獰不堪，又因長髮遮擋看不清其容貌，只有露出的雙眼猩紅，如同狂躁的野獸，手臂的青筋暴起，撐裂了還未癒合的傷口，突然站起身來，身下的椅登推向身後，只是氣力不足，只向後退出一兩步而已，若不是鐵鏈困住他，恐怕下一秒便會衝到跟前，傷人性命。
正在此時，隔壁房間又傳來聲音，“懷仁，你別怕，別怕。”
懷仁？這個名字是......
葉懷明撥開擋在前面的幾人，從護衛的包圍圈裡衝過來，自那句‘懷仁，’一出口，他便已經紅了的眼眶，還有顫抖的手、抖動的嘴唇、衝上去的身影無一不表明他的緊張與急切，“皇兄？你是皇兄？”
金尊玉貴的王爺顧不上眼前的狼藉與那人的汙髒，扒開他的衣服看向鎖骨下的胎記，處於暴怒邊緣的被鐵鏈捆綁之人看著他的動作，也停止了躁動，褪去眼中的猩紅，轉而變的殷切，無需多言，只一眼，便知曉了對方的身份，千難萬阻，所求之人終於被他尋到了！
此人，正是他的皇長兄葉懷仁。
是了，就是那個早就被皇室宣告意外而亡的皇長子，此時此刻，活生生、血淋淋的站在眾人面前。
林濯把空間和時間都留給久別重逢的兄弟二人，帶著四海去到第三間禪房，救出了被困的另一人。
而他，才是真正的淨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