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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淅淅。
季屬官走在去東宮的路上。
他也就是那個富力達一時'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他的畫舫裡那位。
他原先以為這是歹人，想叫人扔下去，卻又發現富力達耳有雙孔，便明白這是北戎人，便留了個心思。
還以為這個北戎人是勳貴人傢俬蓄的家奴，本朝雖早已廢除私奴制，但私底下偷偷用異族為私奴的事情屢見不鮮。
季屬官這回以為是一樁私奴出逃，主家捉人的戲碼。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已想錯了。眼前這個北戎人是被宋家追殺，用的還不是宋家的人嗎，季屬官七拐八繞才查清是宋家出手，其中還牽涉到桐嶺關的人口販賣的龐大利益。
宋家居然勾結洛王，行大逆不道之事。
查清一點眉目，季屬官不敢耽擱去稟報太子妃，太子早逝，皇嫡孫年幼，東宮如今能做主的，也就是太子妃了。
明眼人都知道如今聖上膝下六子。除去早逝的太子，其餘五王皆就藩而去，就算如此，東宮在聖上眼裡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太子早逝，聖上還尋了個由頭，把自家親家公削成個白板，讓他從此不吃俸祿。而後整個東宮也跟著沉寂下來。
但現在，他們手上掌握著其中一位藩王意圖不軌的人證。查清不是有人故意佈局，就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以防萬一，太子妃還特意讓季屬官遣一夥得力之人去邊州查明真情，現在得到第一手情報，季屬官忙不迭來回稟。
宮女領著季屬官進去，燈火通明，太子妃和皇嫡孫相對而坐，已經在等著他了。
他斂袖一禮，沉聲道，\"卑職幸不辱命，邊州之事的確有些跡象。\"
太子妃聽過他寥寥幾句情報， 也沒露出不悅之色，邊州是洛王的封地，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查到這些，已經實屬不易。
太子妃溫聲道，\"有勞季大人，照大人來看，梁安侯府又是個什麼情況。\"這裡頭，怎麼還摻合上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侯府。
季大人說，\"臣想，應該是梁安侯府無意中被捲了進來，因為無論怎麼看，梁安侯府都沒什麼便宜可佔。再說他們府上衰落已成定局，兩代當家人都吊兒郎當半桶水，臣實在是看不出他們能起到什麼作用。\"
老侯爺，沈郎君：你再罵一句看看。
\"既然如此，可問題是，洛王他已然是個廢人了啊。\"太子妃見到皇孫小心的打了個哈欠，滿是憐惜的將他抱入懷中。
\"就算我們千辛萬苦收集罪證，洛王也不能威脅到皇孫了，那我們豈不是做了無用功？\"
別看她久居深宮，可外頭的事沒有不知道的。洛王的小道訊息滿京城亂飛，她要裝作聽不到也算很為難。
季屬官一拱手，\"殿下，依臣拙見，一動不如一靜，要知道這世上終究紙包不住火。若是被……發現\"季屬官指了指天上，意思不言而喻，\"恐怕會認為東宮與邊州是一丘之貉。\"
當今聖上年紀越大，眼裡便越容不下沙子。
到時候局面便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太子妃看著懷裡硬撐著不讓自已睡過去的嬌兒，又想起如今東宮不上不下的境遇，一時間悲從中來，\"若是……若是太子還在，我又豈會這般進退兩難呢。\"
季屬官也是一聲嘆息， 太子早逝，這是東宮上下心口上最大的那一塊疤，觸及生疼。
達官貴人有達官貴人的苦楚，小家碧玉也有小家碧玉的心思。
沈清梧現在就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接連好幾天，
清甫樓修繕好了，《俠女闖江湖》也排好了，就等著明天驚豔亮相，就算她和童姑娘心裡覺得，這一定是一出不錯的戲，但是騾子是馬，終歸要出來溜溜才知道真本事。
天光微明的時候，她才小睡一會。
吃完午膳，清甫樓的兩位'榮譽股東'——侯爺和沈郎君決定毛遂自薦，親自送沈清梧去清甫樓。
畢竟，清甫樓還關聯著他們的私房錢呢。
路上，沈清梧還說，希望能由她來剪綵。
嘶，沈郎君摸了摸胡茬，\"雖說讓官宦小姐出來拋頭露面，讓人說閒話，不過你看我像是臉皮薄的嗎？我倒是沒有問題，爹你說呢。\"
\"清丫頭你原本就是清浦樓的東家，為了今天開張忙前忙後了多久，想去做什麼就去做吧，天塌下來，還有你爹頂著呢。\"老侯爺也沒阻止，反正他們爺倆在男人堆裡沒什麼好名聲，無所謂啦這個。
旁的人家可能還要顧忌是否有御史上奏，參他一本，但是，梁安侯府嘛，人家根本不在乎這個，當家的兩個大老爺們，個個離經叛道，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壓根不在乎。
\"啊喂，爹，怎麼是我來頂哦，您不還在嗎？\"
沈清梧笑著笑著，用袖角悄悄拭去眼角的淚花。這就是疼愛她的長輩，哪怕是不理解，也會堅定支援她的長輩。
從昨天開始，童姑娘就自掏腰包印刷傳單，傳單上是宋小姐不是玉襤真人信手所畫的《俠女闖江湖》中的女主形象，英姿颯爽，栩栩如生。
還有沈清梧從慈幼居僱來的孩子們到處逢人便發傳單，這是學拍賣會的宣傳伎倆，再加上傳單上面的圖畫精美，忍不住被吸引，也捨不得扔。
\"《俠女闖江湖》？這是哪個名家所寫的戲？\"
\"看起來是個新戲啊。\"
\"居然還大言不慚說，讓人看了還想看第二遍的戲？我倒是想去看看誰這麼不要臉，說出這種話。\"
\"這戲票有點貴啊。\"
\"你看清楚點，那是套票。\"
\"套票又是什麼。\"
\"你看嘛，這下面不是寫了嗎？套票包含三個人的票錢，你買一個套票，除了你自已，你還可以帶兩個人進去，還是前排位置。\"
\"新鮮啊，真新鮮，今兒個反正沒事，要不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也有人質疑，\"這麼大的排場，要是被人喝倒彩，不知道清甫樓的東家會不會虧到姥姥家哦。\"
\"有好戲看不就行了唄，你給管人家這麼多。\"
大把金錢撒下去，先把場子炒熱，不多時，清甫樓門口烏泱泱的人，
沈清梧正在臺階上看舞獅，敲鑼打鼓中，鎮定自若的剪綵。天知道她看上去不緊不慢，可是頭一回被這麼多人驚異，審視，好奇的目光打量，腿腳已經僵硬的不行。
可是不行，她現在只是從閨閣中邁出了第一步而已。如果在這裡就半途而廢，她根本別想再談以後。
鞭炮齊鳴，蓋住了她擂鼓般的心跳。
禮成。清甫樓正式開門迎客。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看上去 嬌滴滴的姑娘還真是清浦樓的東家。
這年頭，讓一個姑娘家家出來挑大樑，這可真是少見。
\"小姑娘家家就是花花腸子多，難怪開業的如此花哨。\"
\"但不得不說，人家是見過大場面的，我家兒子都沒這氣度，撐不起來場子。\"
老侯爺和沈郎君在對面茶樓，看著沈清梧主持場面。
沈郎君說，\"清丫頭現在越來越像母親了，爹你說是不是。\"
侯爺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娘就是她奶奶，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孫女像奶奶難道不好嗎？\"
樓下一些被《俠女闖江湖》吸引過來的戲迷，魚貫湧入清甫樓，準備探探清甫樓新東家的好戲。
真要是雷聲大雨點小，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俠女闖江湖》，一目瞭然，約莫是說江湖上的的愛恨糾葛與恩怨情仇。雙方武角你來我往，然後看臺下的託，大力鼓掌帶動場子的熱鬧氛圍。
清甫樓裡的客人都是曉得這個套路的，全場都坐滿了，樓上的廂房也都一座難求，伸長了脖子，看著被大帷幕遮蓋住的戲臺，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一旁伴奏的樂師怎麼也稀稀拉拉的，不成樣子。
就在大夥們疑惑的眼光中，緋紅的帷幕徐徐落下。
一旁的笛手見狀開始低頭，吹奏起淒涼的旋律，瞬間將場上的竊竊私語壓了下去。
《俠女闖江湖》開演了。
\"真人，多謝你，你可真是幫我大忙了。\"在樓上的茶席中，沈清梧正在招待童姑娘和她的好友——玉襤真人。
若不是童姑娘極力勸說，恐怕沈清梧也拿不到她的墨寶。
\"我在陳列櫃看到我的畫冊了。\"玉襤真人笑起來也是淡淡的。
\"真人才美不外露，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我就略盡綿薄之力，希望真人不要介意。\"沈清梧俏皮的向她眨眨眼，並將一匣子碎推到她面前，這是談好的價錢，數額稍大，但是她覺得很值。
如今哪個場戲的樓子能像清甫樓一樣，還帶'周邊'的呢，只要《俠女闖江湖》能一炮而紅，那麼清甫樓就是開創新河的第一家，哪怕別的行當有樣學樣，也不過拾人牙慧罷了，只配在她們背後吃尾氣，讓人一看到所謂的'周邊'就想起清甫樓。
玉襤真人收下匣子，出家人也要吃飯的不是嗎？只要不是是真的辟穀，那誰能離開銀錢呢。
\"我看樓後頭還有一片地方空著呢。\"童姑娘問，\"那就是你說的拿來聽書的地方？\"
沈清梧點點頭，她不僅僅想要把清甫樓打造成單純的戲樓，最好是一個'文娛中心'，但飯要一口口吃，先把手上戲臺和說書辦好才能圖謀別的吧。
而手上的好故事她能看上眼的暫時只有《俠女闖江湖》，既然搬上了戲臺，就不能再上說書檯了。
戲臺上的武角們龍騰虎躍，打得不可開交，臺下的人掌聲如雷，有點東西啊，戲迷看出點門道，這不是純粹的戲本啊，唱詞都沒有幾句，可詭譎多變的故事發展，臨危不亂的主角，偏偏能勾的人挪不動眼珠，尿急的人也不敢挪步，生怕前腳剛走，後腳就被人佔了位置。
童姑娘這裡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帶來的小姐妹都在隔壁，所以好戲開場，她就去陪小姐妹去了。
作為東道主，沈清梧當仁不讓得陪著玉襤真人。見她穿著仍是在道觀中的道姑模樣，且一幅不怕被人發現的姿態看著戲臺，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又怕什麼呢？我要真是個愛惜羽毛的人，我根本不會與你達成交易。\"玉襤真人笑了，接著說道。
\"要不然你猜我這個世外之人，又為何要出現在這裡啊。沈姑娘，我沒見過你你之前。
只是聽童妹妹提起你，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類人。
同樣的不安於室，即不甘心困囿閨閣，又不甘心相夫教子，更不甘心除了母家婆家，沒有一處安身立命之處。
你和我啊，曾經都是一樣的籠中鳥，但是現在，我已經跳出來了，可你……\"玉襤真人指了指對面的沈清梧，\"你的野心甚至比我還大，我猜不到你究竟要做什麼，又是誰一手縱容了你的野心。\"
沈清梧聽完她的話，眼簾低垂，面不改色的四兩撥千斤道，\"真人還沒喝酒就已經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