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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御拖著疲乏、沉重的身子，倒在床上，不消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
東廂房最後一間，夏卿歡的房間。
凡界的靈力本就不比修界充裕，尋常修煉時須更加靜心凝神、抱元守一，以分離靈氣中的雜質。
而夏卿歡囿於連日的心神不寧、噩夢不斷，輕易無法定心壓制雜念。為免於強行入定修煉導致走火入魔，她通常都是早早便熄燈睡下了。
今日無事，師弟亦不再獨面危險。心中少了些擔憂的夏卿歡歇息得更早了。
一片昏暗中，
噩夢的侵襲如約而至——
“卿卿，你可要想好了。我們沈氏一族，向來習劍為主，族內珍藏的各類劍訣劍譜為修界之最。”
“你若此刻改變決定，隨族裡習劍，修煉之途不說一片坦途、至少頂尖劍訣隨你挑選，不必為此奔波煩心。”
“也罷。既然你執意如此，阿孃便不再攔你。”
“卿卿，此刀鎮妖，是你阿爹尋人精心打造而成，今後便是你的法器了。此去天師道，望你能不墮鎮妖之名，亦不負我沈氏一族的威名！”
“卿卿，修煉一途並非一帆風順，切記不要心浮氣躁、急於求成。”
“卿卿，沈氏一族都是你的後盾！放心去吧！莫要受了委屈！”
“去吧，上山去吧。”
“……”
男男女女，聲音或威嚴，或擔憂，或鼓勵，或告誡……口中都念著同一個名字——卿卿。
卿卿？
卿卿是誰？
沈氏一族又是何方勢力？
誰在說話？在和誰說話？她為什麼看不清那些人的長相？！
阿孃……阿爹……還有、還有……有、還有誰、
鎮妖……法器，鎮妖刀……
夏卿歡愈是努力地想去看清那些若隱若現人影，那些人影就愈是模糊不堪。糾纏著，扭曲著，變成尋常人理解不了的怪誕形象。
影子中的聲音匯聚成音浪，如有實質，一圈一圈向外波動著、歪歪扭扭成懸空的字跡。
一句句囑託、告誡、關懷在耳畔迴響，在眼前浮現。
重疊著、交錯著、模糊著。
那些話語一聲又一聲、陷入迴圈般反覆重現，反覆歪曲成字跡。音量越來越大，字跡越來越近。
一直到最後她根本就聽不清那些層層疊疊的聲音在說些什麼，更看不清眼前密密麻麻的黑線代表著什麼字。
不過一會兒，眼前已經只剩一片黑暗。
唯有耳畔聲音絮絮不休、喃喃不止。
細碎、混沌、迴音陣陣。
巨大的音量炸雷一般轟鳴著，彷彿永不停歇。
夏卿歡只覺得腦子都要炸開了。
不適感讓她翻來覆去，臉上冷汗淋漓。但她深陷夢魘，找不到出路，醒不過來。
她被困在夢魘中了。
驀地。
耳邊的絮語消失了。
在極致的吵鬧聲中瞬間寂靜下來的黑暗空間，讓人一時間很難適應。甚至本能地預知到某種不安。
睡夢中的夏卿歡眉頭緊皺，額頭冷汗大顆大顆地冒。
一幅幅畫面閃現般飛速掠過，星辰墜落似的劃破黑暗，可她來不及捕捉。
只能判斷出畫面中的人她一定很熟悉。那種揮之不去的、自心底湧現的親切感，以及出於直覺的緊迫感，完全左右了夏卿歡的思想。
她拼命想要靠近那些畫面。
她奔跑著。
她伸手欲要抓住什麼。
可無論她跑得再快、時間再久，畫面與她之間的距離仍是分毫不變，如隔天塹。
內心的緊迫感不斷加重、直覺告訴她一定要抓住那些畫面，
它們很重要，非常重要！！！
一股強烈的執念支撐著夏卿歡，讓她腳步不停。就這樣奔跑，用盡全力的奔跑。
她跑啊，跑啊，
恍惚間，夏卿歡感覺自已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快到將要踏著風飛起來！
咔嚓！
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碎掉了——就在她奔跑過去的一瞬間。
無形的阻礙被撞碎。
她穿透了過去，畫面觸手可及。
來不及欣喜，
流星一樣劃破黑暗的畫面開始模糊、開始潰散。
眼見著畫面消逝的速度越來越快。
腳尖用力、騰空而起，夏卿歡竭力伸手去夠。希望能抓住哪怕一丁點兒的畫面。
不過須臾，那接連成一條彩色道路的光芒出現了斷裂，被光明短暫驅逐的黑暗氣勢洶洶殺了回來
——這預示著畫面的播放即將結束。
快一點、再快一點！
夏卿歡心裡止不住焦急。但已至極限的速度無法再提升，畫面消失的速度也不可能減緩。
在她幾近絕望的眼神裡，最後一幅畫面從她眼前流逝。
手臂伸長再伸長！指尖用力再用力！
終於，
她抓住了畫面的尾巴！
指尖觸及煙雲般虛幻飄渺的畫面，她的意識整個被攝入其中。
痛……好痛、痛……
五臟六腑撕裂般劇痛，一時不察的夏卿歡慘叫出聲。但耳邊沒有她自已的慘叫。
風聲呼嘯、失重感強烈。
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聽到了不屬於自已的聲音：
“卿卿！”
——撕心裂肺的、痛苦絕望的一聲嘶吼。
莫名的，夏卿歡心臟一緊。她對聲音主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般，整個人不可自抑地難過起來。
她想揪住自已的心臟，可身體動彈不得。
是……誰？
是誰在說話？！
為何讓她感到如此熟悉……如此陌生……又如此難過……
他哭了嗎……？他是在為誰而哭？為誰如此痛苦？
是在為她而痛苦嗎？
不——
他為卿卿而痛苦。
卿卿……卿卿是誰？是她嗎？
不，她不是卿卿。卿卿不是她！卿卿、卿卿是、是、
是誰？！
為什麼想不起來！為什麼！！
卿卿到底是誰？！
她崩潰質問著，可沒有人能回答她。她被困在一具軀體中，甚至發不出屬於她自已的聲音。
透過這具軀殼半睜的眸、模糊的視線，夏卿歡於漫天白光中隱約窺見一點淺淡的藍。
她竭力想要睜大眼睛，想看看那個讓她感到熟悉的聲音究竟是誰的。
但無濟於事。
——她控制不了這具軀殼。
眼前模糊的世界逐漸變暗，在失去意識的最後剎那，她似乎落進了一個滿是血腥氣的懷抱。
可惜，
她看不清是誰了。
她徹徹底底的被排斥出了這具身體，墜落進無邊黑暗。
等待她的，將會是永無止境的墜落。